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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往事如烟亦无情 ...

  •   晨曦的雾气低垂晕绕着紫禁城的红墙模糊了守卫的视线,雾蒙蒙地像是催眠的气息。‘轱辘,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惊了守卫沉重的眼皮。
      实在太过平常的马车,只当了赶早出去采购的太监。守卫甚至只略抬了眼皮便放了行。这样的马车一日要进出这城门数十着,任谁也没了盘问的心思,何况在这黎明前最是睡意浓浓。
      尔淳倚在车中,浅浅地呼吸着,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心中的什么,睫毛垂下,在如墨的眼眸下铺陈两抹淡青色的暗影,微微浮动,犹如一吹就散的薄雾。她望着车门拱木下坠着的碧蓝帘子,似在看又不似在看,总有化不开的思绪浮现在她沉不见底的眼中。直到车帘被掀起。
      强光瞬间闯进来晃得白茫茫一片,那太监的脸也是隐约地不真切,开口竟是莫邪的声音:“娘娘,到了。”
      尔淳倏地抬了眸子,似有流光染过异彩分呈,旋又垂下来,低低应了一声“嗯。”将手递与了已先下车的汐言,借着外力轻轻一起,双脚便踏上了真正厚实的土地。
      深冬的早晨总有寒风咧咧,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一片,尔淳瑟缩了一下,心中百味杂沉。眼前看似一座农家院落,黑色的砖瓦,黄土的院墙,朴实得暖暖沉入眼底,荡起圈圈涟漪。那种瞬间扑面而来的安宁与幸福压得尔淳的心沉甸甸的疼,却也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的伪装。混身上下似被冲洗过一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娘娘,进去吧。”汐言见她在门口站了良久,衣上也沾了丝丝寒气,不禁出声道。
      离得近了,汐言竟看到尔淳低眉时一刹那的软弱与退缩,但随即隐散波澜不惊走了进去。汐言也是知道的,就因为了解,所以连自己也微有湿意染上眼角。
      一切仿佛那样自然,分明是冥冥之中就安排好了的,起承转合,只需踩着节拍,不论悲喜地走出一出出剧目和着几多无奈。尔淳就站在这里,看着远处正在打水的背影,即使是冬衣臃肿,身材早已不复当年的纤柔,荆衣木钗,衣角微微泛白却是洗尽铅华的质朴,到底是成了普通人了。尔淳怔怔地看着,目光落在那里无悲亦是无喜,犹如冷泉,静得不见一丝波纹。
      那少妇大概也感到了身后异样的目光,微顿了一下,似在思索。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一转身。望见了尔淳,手上一松,已吊上来的半桶井水‘啪’地又摔了回去,声音在寂静的早晨分外惊响,抬起头,眼中满是吃惊,却也在电光火石间有释然的神色。
      尔淳望着她一瞬不瞬,目光却氤氲了淡淡的悲哀。原来岁月真的无情,不过几年的时间,风霜已染上她原本娇好的双颊,那些岁月的痕迹丝丝屡屡地爬上,模糊地引伸了像是愁绪一般,虽淡却已掩藏不住。甚至连明亮的双眸也隐隐失了光彩,像是为了柴米油盐而积攒下的俗气覆盖在上,一闪一动间早已没了往日的飞扬神色。
      良久,尔淳晕开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露在雾气中有空灵般的隐约:“姐姐,过得可好?”话音不大,被雾气一阻,几乎轻不可闻。
      玉莹一愣,随即有些笨拙地拢了拢鬓边发丝,垂下的脸旁牵出了温暖的笑容,像冬日的阳光,照进尔淳眸中似能融掉数尺寒冰。但她瞬又极不安地看向了尔淳,张了口,却终究变为无法言喻的情感咽回肚中。尔淳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漫开了记忆的潮水。我们曾经相互伤害得那样深,斗得那样不择手段,恨得那样费尽心机,到头来都只沉淀成前世的画面深锁在心底,回头去看却是空白一片,前尘旧梦。
      身后的门里似有微微的动静,伴着沉稳的脚步传出声道:“井水是不是又冻着了,我说了让我来,你怎么......”余音断绝,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尔淳立在院中,高贵而清丽。孙白杨已僵了一下,门滑手发出极响地一声‘咣’!心中早已冰封的记忆似被一击,瞬间碎了一地,扎在心上感慨万千。
      尔淳缓缓转身,直望进了孙白杨的眸中,看着他一点点悲下去的目光也牵得自己心中漫出痛意,就像是滴血入水,徐徐淡出血样痕迹,到底曾是刻骨铭心的珍重,可换做如今的自己,也只一瞬的悲悯,便只余了平静。千言万语都只化做了一声普通的问候:“孙大人,过得可好?”
