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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雨欲来风满楼 ...

  •   青缎的帘子垂坠四周,玄狐绒的坐垫铺满了车厢,宽敞的马车驾得极稳,舒适得令人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尔淳安静地靠在内侧,一路默然。恭敬的侍女围坐在旁,静得不闻一丝响动,是贴身照顾,更是严密监视。甚至在紧随其后的马车上还载了一名医官和两名稳婆,以备万一。两辆马车的周围皆是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只是同样除掉了皇家的饰样。
      尔淳自上车伊始便沉默不语,一双眸子里只望到冷意。侧目看去窗外偶露的一丝景色,越来越近的目的地是心中那不堪回首的牢笼,千方百计的逃了出来却不过是一场笑话。他安排得如此周密妥当,看来是早已胸有成竹。只不过,那日之后,倒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仿佛消失了一般,只留下一名青衣侍卫——莫邪,随行自己。
      车队在官道上急速行驶着,因为尔淳已近临产,孩子是万万不能在这里出生的,所以必须全速赶往京城。
      终于,车队在一个月后到达京畿。
      贴着京畿的县城也是极热闹的,先行的几人迎了马车缓缓停靠在了事先选定的酒楼下。待得众人皆下了车,莫邪又仔细吩咐了许久,这才敛容立在马车旁,恭敬道:“夫人,请您下车,今晚我们在此休息,明早进京。”
      青缎帘子掀起,尔淳面容淡然的由着侍女搀扶下车,风吹起衣袂,压在袖底的莲香飘散出来,渗到眼眸中沉淀成寒意。并不看莫邪一眼,径直入楼里去了。
      那老板早已一脸奉承地迎过来,点头哈腰地巴结道:“夫人这是要进京的吧,您现在这身子可金贵得紧,要不要试试我们这......”
      身后的莫邪肃容一挡,止住了老板欲上前的步子,冷冷地反手仍出一锭金子,沉声道:“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老板慌忙接住,低头一看竟是金子,乐得嘴都笑歪了,连忙道:“知道,知道。夫人上边请,请!”
      脚步尚未跨出,面目慈善的随行医官已絮絮道:“夫人,待会儿让老夫再给您把把脉吧。”
      “嗯。”尔淳淡淡应了一声,神色已是倦怠。一群人便浩浩荡荡上了楼去。
      收起小枕,那医官微微皱了双眉,眼中俱是担忧的叹息,却只能道:“夫人脉象虚浮不定,起伏若水中浮木。已有早产的先兆。再不能受凉也不能劳累,这几天确实赶得太紧了。”医者父母心,那一头华发的医官眼角余光似看着正推门而入的莫邪缓缓道。
      莫邪闻言动作一顿,眸中冷色却是渐浓,却并不理会,只一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众人依言退下,屋里一下子静到了极致。莫邪定定站了良久,空气中沉郁了一丝小心翼翼,方才俯身一拜,低声道:“夫人深明大义,只是在进京前,有些事希望您明白。”
      尔淳唇边突地露出一丝苍凉的笑意,目光从衣袂间扬起,缓缓递来一眼,那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落在莫邪身上,仿佛将空气都冻结了。莫邪不禁一震,又把身子微微放低了几分,开口道:“夫人,请您记住,您是户部尚书刘福明失散多年的女儿。天理教犯上作乱您被迫出宫避难。辗转数月才在最近遇到同样是避难的刘夫人并得知自己身份。刘大人出于安全考虑,将您暂时安置府中,待皇上回京后再送还宫中。”
      窗下有积攒的月色,尔淳渐渐紧了呼吸,“孔大哥的身份呢?”冰冷的声音自口中传去。
      莫邪略有一瞬的停顿,却随即恭敬答道:“是护送您的侍卫。”
      尔淳穿过月华侧头望向窗外夜色漫漫遮掩苍穹繁星,心底缓缓痛彻不能。这般完美的身份,既替我找了“靠山”又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孔大哥不仅不会被罚反而会因为护主有功而顺利再次进入皇宫平步青云。我们这些散落的棋子就能毫无瑕疵的再被摆上台面为他所用。庆僖亲王啊,庆僖亲王,到底是什么让你恨得如此浓烈,要这样的不择手段!
