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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天上人间会相见 ...

  •   天色微透,尔淳便已转醒。昨夜的旎旖似乎还留在耳畔,身旁已空无一人。手轻滑过褶皱的间隙,眸中渐渐腾起一片水雾,两颊却是妖异的红晕,唇间悲凉得苦涩。忽地发现腕间有一丝冰凉,稍愣了一下,才抬起手来。细细地端详下,是九颗圆润剔透的京白色玉珠缠绕成环静绕腕间,窗外的缕缕阳光透过玉珠却照出内里的丝丝红润。那一丝一缕的红色仿佛入水的血滴,荡抹成一段段红尘留恋,分外妖艳。
      尔淳凄然一笑,眼中盈满泪水,痴痴望着许久,几乎将所有爱恋的目光融入,她知道,那是永璘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摩挲着冰凉的玉珠,瞬间有泪水滑落,滴在圆润的玉珠上碎成两瓣。喃喃出声:“好,我答应你,不去。”音落,已是嘶哑得憔悴。
      一直待到下午,尔淳都没有再出过房门,一任外面天翻地覆,也只看眼前树影斑驳映雪落,腕间戴着的玉珠紧贴着皮肤,缓缓染上了体温,暖暖地安慰在心间。暮色渐起,天色四合了沉郁,尔淳一点一点地数着西斜的日光,甚至有错觉可以这样一直到老,可终究是命运弄人。
      门忽地被急切推开,汐言拿着包袱急匆匆进来,朝着尔淳便重重跪了下去,像是隐忍了良久,才带着哽咽道:“娘娘,您走吧!”
      尔淳初听之下有瞬间的失神,机械地转了头,哑声道:“姑姑,你说什么?”目光已经触碰到散开的包袱,里面是一套宫女的服饰。又忽地惨然笑了:“是王爷的意思?”
      汐言磕了头,极力压制着悲哀道:“娘娘,不管是谁的意思,请您走吧!”
      尔淳悲了目光,侧过头,颤抖的嘴唇只说了一字:“不!”汐言含泪不答,复又连续地磕头,直至见血。尔淳合着双眸,那一声声却似利剑一下下刺入心上,手上半寸长的指甲染了水仙花样,却齐齐断在掌中。忽地意识到不对,猛地提声道:“是不是出了事?!姑姑,你说啊!”
      汐言不能自已,望着尔淳,沙哑开口道:“今早,东门的守卫在宫门外发现了白兰的尸体,是被人用利刃捅死。而捅死白兰的那柄刀上刻的是承乾宫的印记……”
      白兰死了?尔淳霎时眼前一片白茫,心中恨得惨烈:皇后,你竟下劣到如此地步!忽而又笑出声来,狠狠道:“好,好,好。”
      “莫邪本已将事情查了清楚,白兰之所以要背叛娘娘,全为恩嫔以白兰全家来要挟她。王爷本想将白兰寻回指证恩嫔,却不想莫邪始终晚了一步。王爷一急之下,竟想将上报的奏折压下,可京城顺天府不依,硬是递上了内务府。偏那内务府仍在皇后手中,王爷周旋了良久,也只得拖到下午,加上皇后从中作梗,这会儿皇上怕是已经看到了。娘娘,如今多说无益,您还是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汐言说至最后已经泣不成声,硬拉着尔淳就要换衣。
      尔淳伸手一推,竟将汐言推开半尺,汐言一见直直跪了下去口中泣然道:“娘娘!”
      尔淳被汐言这一声唤住身形,心中顿时悲痛彻骨。他怎么这样傻,如何能自己出手!京城府伊本就是恩嫔亲兄,他如何肯依?!如此贸然,怕是皇后已有怀疑!尔淳咬牙,目光凄厉。汐言却倏地停了下来,尔淳抬眼,见汐言愣愣地看着自己腕间的玉珠手链,失了神一般,泪水滚滚而下,微颤着手抚摸着光洁的玉珠缓缓道:“这串玉珠是王爷离开无念寺时,圆静主持给的,一直是王爷最宝贝的东西,从不离身。想不到他竟给了娘娘。”
      最后几字几乎成了回音一遍又一遍窜入尔淳耳中,只觉一股巨大的悲痛贯穿了身心。尔淳忽地收回手,极平静温柔地淡淡一笑,轻声道:“姑姑,给我讲讲永璘小时候的事吧。”似乎在撒娇,又带了点点的哀求,让汐言不有自主地点了头。
