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4、此身犹在心成灰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淡淡薄雾氤氲了整个西湖，模糊得不真切。却如空山灵雨般淡得韵味绵长。好一个杭州西湖！
　　男子轻轻转着手中玉杯，琥珀色的液体流动荡漾，映着琉璃一般的双眸，甚是妖娆。舫中轻歌艳舞，连空气都是酥软的。就在这迷蒙仙境中，一名随侍在侧的青衣男子侧首颇焦急地望了一眼那窗外暮光，回头，突地出声道：“王爷，还等吗？”
　　男子眉目微微一皱，光晕一瞬滑过面容轮廓，已有些恼火地看向一旁的青衣侍卫，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信送出去了吗？”
　　那青衣侍卫随即抱拳答道：“已经送到，刘大人已经做好准备，就等......”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急报打断。众人望向舱门，只听侍从来报：“王爷，来了！”
　　僵紧的气氛明显一松，众人长舒一口气。但塌上男子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唇边却缓缓勾出笑容。
　　阳光满地耀眼灿烂，却只为门前女子铺路。点点金黄轻柔的勾勒出一抹傲影独立，天边云霭回转轻怜风情。恰在这时，舞娘们立定身形轻声唱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光芒中，女子缓步上前，一瞬而悲怜的语调接口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光芒退去，来人清晰而现，果然是尔淳。她不跪不拜，微微昂首便道：“王爷目的何在？”男子嘴角笑意更浓，一挥手禀退众人。
　　“佳人如此慧质兰心，又怎么会猜不到呢？”男子转动琉璃般的夜光杯，点点光晕琥珀一般映入双眸。
　　“王爷。”尔淳不觉提高了音调，认真道。
　　“呵呵，其实本王早已说过，只是你们不信罢了。”男子轻轻搁下酒杯，一声说道。
　　“王爷！”尔淳急急唤了一声，一顿又道：“那肯请王爷把话挑明了说，尔淳愿意洗耳恭听。”
　　半晌，男子站起，渡至窗边，窗外暮色漫天，橙红的色泽氤氲天际，好似透过苍穹。男子的神色平静至寂然，微微怔忡地伸出手去，仿佛有那样一瞬间，触摸到了天地极尽处。只是不知落入怎样的回忆之中，眸中忽明忽暗瞬息万变。缓缓转身，目色极亮，却寒凉如冰，最后深深停在尔淳隆起的肚子上，顿了良久，方才一字一字道：“我要那个孩子登上皇位。”
　　短短十个字仿佛静止了时间，尔淳猛地抬头看向阶上男子。暮天下衣袂因风鼓起，光芒晕染周身，一股平于天下惊于八荒六合的霸气一瞬而显，竟让尔淳不觉退了半步。再次抬头看他亮如极星般耀眼的双眸，那般专注的跳亮让尔淳心中狠狠一顿，仿佛重叠了心上记忆中的那双眼眸，但那记忆中的人却是一字一句，让她为自己而活，全然不是这般至尊霸道。可这目光却将原已僵死的内心硬生生裂开了一丝缝隙，一瞬间冲涌上来的情感交缠成一团乱麻，即是震惊，竟也有一丝道不清的情绪。
　　男子看她在初时的大惊下如此迅速地镇定下来，心中已微微赞赏。她并没有想象中应该表现出的惊慌失措，反而极会克制隐忍自己的情绪。这个女子不简单。就如一朵莲，虽无牡丹的富贵，芍药的娇艳，却有清香压九秋，花开时节动京城。
　　可那刹那之后，男子却也定住了目光。尔淳看他的神情竟是那般，刻骨铭心。似透过了他的身躯望向遥远的奢求，那般恨不得，爱不得。隐忍到骨子里，却不能叹一声。这让他的心没有来地一紧，那束目光便犹如厚雪覆盖下挣扎而出的一丝草绿。弱小却顽强，是生了根了。
　　“皇子如此之多，王爷要效仿多尔滚，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孩子？”尔淳死死压制住内心的起伏，缓缓问道。
　　“因为你。”男子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染了绝色的眼眸再次仔细看了一眼尔淳。
　　“淳贵人，就凭你现在的镇定，还有你昔日的手段，再加上你缜密的心思本王已认为，非你不可。你拥有所有在后宫生存所需的一切，并且做得出类拔萃。”男子徐徐说道，带着绝然的狠厉和自信。
　　“出类拔萃？呵！”尔淳冷笑，面色一沉。
　　男子并不理会，仿佛早已料到尔淳会如此反应，展开的笑容一点点加深，良久，一句一顿道：“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不是旗人。”