      见他二人许久不答,尔淳复又轻笑道:“尔淳问了两声,总得有一声回答吧。”像是在调侃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自己终是心境已变。
      孙白杨自嘲一笑,这才答道:“能有如今的生活已是天大的恩赐,我们不敢再奢求什么。锦衣玉食终究是过眼云烟,平凡才是真正的幸福。淳贵人。”稍一愣,又改道:“不,如今应该称諴妃娘娘了。”语气恳切,却总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尔淳丹寇色的嘴唇微微一牵,把所有的原因渗在这抹笑容之中,散入空气,不想再吐露一字。我是真的不欠你了,孙白杨。
      回头看向玉莹,笑容更淡然:“看姐姐的样子定是过得幸福的,知道你们早已成亲,尔淳却没来得及恭喜,这次来得仓促,也没准备什么,这对龙凤玉镯就算是迟来的贺礼吧。”一口气说完,又从汐言手中接过锦盒。
      想了一下,还是走到孙白杨面前,道:“这镯子还是孙大人收着吧,将来若有什么急需用银子的地方,这还能抵挡一阵。镯子是托人在民间制的,并无宫中印记,大人不必担心。”孙白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接过,掌风一带,触及尔淳正收回的手,终究错过。
      四下里又变了寂静,听得呼呼的寒风灌入冻住了一切。“尔淳...你...在宫中...过得好吗?”玉莹忽地低声问道。语中似隐藏了负疚,其实她也知道,会是怎样的,难。
      “总是比以往要好的。”尔淳轻声答道,不知掩去了多少的艰难苦恨。看着玉莹,尔淳宽慰一笑,触及她眉宇间往日那股挣宠的唳气早已变为了安于幸福的恬静,忽然分外的羡慕,尔淳倏地移开目光,心上竟掠过永璘的面孔,瞬又抹了去。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那样的幸福,连他也不曾拥有,如何能给自己。我们都是失了资格的人。
      “娘娘有了五阿哥,自是有了依靠。总是要好过一些的。”孙白杨一叹,握紧了玉莹的手,安慰道。
      尔淳目光掠过他们十指交握的手,忽地想到,执手相白头,就该是这样的的吧。其实,自己早已经不再恨他们。反倒有些暖意漫上心头:“有如妃娘娘照应着,还有...孔大哥的帮忙,尔淳已不求什么。”
      听到孔武,孙白杨只是微闪了目光,但随即明白,也不再追问。玉莹却低下了头,看不清神情。天色如洗,阳光已透过雾气撒下一地犹如泉水的光华,柔柔的像是前世的记忆浮在周身,但已不再是天崩地裂般的锥心刻骨。是该结束了。尔淳极轻一叹,缓缓道:“尔淳也该走了。”
      抬头定定望了他们又道:“这次一别,今后怕也是无缘相见。孙大人,姐姐,尔淳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深深一拜,念出这些祝福,犹如带走了那些深藏的情谊,一并随了年岁消散在长河之中,我们都已看透。
      孙白杨也看定尔淳,带看不透的情感沉在眼底,终于化做无奈沉吟道:“太医院的江太医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他曾欠我一个人情,娘娘若是有需要可去寻他。宫中险恶,既然这是娘娘选的路,那么,请万事小心。孙某无法相助了。”
      “孙大人那么多年一直都在帮尔淳筹划,此等大恩尔淳永远会记得,也请姐姐和孙大人保重了。”不再迟疑,怕那寒风一动便会吹下冷泪。尔淳倏地转身出了门,也挑断了曾经。
      “我原以为你已学会为自己而活,没想到,到头来只有我们学会而已。”踏出院门的一瞬间,孙白杨的话语传来,沉重得像是有千斤压在心上,连呼吸也一滞。尔淳紧扶了汐言的手,心中悲凉,无论你猜到多少,那样重的恨意,只要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回到马车上,尔淳疲惫得连抬手的力气也无,靠了车壁沉沉地闭上双眼。汐言也不唤,看着她身上散出的淡淡悲凉,弥漫缭绕,感染了自己心中也缓缓疼开来。正要叫莫邪起程,蓦地,一张虽染风霜却依旧艳丽的脸出现在门边,汐言一惊,竟没想到是玉莹。
