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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长恨此身非我有 ...

  •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尔淳足下轻如白羽,点在冰凉可鉴的青石板上,一步步,都是断了恩情。养心殿内沉香郁郁,苦冽的渗入心底,绞成疼痛。四周静得出奇,耳畔只余自己断续的呼吸。终于停了步子,只是立在御书房外,尔淳重重跪下。
      四下又静了下来,金丝楠木作框的门紧合着,犹如隔开两个生死境地,青色的帐帘垂坠着好似隐忍不发的铁青怒气。尔淳稍稍抬起头,眼前一阵晕眩,双膝下刺骨的寒凉直渗入血脉,尔淳强制自己挺直了背,一点一点将悲色收起,平了眸中绝望,重重朝着前方磕下去,极力开了口,只说了一句:“臣妾有罪。”
      空气瞬间抽净如真空,没有皇帝盛怒的斥责,也感觉不到皇帝灼人的杀气。只是那一瞬的时间里,天地于尔淳似都退却成最初的苍白,那一种深重的痛刻骨铭心。尔淳再一次磕头,字字清明:“尔淳,有罪!”
      音落,门扉突地四开,一束明黄猛地砸出。尔淳丝毫不动,任由那圣旨砸向自己。‘啪’地一声,打掉挽发的木钗,一头乌发垂坠而下,遮盖了视线,这一刻,却清楚地听到了皇帝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赐死。”
      两字即定了宿命,尔淳终于挽上一抹笑容,在苍白得几近透明的颊边开出妖异的绚丽。隐在暗处的李德荃突闻之下惊得一个不稳,踉跄而出,也‘扑通’一声跪下求情道:“皇上!请您三思啊!”
      尔淳却郑重地行了大礼,一丝一毫都是高贵的皇家礼节,然后,一字一字道:“尔淳,遵旨。”
      “娘娘!”李德荃一声急呼,蹒跚地爬过来道:“娘娘!娘娘!不可啊!”说完不住地磕头。
      “哇!”地一声,殿外传来响亮的哭声,尔淳一惊,猛地回头,目光一眩,竟看到汐言抱着绵愉跪在了外殿,头磕得极响,一声声哀求道:“皇上!皇上!求您开恩啊,五阿哥还这么小,不能没有娘娘啊!”
      一阵钻心的剧痛穿透尔淳身心,那种血肉相连的疼痛,生生揉碎了所有。尔淳再也支撑不住,跪走过去,抱过绵愉,颤抖的手抚过绵愉因大哭而通红的面庞,尔淳嘶哑地一开口,便是失声痛哭。绵愉仿佛知道额娘要离开一般,小手紧紧拉着尔淳的领口不松手,哭得愈发大声,让人肝肠寸断。
      李德荃在一旁看着諴妃母子哭作一团,也不禁唏嘘长叹。忽地,感到身后殿门一开,李德荃猛一回头,就看见皇帝冷冷地走了出来,面上虽是铁青,但到底在看到諴妃母子的一瞬间缓了不少。李德荃赶紧求道:“皇上,开恩吧皇上!”
      皇帝死死盯着尔淳母子,眼中渐渐退去了怒气,终究软了心。念及这些年的情谊,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的,方才,方才却真是气极了才下的那道圣旨。沉吟良久,终是叹道:“削去妃号,送入冷宫。”
      音落,立刻有宫女进来拉起了尔淳,尔淳早已麻木如人形木偶,只是在放下绵愉的瞬间再次泪流满面。不得不随着众人出了养心殿,尔淳双眸黯如死灰,而殿外,是梅花凋零一地……

      “胭脂泪,相留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永璘轻启一声,神色出远,掩在日影斑驳里,只瞧见半幅月白金丝绣莲纹底晕玄青双色扁金的衣袖一晃一晃地搁在明亮处,但那色泽却被一旁蒸腾的紫烟熏染得暗沉。永璘眸中盛了暮光,一瞬间琉璃般的剔透,又缓缓沉寂下来,犹如天地尽头的深渊,漫上的雾气一点点化开,充盈了彻骨痛意。
      “王爷。”一声轻叹婉转自帘后传来,永璘眉梢一动,没有回头。
      一袭紫衣的颜姜转出,微弯双膝,行了安礼,而眼中已是深重的悲凉。“王爷,颜姜回来复命。”一点一点,似挤压胸中的空气,颜姜用尽全力将一句说完。俯下身子,已经无话可说。
      永璘面容不变,只是掌中一丝一缕绞过了衣袂,指节都泛出了青白,又渐渐放开,低声应了:“嗯。做得好。”
      颜姜猛地一抬头,双眼都是震惊的,一刻两刻,退却一步,渐渐,才盈满泪水。最终一拜,血色尽失的双唇颤抖地张了又合,终究无声。决然转身,不愿再回头。
      “玉娘!”永璘忽地一声唤住,依旧背着身,却一点点僵直了背,一顿,终于凄然道:“连你也怪本王。”
      由得那一声“玉娘”,颜姜心底似刹那洞穿了一般,泪水再止不住,连缀而下。深吸一口气,颜姜蓦地转身,稳声道:“王爷,奴婢是颜姜,再不是玉娘。”
      永璘薄凉一笑,似痛到极致的欢颜,道:“你同先生瞒着本王入宫,本王都不曾怪罪于你,你今日如何这样对本王?”