      指尖触到掌心的温润,一寸一寸的彻骨之痛。不愿再去追究什么,只要好好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人,便够了。念及此,尔淳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物件,仿佛是她的全部支撑。
      “我知道了,你去吧。”竭力控制了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尔淳已耗尽了心力,沉沉的目光看着窗外,眼角仿佛见了晶莹。
      莫邪垂目立定,原已转身,却突地被身后一句问住脚步。
      “医官同那几名稳婆如何处理?”尔淳字字悲凉而清冽,脱口的瞬间已是暗暗后悔。
      莫邪一愣,面色带了严峻,许久,才一字一顿地答道:“他们留不得。”
      短短一句破空而来,尔淳倏地拽紧了扁金莲纹的衣袂,她自是知道的,这一问不过徒劳罢了。只一刹那,尔淳再不纠缠,微凉的笑容重新挽上唇畔,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这一瞬的画面却深深入了莫邪的眸中,有那么一刹,仿佛是要曲了双膝。也便即刻垂下目光,终于明白,这样的女子,无愧让王爷亲自去请。
      莫邪再拜,方才转身离去。

      夜色沉沉布于苍穹之顶,浓郁而不见一丝光亮。月上中天,光华宛若冷泉从深邃的天空中隐约漏下,勾勒了飞檐棱角,屋檐壮阔。一片静到极致的墨色里两抹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匾额上“庆僖亲王府”五个苍劲大字。月华氤氲,落下一地寒凉。
      一路延绵的月色停在王府东边的锡晋斋外,微薄的烛光倒影在窗,只望见了半侧的面庞,有光芒顺着棱角滑下。永璘已在窗前伫立了许久,神色在明暗中不能明辨,目光窅远而落于天际,如此专注而一瞬不瞬,仿佛将天地之色都收进了眼眸中,极深处,是一瞬极星的盛光。身后不明的黑夜中,一角青灰袍子露出,无声无息地隐着,许久,才微微一动。
      “先生,天极星现了。”不知是怎样的心思,永璘一声轻叹缓缓道。
      黑暗中的衣袍上前了一步染了月色,一个苍老而清冽的声音开口道:“要变天了。”余音低垂却有掩饰不住的激动。
      永璘指尖落在腰腹间,缓缓描摹着冰冷的剑鞘,十二龙纹的紫金镶宝石的剑鞘,雕刻了繁复的铭文,一道道都是至尊的印信。
      那老迈的声音又道:“天极现,紫宫出,此乃乾上乾下,籤曰:苍天已死,皇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月光轻轻上移,将黑暗中的人影蓦地照亮出来。岁月的痕迹隽永了老者的面庞,满头华发却不减当年威势,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如当年三军阵前那意气风发,掷地有声的壮言也点燃了永璘心中豪情。
      永璘的唇边终于露出清寒高贵的笑意,猛地转身,长剑出鞘,反手一掷,入地三分,摇拽着映出一室清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白昼下的皇城极尽雄伟,森严的禁军分立两侧,四色的盔甲一路伸到尽头。尔淳走在长长的玉道之上,远望的眼眸微微有了眩目的感觉,却依然挺直了胸膛,尽了今生的尊严与悲凉,一步一步,退无可退地,回那吃人的地方。
      念起方才尚书府前那‘感人泪下’的离别场面,心底翻涌有止不住的恶心。阿玛默默垂泪,额娘持踵而泣,竟没想到尚书大人夫妇的演技如此之好。自己是尽了全力去配合,才堪堪上演了一出“千里送女”的戏码。但是现在,更让尔淳厌恶的,只有远处那抹已能望见的众人簇拥的明黄色身影。
      在天下人看来,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的是人人羡慕的荣华富贵;皇天贵胄,泼天富贵,人人匍匐脚下的尊贵,试问谁人不想得到?可又有谁知道,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怎样的腐朽不堪,是阴谋与权术交织撕扯出血腥的战场。后宫,金玉其外的人间炼狱,用鲜血装点的金屋玉器肮脏而卑劣。那里的人,早已不再是人。还有百步,尔淳垂眸,低垂的瞬间只在唇边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这般的讽刺,自己又要再一次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算尽心机,争权夺利,再一次甘愿蹋入这吃人的后宫。心底痛彻入骨,笑容里渐渐溢满悲凉,抬头却已来到皇帝面前。