　　“所以王爷不用担心受外戚干扰，我不是旗人这点，又能让王爷在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控制我们。总之我们对王爷来说是最安全忠心的人选。”尔淳悲凉地接口道。并不惊讶男子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旗人的事实。
　　男子眼中再次露出赞赏的目光，果然没选错人！开口道：“既然淳贵人已经看得这么通透，那本王也省下口舌。不过，你要考虑清楚，回去便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将来还可以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你的皇子将会是我大清的皇帝。不回去，你又能逃到哪？谱天之下莫非皇土，就算你们藏得再好只要有一点点消息走漏那便是欺君大罪。何况你愿意孩子跟着你颠沛流离风餐露宿？”
　　“不防再告诉你。”男子突地俯身在尔淳耳边，带着毒蛇一般滑腻冰冷的嗓音轻声道：“皇后怕是已经知道了。”
　　“你！”尔淳终于忍无可忍，极怒反问道：“为什么？！”
　　“我们都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是吗？”男子缓缓一笑，神情高傲冷酷。
　　霎时，内心喷涌的愤怒随着血液直冲大脑，尔淳目光凌厉的望向男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紧握了双手，指甲深深陷进肉中，渗出满手鲜血。唯一想要的平静，竟也要成为奢望！可一转瞬，却是彻骨的悲戚一点一点缠绕上来。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尔淳心底自嘲道。只是当初，单纯的想，只要离开，只要离开就能将这一切都抹掉重新来过。可是，尔淳缓缓抬手抚上高显的腹部，这到底是永远无法抹杀的存在。他只会提醒我，自己是多么可笑的想要逃离那里。殊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生，是皇家人，死，也只能是皇家鬼！
　　看着她一瞬苍白的目光，他便知道自己赌赢了。他赌的就是尔淳的聪明与透彻，她比谁都明白。但太多人为了她而死。孙白杨，安茜，福雅，你们真的单纯得可以。你们以为帮她逃出皇宫就能保她一世平安吗？
　　“如果我答应，请王爷能放过孔大哥。”许久，尔淳艰涩地开口恳求道，声音已是空洞无力。
　　“不行。”男子几乎立刻回绝。
　　尔淳倏地上前道：“为什么？你们的目标是我，现在你已经成功利用他将我引出来，我答应和你回去就是，可为什么不能放过孔大哥，为什么？！”尔淳再控制不住，身边的人又要因为她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不！不可以！
　　“安茜不能白死。”男子无视她的愤怒，冷冷道。
　　“呵！”尔淳痛呼一声。“安茜，安茜，安茜．．．．．．她是拼了命让我们活下来的啊。不，不能让孔大哥再回去！”尔淳声声啼切，泪水滴落，滚烫得灼伤了皮肤。
　　“这仇，一个人报就够了，这罪孽，一个人背负也够了。为了孩子，我会回去，可孔大哥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于你又有何用？！”再也不要，再也不要为了我牺牲了！尔淳心中呐喊道。步步上前，紧逼男子。
　　男子沉默，面上却是决绝。尔淳见状，顾不得其他，厉声道：“如果你不答应，我是不会回去的！”
　　狠绝的话语响彻船舱，周围静得只剩下尔淳急促的呼吸声。
　　男子听罢，依旧沉默。蓦地，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竟是向外走去，却在经过尔淳身边时，将袖中深藏一物交到尔淳手中。
　　尔淳低头摊开手掌，就这一瞬间，尔淳全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疲惫蔓延全身，意识已经不复存在，真的再无一丝力气从这宿命中挣扎。开口，悲凉地说道：“我答应你。”
　　擦身而过的男子没有停顿，却一字一字地说道：“记住，我叫永璘，爱新觉罗-永璘。”暮光中他缓缓牵起嘴角，寒如冷泉，万物色殊，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