      颜姜闻言,良久挽上一个妍丽的笑容,道:“王爷自小就是这样,总喜欢叫人将心底的伤疤撕开,是要瞧一瞧那里面是否血肉模糊才甘心吗?!可是王爷,颜姜求您这次高抬贵手,就当可怜颜姜。颜姜不愿!”
      音落,永璘瞬间苍白了脸色,牵起一抹病态的笑,手中死死拽紧,凉声道:“本王不知,原来你这么伶牙俐齿。花妈妈倒是教得不错。”
      颜姜带着笑意抬手拭去腮边泪水,道:“决定入宫之前,先生曾告诫过颜姜,从进来揽月楼那一日起,‘玉娘’就是死了,重生为颜姜,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同‘玉娘’一般有什么痴心妄想。颜姜回先生说颜姜明白,可心底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念头。认为或许,可同諴妃一般的幸运。即便后来依旧,但颜姜一直羡慕諴妃,可以得到王爷的眷顾得到颜姜的那一分妄想。可如今,颜姜才真正明白先生的意思,到底只有先生最懂王爷!颜姜只是可怜諴妃,可怜她竟是王爷爱着的人!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咔哒”一声,永璘怒极转身,案上的青白玉雕莲花纹的镇纸碎在掌中捻成粉末。疾风破窗而入,扬起永璘盛极的杀气,漫过周身沉淀为刺骨的冰冷。
      颜姜立直身躯,胸膛剧烈起伏,第一次直面永璘,毫不畏惧。许久,永璘到底松了一分神情,语调仍是冰冷道:“下去!今日之事你若是敢透露一字,杀无赦!”
      颜姜笑得明艳,眼中却似瞬间失却了光彩,沉沉地衬着笑靥,悲凉渗透,跪拜而去。
      永璘心中被那话一激,好似霎那化成尘埃,疼痛似万剑猛地碎在血脉深处,血腥气直涌上喉头,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永璘静立良久,胸中气息却依旧不能平下。最终苍凉一笑,虚浮地走过,织金的袖口拖过案上,白玉的碎末随着扫落,簌簌地如同滴泪。
      待到这日夜初,莫邪又匆匆来报,孙白杨同玉莹今日深夜便要离去了。永璘疲惫地闭着眼,听过回报,只道一句:“各方都打点好了?”
      莫邪道:“回王爷,都按着王爷的吩咐做好了准备。从二阿哥把守的南门走,扮作商队,一出门就换乘,六队车分成六个方向去。走上两个时辰再换乘折回,等上一日,第二日再混在出京复职的鸿胪寺卿张大人的家仆中离开。”
      永璘点点头,也不再交代什么,就想让莫邪去了。熟料莫邪又道:“王爷,南门二阿哥向来守得最严,怕是有些麻烦。”
      永璘突地一笑,似极有把握又悲伤入骨,缓缓道:“他会放行的。”说完再不出声。
      莫邪似懂了一些,忽地又感到心惊,徘徊了良久,还是硬声道:“王爷,孙白杨想要见您一面。先生给回了,可孙白杨一直坚持,说是王爷不来他们宁愿不走。”
      蓦地,永璘微抬了头,额颔的棱角分明犹如冰削的利剑。沉吟半晌,终于道:“备车。”
      莫邪一愣,才意识到永璘答应了,赶紧领命下去准备。

      夜色沉到了极致,四周是一种孤绝的寂静,天地的轮廓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包裹了一层屏息的紧张。马车辘辘,围着数名近卫,皆几近轻无声息却迅速地移动。暗青色的帘子迎风微动,只露出了一角宝蓝底金线镶边并如意纹样的衣袂。
      近了一处民宅,众人速度渐缓,莫邪恭身立在一边,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到了。”永璘就着踏凳下了车,一挥手便使近卫都掩了身形。单留莫邪一人跟着进了内院。
      才到屋外,就听孙白杨沉静的声音道:“还请王爷单独一聚。”
      永璘停下脚步,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侧首对莫邪轻点头,手上一使力便推开了门。屋内并未多燃灯烛,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桌上,一旁,是隐在暗影处的孙白杨。
      “要见本王何事?”永璘冷冷道,并不上前坐下。
      “王爷既然来了,心里就应该有数。何必多此一问。”孙白杨同样冷声道,目光透过夜色明亮如皎月。
      永璘定了良久,方才微微一笑,手垂至腰间顿了一下,随即稍用力一扯,扯出了一方玄铁描金的令牌,小巧只有巴掌一半大小,搁到桌上却有闷重的响声。永璘对上孙白杨微闪的目光,一笑道:“你们去江南。”