      汐言望了尔淳良久,终是长声一叹,缓缓道:“王爷从小就极聪明,天赋也高。先帝本是极喜欢王爷的,每日都带在身边,亲自督导他的课业,这本是皇太子的权利。可十八年前,一名进宫讲经的高僧在看到王爷后大惊失色,与先帝彻夜长谈之后,留下了至今无人知道的八字箴言后离去。很快,先帝就把年仅五岁的王爷送到了无念寺,不闻不问七年,直到先帝薨陨,也不曾有看望或是音讯。奴婢随同王爷在无念寺的那七年,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眠,只因不断的有刺客前来刺杀王爷。直到遇见先生,王爷九岁那一次最是最凶险,刺客先是在王爷的饭菜里下了毒,让王爷周身都动弹不得;而下人们都被反绑在一旁急得毫无办法。眼看那刺客的剑就要落下,幸得过路借助寺内的先生发现,将王爷从剑下救出,制服了刺客我们才得以脱身。而在得知王爷身份之后,先生更是不解,堂堂一名皇子竟被追杀到这种地步,而先帝竟不过问分毫!先生是世外高人,过的原是大隐于市的生活,可先生怜悯王爷,到底留了下来。后来先生查出那些刺客竟都是…都是太子宫中派来!王爷知道后十分震惊,不愿相信他一直最敬重的哥哥竟是屡屡派人要他性命的人。直到回宫前那一年,王爷喝了太子宫中送来的君山,谁想那茶里竟是下了剧毒!先生机警,连忙打翻了杯盏王爷才又逃过一劫。从那之后,王爷也终于相信这一切。那时王爷是万念俱灰,怎么也不肯就医,拖到最后只剩了一口气也不松口。先生不得不将王爷打晕,这才又救了回来。大病后的王爷变得十分漠然,再不会笑了,那目光中都是仇恨和冰冷,谁也不肯亲近。奴婢是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的,奴婢知道,他定是恨极了太子。可奴婢也想不明白,原本那样要好的两兄弟,怎么竟成了这样?”汐言心中痛不能抑,再次开口道;“记得王爷还小的时候,有一年先帝去木兰围场狩猎,两个孩子顽皮同侍卫跑散了,迷了路,在山里转了五天五夜。先帝急坏了,下令搜山。可等侍卫找到他们时,两个孩子已经冻饿得不行,王爷更是已经昏迷。只因为皇上抱着王爷,硬是用自己的体温保住了王爷心口最后的一丝热气,这才让王爷活了下来。都说皇家冷漠,可他们到底是亲兄弟啊!”声音哽咽不能自控,汐言抬手捂住哭声。顿了一瞬,汐言的思绪似还停在过去,但低垂目光触到尔淳腕间玉珠,又开口道:“这串玉珠名叫‘红尘’,圆静大师送给王爷时曾对王爷说过‘红尘一丈多俗事,不负红颜负紫极。’娘娘,奴婢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儿就是在无念寺里伺候过王爷。”汐言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泪如断珠,俯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太长太长的回忆,尔淳已听得痴了,而那痛,也入了骨中。等收回心神,才觉出心早已痛得麻木。眼中涩得已流不出一滴泪水,是欲哭无泪的悲凉。尔淳起身,缓步走去。
      汐言大惊,连忙道:“娘娘!”尔淳似失了魂灵一般,暂停一步,回头,轻声对汐言道:“姑姑,我想看看绵愉,你能带他来吗?”见汐言久久不答,又道:“我想出宫前再见他一面。”
      汐言想了又想,终于道:“好,可是娘娘,您一定要等奴婢回来!”说完,快步出了门。
      尔淳望着汐言的背影,苍凉地笑了,低声自语道:“姑姑,对不起,我,不能走。”

      “二爷!”止谦急声唤道,头一次不顾了以往的礼节。
      绵宁停下脚步,回头,坚决道:“你们都不用再说,我已经决定!”说完就要出门。
      止谦急忙扯住绵宁,厉声道:“二爷!你冷静一些!你这样冒然前去,你如何对皇后交代?!又如何对皇上交代?!还是,你想好了将这一切都不要了?!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都要为了一个女人陪葬?!”
      绵宁霎时惊住,万想不到一直最支持明白自己的止谦这一次也竟如此。绵宁赤红了双眼,却无话可以反驳,胸膛起伏剧烈。从收到皇额娘开始动手的消息的那一刹那,绵宁就明白,这一生,他到底放不开!心痛得是那样刻骨,焦急的情绪似能将身心洞穿!
      “二阿哥!你不可鲁莽行事!”庆桂恰这时也急匆匆进门道。想是刚刚跑来,气息都未喘匀。
      绵宁冰冷着面色,眼中却是天人交战的犹豫。止谦心中一顿,缓声劝道:“二爷今日已经交代过赵公公,内务府周折了几许才将折子呈上储秀宫,庆王爷也派人同李总管做了准备,皇后娘娘要动諴妃,必得先请了皇上圣旨。二爷,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该做的您也做了。二爷还想要怎样才肯罢休?!到底是皇后娘娘,又是证据确凿,二爷非要不顾一切与皇后娘娘作对趟这浑水吗?!”
      庆桂也严肃道:“二阿哥,皇后娘娘何等精明,怎会不知二阿哥的打算,只怕二阿哥到时候不仅救不得人,就连皇后娘娘也要得罪啊!”
