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3、自是去留两相难

　　马车果然是冲着他们而来。随行的几名护卫有序地翻身下马，站定。完全不似一般人家能训练出来的家丁。孔武早就明白，那些只能是皇家侍卫。一旁的尔淳看着马车，也若有所思。
　　这时，已有一名侍卫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我家主人早已知晓两位身份，只想与二位谈谈。”说完，却是更多侍卫涌上将他们围住。
　　“能这样找来，我们就没想过要走。也没机会走。”孔武说道。冷冷环顾了四周，心中十分不屑他们的行为。但他还是稍移了身形，挡在尔淳身前。
　　那侍卫听完，面上略有尴尬，立即退往一边，露出身后那辆华贵的马车来。
　　阳光破空而出，山岚迷蒙了天地。良久，藏青色的车帘才微微掀起一角，一只白玉般修长的手露了出来。拇指上的金丝缠绕祖母绿的扳指被阳光一透，折出淡淡光芒绕指节，衬得一双手越加尊贵。阳光一滑漏进车里，映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庞。那男子懒懒地斜坐在车中，棱角分明的五官如冰雕一般的冷峻，眉梢却带了一丝的媚气，气质仍旧高贵而完美无暇。尔淳与孔武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三分相象已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那男子缓缓起身，不急不缓的一点点的走近，周遭的空气似都被抽尽了紧张得令人窒息。他径直走来，气势逼人。
　　待近了，孔武竟无奈一叹，道：“我们竟重要到需要王爷亲自驾临？”
　　那男子展颜一笑，眉目入鬓，灿若芳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宛若明月的笑容面上暖如春风，可尔淳却清楚地看到，那男子眸中的极深处一线冷漠，笑容挽起的时候从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怎样的一种冰冷与戒备。笑容再暖，也融不了心中的坚冰。那男子四处寻望了一下，开口赞道：“杭州真是不错，空山灵秀，仙灵所隐。”声音低沉清冽，仿佛冷泉。
　　“王爷只是专程来向我们说这些？”孔武道，没有半分畏惧。
　　那男子转过目光，定定看着他们不发一言，仿佛过了千年一般，一点笑容滑过唇边，方才幽幽道：“本王是来救你们。”
　　“呵！王爷这么说不觉得有些叫人难以相信吗？”孔武丝毫不领情道。
　　“呵呵，孔大人也太武断了点，是与不是，你们将来自会知晓。现在，能否借一步说话？”男子客气说道。
　　“现在这样，我们可以拒绝吗？”孔武说完，望了尔淳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心，随即与那男子离去。
　　尔淳轻咬了唇角，点头，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语，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幕。可就在她点头的一瞬间，本已转身的男子，忽地回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诡异得让人心悸。
　　孔武与那男子走开百十步，停下便道：“王爷究竟想怎么样？”
　　“救你们。”男子简单明了道。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地方需要王爷施恩的。”孔武冷冷说道，满是拒绝。
　　“孔大人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现下的情况，我是唯一可以救你们的。”那男子微微一笑，眸中琉璃婉转。
　　“如果王爷不寻来，我们可以平安地过一辈子！”孔武不卑不亢道。见他不语，孔武又道：“我不管王爷出于什么目的要来寻我们，也不管王爷知道了多少，但我想要令王爷失望了。因为，无论什么原因，我们都不会离开现在的生活。”
　　那男子听后竟笑了起来，远望的视线落在起伏的山间，悠悠道：“我原以为，你会很想报仇。”
　　“仇？从无结仇，何来报仇。”孔武平静说道，手掌却不觉紧了。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许久，男子挑眉一笑，侧开身子背过了孔武。才仿佛在叙述一个故事般道：“我竟从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宫女，进宫不为攀龙附凤，一味的隐藏自己的聪慧，只为了早一些年满出宫和奶奶团聚。可事与愿违，她露了马脚，让有心人知道了她的能力。为了能利用她，派人杀了她唯一的亲人。可这也恰恰将她逼入了绝境，不顾一切，一心为着报仇。甚至，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惜，她运气不好，斗不死敌人，自己却赔上了性命。真是可惜了…”