      孙白杨久久不动,也不伸手去拿那方令牌。只是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走至永璘身边,月光移上面色依旧平静,却突地黑影一闪,孙白杨一拳挥来,猛地又在永璘颊边不过半寸的地方止住。永璘神色未动,只眉峰稍皱一霎,又平和了下来。望定孙白杨,渐渐变作沉遂。
      “这一拳本是替諴妃而打,但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所以,停在这半寸处,只因为我也没有这个资格。”孙白杨一字一句道,寒气逼人。
      永璘讶了一瞬,眸中深处即刻沉了一抹如黑曜石一般的光芒,道:“孙大人深陷困境却还对庙堂之事如此清楚。你当初只是个太医到底可惜了。”
      “不如王爷通透!”孙白杨冷冷道,松下力道,转身再次坐定。
      永璘知他话中讥讽,却并不恼,窅远了目光,反而笑容中染上了点点悲凉。孙白杨终是接过那令牌,低头沉吟良久,开口道:“江南之事孙某定会尽力。只是有一句话,孙某不论王爷是否听得进去,孙某也要说。”微顿,孙白杨突地郑重了神色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命不可逆。”
      永璘眸中一寒,许久未答,忽地一笑,轻蔑至极,“天命?!本王就是要逆天而行!”音落,也不再逗留,起身就走。
      熟料刚踏出门外,就从旁隔出一个人影。永璘定睛一看,竟是玉莹,不觉有些愕然。只见玉莹泪水涟涟,跪下重重磕了数个响头,终于低声恳求道:“王爷,求您对尔淳,好一些……”
      永璘一怔,瞬时惨痛了目光。身后赶出来的孙白杨一见如此,也悲哀了道:“对自己都如此残忍的人,求他又有什么用?!玉莹,过来吧。”
      永璘闻言突地回身,定定看着孙白杨,眼中徐徐氤氲水汽,声色痛极:“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又如何明白?!”说完,竟拂袖而去。
      孙白杨愣住,良久才在玉莹的轻扯中回过神情,转头望定玉莹,也同样悲了神色。

      回到王府,永璘屏退众人,独自将自己关在空然阁内便没了声息。连同莫邪也被隔在门外,站了许久,莫邪心中疑惑愈大,正不知寻谁问答,恰见先生穿过前边垂花小门朝这边来了,莫邪赶紧上前。
      “王爷呢?”先生头一句问道。
      莫邪示意身后空然阁道:“在里面,吩咐了人不许打扰。”
      先生一皱眉头,白苍的胡须抖道:“老夫说不见不见,见了不是徒添烦堵吗!”
      莫邪一愣,抓紧问道:“先生,属下到现在都没看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先生看了莫邪一眼,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道:“岭南生变,正逢朝中无人,唯一能用的只剩恭阿拉当初的门生额图济。他虽不是后党,却是个仁义之人。恭阿拉刚死,皇后被禁足,若是这种境况下用他,他定会推却。故而皇帝要向皇后示好以便向他示好。明白了吗?”
      莫邪仍是糊涂,不禁摇了摇头。先生见此,有些恨恨道:“恩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查到了玉佩的事儿,捅给了皇后,皇后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与其让皇后彻查,不如让我们牵着皇后走。所以王爷干脆授意颜姜将孙白杨同玉莹没死的事儿暗示给恩嫔,让皇后借此翻身。”
      莫邪大惊道:“王爷如此岂不是会害死諴妃?!”
      “那諴妃如今死了吗?!”先生即刻反驳道。“既然皇后铁了心要办諴妃,又恰在皇帝有求的当口,皇帝必不会袒护諴妃。所以就算我们不这么做,諴妃也必有此一劫,而且更甚现在的境况!兴许连命也保不住!孙白杨他们一早就是諴妃的一个弱处,早应除去,不如就趁此机会让他们消失,待諴妃再次复位的时候,自然毫无破绽了!”先生又道。
      “那王爷缘何又决定把他们送走了?”莫邪接道。
      先生钦佩一笑,道:“他们也不必死,只要让皇后抓不到人,諴妃自然保得性命。王爷再次救他们自然有王爷的打算,我们就不必瞎猜了。到该知道的时候我们自然知晓。”说完不理尚未完全明白的莫邪,当先走了。
      莫邪呆立了半晌,稍稍有了些头绪,才喃喃一句道:“真够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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