      尔淳听见动静,一抬眼便是玉莹急切的脸庞,一愣,还未来得及出声,玉莹已猛地握住了尔淳的手,将被掌心捂得微温的玉佩放于尔淳手上,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回去,我知道安茜已死了,我明白是我们拖累了你。可我不敢告诉他,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我已经错过一回,我不愿再回到那里,那是吃人的地方啊,我会疯的!我知道,尔淳,这一世就当我欠了你的,下一世让我做牛做马来还你,所以无论有多难,求你求你忍下去。”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在衣襟上绽开朵朵泪花,浸进眼中,惹起了悲凉。也许正是这样的无助,才让人不禁想要保护她吧,所以她也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
      尔淳一叹,反手握住了她的双手,为她拭去了腮边泪水,望着她悲戚的双眸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需幸福的活下去,可以的话,为孙大人生个孩子吧。那个在大火中失去的孩子,终究还会再回到你们身边。不要因为这些乱猜的事委屈了自己。”
      “不!不!不!你是恨的,我知道。我知道是王爷偷梁换柱救了我们,他要逼你进宫。尔淳,你这样帮我们,我竟然还叫你...那是什么地方啊,连我都不能忍下去,我竟叫你为了我们...连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尔淳,尔淳...”玉莹将脸埋在尔淳的手掌中,哭泣着,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下下刺入心头的疼痛猛烈得似能撕碎躯壳。手心很快湿了一片,尔淳被她一声声唤着,仿佛想起再入宫的那些夜晚。自己半夜惊醒,绝望而又悲凉地蜷缩在偌大的床上,无声地落泪;望着重纱帐外摇曳的烛火,直到晨曦也不能成眠。那时候的恨深及骨髓,致死方休。但是如今她不怪任何人,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承受,恨真的不适合自己。原来我竟真的不恨他了呢。尔淳自嘲一笑,轻扶玉莹颤抖的肩膀,出神地望着车外轻声道:“我真的不怪你们。”
      孙白杨的身子重重一颤,仿佛经历过沧桑巨变般定在那里,一下子堵住了思绪。玉莹一回身,看到站在身后的孙白杨,也惊得无措起来,奔了过去,只知道俯进他的怀抱痛哭出声。孙白杨揽着玉莹,目光却瞬也不瞬地盯住了尔淳,灼灼而又掺杂了许多。
      尔淳终于挑下帘子,隔断了视线。目光落在手掌上,圆润剔透的玉佩仿佛生烟,是当初结拜的那块,后又被自己退回给玉莹,如今又再回到自己手上,兜兜转转,人生如戏。

      赶回宫中也不过午时,沿着宫道一步步走进这后宫,狭长的宫墙红得惊心犹如血色。尔淳仿佛被这红刺疼了双目,有泪水无声滑落,没进了黑暗。不想,才进承乾宫白兰便哭着来报:“娘娘!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要您即刻去养心殿!”
      眼皮一跳,尔淳竟握不住镏金的手炉,猛地砸在地上,泼出黑色的碳灰溅上了月白的锦缎花盆底鞋污了一片。瑟瑟风声如同孤兽的呜咽,听在耳边惊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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