　　“王爷请住口！”孔武猛地打断道。痛，又袭上来，难过得让他疯狂。安茜，安茜…
　　然，男子依旧波澜不惊叙述道：“她也曾想离开，和喜欢的人一起，离开那吃人的后宫，去履行他们海阔天空的愿望。但是天意弄人，就在离宫的马车上她却永远不会醒来。她会甘心吗？她不是不想报仇，只是棋差一招。而她最爱最信任的人，”男子一顿，猛地转身定定望着孔武，冷声道：“居然让她就这么死去，连为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一味的逃避。还冠冕堂皇的编了一堆借口来安慰自己。他根本就是一个懦夫！”
　　“够了！”孔武怒道。“你别逼人太甚！”
　　“你扪心自问，她会安心就这么走吗？大仇未报？”他提高了音调，步步紧逼。
　　“我不想听，够了，够了，够了…….”孔武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不可听闻的默默喃念，抱着头无力跪下。
　　男子看到，目光渐渐软了下来，缓缓走到孔武身边，带着决绝的怜惜道：“你连你自己都骗不了，怎么骗我。”
　　话音才落，孔武浪跄起身，似乎在挣扎，最终只道：“容我考虑一下。”
　　男子不答，看着他凌乱的步伐，不觉一笑，信心满满。
　　侍卫赶来，有些担忧道：“王爷，他……”
　　“诶，”男子抬了抬手。“他答不答应并不重要，你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男子一直看着孔武消失在尽头，缓缓吐出二字：“尔淳。”

　　凉夜如水，微风抚过带来入骨寒凉。尔淳立在门前，望着月下那抹落寞背影，终成无言。她不想去打扰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什么，但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她只得站在这，一直一直看着他，却不能上前半步。
　　孔武一个人枯坐在院中，痛，一寸一寸地侵蚀上来，赤红了双目。他仿佛看见安茜弥留之际气若幽兰的声音：“我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就叫醒我。”她的手渐渐失了力气，安心地闭上双眼。孔武一惊，突地伸手一握，仿佛是要捉紧了那双日夜思念的双手，却只抓到掌间的一手清风，什么也没留下。握不住安茜滑落的双手，眼睁睁地，看她永远睡去。孔武哽咽着垂头，伸出去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是下定了决心。
　　尔淳看着孔武向虚空伸出手去，徒劳地想要抓着什么。心里突地一痛，仿佛明白孔武渴望握紧的是什么，可自己却毫无办法。而就在这一失神的瞬间，那背影忽地拉长了，待她反应过来，孔武已走出四五丈远。尔淳一惊，几步跨上前急声道：“你真的要回去？！”
　　孔武一顿，停下脚步，并没有回身，却道：“我已经决定，对不起。”
　　尔淳刹那绝望，她本该想到的，孔武从来不曾放下过仇恨，他只是没有机会，他只是在隐忍，等时机一到，他是决不会放过。安茜啊安茜，他到底是不能明白你的苦心了。念及此，开口时已是厉声质问：“你难道忘了，是谁口口声声劝我要活下去，劝我不要再回去，劝我不要辜负安茜苦心。现在，那个坚定的人居然要放弃，居然要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尔淳冲上前，猛地将孔武拉回，颤声道：“你疯了吗？”
　　月色遮掩了神情，孔武的脸上一片不辨的黯淡。良久，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让安茜就这样死去，她没有来得及报的仇，我替她报！”说完掰开尔淳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你站住！你以为你能成功吗？安茜算计了那么久都没能报仇，你凭什么可以？！如果你再有什么事，你更对不起安茜！你想想，安茜最后为什么肯和你出宫。就是因为她已经将仇恨放下！她要和你在一起，她要你平安，你知道吗！”尔淳一句句急声喊道。泪水溢出眼角，滴落脸颊，带着冰凉的触觉，犹如死神的触摸。
　　她还想要阻止，可回应她的却是愈去愈远的背影，和一片空寂的夜色。终于，尔淳抱紧双肩无力跌坐地上，绝望再一次笼罩着她，想哭，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