      尔淳盈盈下拜,一点一点带了娇羞柔情道:“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快起来。尔淳,你可让朕挂心了许久,好在都平安回来了。”皇帝即刻道,竟上前伸手扶起了尔淳。
      “臣妾有罪,劳皇上担忧。但臣妾这次也算因祸得福,不仅母子平安,更让臣妾找到自己的亲生阿玛和额娘。”尔淳抬眸,定定看着皇后的眼加重了“亲生”二字。
      皇后脸色一愠,不能发作,她自是要维持她那母仪天下的气度,只能露出那惯常的的笑容道:“本宫知道你是有福的人。回来了便好。”
      尔淳微微一笑,暖意不到眼底,却也算是回应了。侧身将手放入皇帝伸过来的手掌中,在经过皇后身边时透过皇后的目光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恨,尔淳笑意更浓。
      礼乐吹起,天下跪拜。远处,是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东方一片霞光却似血一般红得妖艳,星光一闪竟是一颗恒星闪烁,不惧白昼,在红霞的映衬下明亮得妖娆。似极了他的眼睛。尔淳心中道。

      王府内,莫邪顿住在锡晋斋前,略略思索了一阵,还是向右一转到了东边耳房内寻了一位端坐其中的婢女客气问道:“王爷有客人?”
      莫邪客气问住的这名婢女一身水红的穿花纱裙,鬓角簪了一支错金银的雕花钗,全然不是普通婢女的打扮。她便是伺候王爷的大丫环,唤作玉娘。只见玉娘掩嘴一笑,道:“是先生,已经进去好几个时辰了。”莫邪谢过,方才入了锡晋斋来。
      “王爷。”莫邪俯身一拜。这声让永璘从桌前收回目光,侧首朝莫邪点点头,开口道:“如何?”
      莫邪恭敬地回道:“按王爷吩咐,一路上接触过娘娘同孔大人的人都已灭口。村子一百一十口人为近日流行的疫症所感染而死,酒楼则为强盗劫掠并放火杀人。杭州府,河间府都没有怀疑。宗人府已替娘娘改了玉牒,但……”莫邪突地停了下来。
      永璘目光一冷,倒是一旁的老者问道:“怎么,恭阿拉拦下了?”
      “不,先生。倒不是恭阿拉拦下的,只是礼部左侍郎罗国俊罗大人说了几句‘不该操之过急’的话,但皇上并没有理会。”莫邪回道。
      永璘猛地掷了笔,嗤笑道:“尚书大人可真大方,这一推就推了个侍郎出来。也不怕断了自己的左右手。”
      身边的老者面目肃然“哼!”了一声,道:“罗国俊和湖南布政使郑源夀贪污了八万两的把柄还在我们手上拽着,恭阿拉这走的什么棋?”
      永璘闻言冷冷一笑,悠悠道:“当然是弃车保帅。趁着尔淳刚刚回宫,皇帝高兴,兴许还真不查下去。”
      那老者略一怔,点头道:“老夫说这八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原来都叫恭阿拉那贼吞了一半。王爷,咱们这一本参不参?”
      “参,怎么不参,”永璘道,微顿,又道:“可不能参罗国俊,得参郑源夀。也不用本王参,莫邪,去给大学士伊图阁漏点儿消息。”
      莫邪应下领命而去。许久,那老者方才笑道:“伊大学士是军机首辅王杰的中间派,出了名的耿直,他要肯参,郑源夀是在劫难逃了。”
      永璘笑而不答,只得那眸中精光一线。

      清嘉庆十九年元月,因天理教起义酿成“汉唐、宋明未有之事”。帝下诏罪已,同时严令各部,实行宵禁,搜剿义军,皆投天牢,秋后问斩。并允兵卫职权,所逮叛贼,就地正法,其后上报,可得嘉奖。是年二月,京城人心惶惶,市集皆不敢开,万里空巷,兵卫血腥屠戮,无一幸免。同年,户部尚书刘福明女——淳贵人,刘佳氏尔淳也由禁军护送回宫,正式更名正身。同年产下皇五子——爱新觉罗绵愉。帝大喜,特进为妃,赐号“諴”。
      ——《内注嘉庆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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