      绵宁不答,只狠狠盯着止谦,目光渐渐悲切。止谦也万念不到绵宁竟会用情至深若此,心中一声苦叹,不得不又道:“玉山一日后便能回来,二爷不如再等一日?皇后娘娘动作再快,也不能一日就定案。况且庆僖王爷那边也会出手。”
      屋内一时静下,绵宁立在门前,藕色刺金丝绣五爪行云龙纹的长衫,外罩的底蕴红缂丝双如意纹白貂毛镶边的马褂,腰间金翡翠带子垂九色宫绦并一对九龙白璧及一个明黄金丝绣龙纹香囊,足下鹿皮内衬狐绒的小靴,边缘皆用了金丝绣上金龙纹。全身已是‘皇太子’的标准,连吃穿用度这几年也渐渐达到‘皇太子’的标准。于天下,不过也只差了一纸圣旨。可最想要的那一样,却不是这一切能够换来的,心底那入骨的不甘与渴望夜夜灼烧着不能成眠。他骗不了自己!绵宁合上双眼,几个深深的呼吸,终于,缓缓将衣袂从止谦手中抽出,神色沉静。
      止谦同庆格皆是大惊,庆格顾不得避讳急声喊道:“二阿哥!你难道忘了先皇后的遗训了吗?!”
      绵宁一怔,瞬间又红了双目,却仍是咬牙提步。止谦见状,已然悲戚了神情,几步上前,面对绵宁,竟直直跪了下去。
      绵宁停住间已生生受了这一跪,惊得连退数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止谦,眸中渐渐悲痛不能。庆格见止谦如此,也苦声劝道:“二阿哥,老夫也给您跪下了!”说完双膝就要着地。
      绵宁退去的瞬间手上借扶了一个酸枝木的把手,眼下瞬间折断!良久,绵宁悲痛着神色,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想,保她性命......”
      止谦心底一痛,极力稳声道:“諴妃娘娘不会被处死,皇上对諴妃一向宠爱,庆僖王爷也不会置之不理。皇后娘娘就是再恨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处死諴妃。二爷可放心。”
      绵宁目光散成悲凉,似颓然了力气,转身入了内殿。

      卸尽了金钗步摇,八宝簪玉,只挽了一只沉香木钗,着了一袭白衣胜雪。这本是罪妇的打扮。尔淳独自向养心殿而去,心里,已经静如死水。
      一路茫茫,心头闪过无数画面,别离,不舍,爱恋。皆是人生求不得放不下之苦。大雪覆盖的宫墙徒留一抹红色掩在苍茫之中,却刺目而沉热。仿佛是人间的尽头,思绪可到达的最远,等在天荒地坼的宿命,薄薄地冰凉入手,写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尔淳行至最后一个拐角,如妃一袭金丝织锦祥云十二纹章百褶绒面裙,紫貂毛玄色刻丝缎袄加一件灰鼠五彩纹小褂。身旁竟伴着一身镂金翡色撒花白绒镶边窄袄的颜姜,静静等在那。尔淳步子不停,也不再多望一眼。倒是颜姜,面上神色悲戚,忽地跪下道:“娘娘,颜姜愿替娘娘顶罪!”说着竟红了双眼。
      尔淳定了一霎,苍凉笑出了声,徐徐伸手扶起颜姜,尔淳手上冰凉的温度让颜姜不禁一颤,就听尔淳嘱咐般道:“以后在这后宫中,王爷只剩了你一人,千万不可再出差错。”说完,缓一口气,定定望向如妃。
      如妃眼中千回百转,目光最终沉如深渊。默然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本宫会替你照顾好绵愉。”尔淳心中一阵酸意漫上几乎落泪,终是牵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心中所有牵挂已找到托付,尔淳仿佛已了了一切。抬头望了望皑皑世界里的养心殿,重叠了当年,那时,自己没能救孙白杨,这一次,老天真的怜悯我。
      最后养心殿门前,暗处有熟悉的身影立着,尔淳停住,心底一股道不明的情感冲涌而上,眼角已有了湿意。暗处绵宁的双眸亮如极星,又是那样深邃而注满爱恋,似乎一动,便要生离死别的坼骨分筋。
      尔淳庄重地朝绵宁一拜,泪水隐入黑暗。淡淡开口:“谢二阿哥将折子压了这么久。”
      绵宁眸中悲色一瞬而起,并不否认,只是用目光一瞬不瞬地描摹尔淳的容颜,那般悲切。尔淳本已转身,却仍能感到背后那悲伤入骨的目光,心中剧痛,狠心又道:“绵宁,相濡以沫,曷不若相忘与江湖。”
      绵宁感到心中巨大的悲痛一霎那都化作了利剑,没入心头,痛已成殇。眼中悲凉一片,只艰涩的说了一句:“皇阿玛在里面。”便绝了声响。尔淳缓缓笑了,倾国倾城,晃得一片雪白折出七彩光芒,心中却是苦若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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