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44、故人一去何时见

　　一路疾步而来，尔淳心头却一直跳得厉害，没由来地一停脚步，倏地带动衣袂旋开半轮垂下。汐言错开一步，疑惑道：“娘娘？”
　　尔淳沉吟良久，前头的如意也急急地转回来道：“娘娘，请快一些。”
　　尔淳抬头一望，不远处已是钟萃宫，合上双眼，深深呼吸几回，却如何也无法平静，好似有一双手紧紧扼着心弦，总是惴惴不安般。开口，低声道：“再缓一缓。”
　　汐言颇担忧地看着尔淳渐渐沉重而苍白的神色，上前扶了尔淳试探道：“娘娘若是不舒服，不如便不去了？”
　　话音未落，如意已是一瞬而皱起了眉头。尔淳看在眼里，略微转了半身，对着汐言道：“一时心悸而已，待一会儿便好。”汐言道：“怎会没由来地心悸？还是传太医来的好。”
　　尔淳不答，良久一声轻叹后紧了汐言的手，极轻声道：“姑姑，本宫不能一直这般逃避。”
　　汐言一哽，道：“那也莫太委屈了自己。王爷明白的。”
　　尔淳笑了一笑，不再接话。如意却道：“娘娘放宽了心。如妃娘娘知道娘娘最不愿这种场面。故而一早都打点好了，请娘娘过来不过是过个场面。”尔淳笑容僵了一僵，点头和如意去了。
　　果然，如意领着尔淳仍旧行了许久且尽挑了平日里不常走的小道。如妃提审的地方避开了钟萃宫大半人，选在了最后偏东南角的一处房中，周围却并未多派了人。只是推开门一看，内务府，宗人府等有关系的都来了个整齐。众人见到尔淳纷纷起身行礼，尔淳粗粗看过一眼，却一惊，目光落在如妃右手边上的一位内侍，暗青色绣暗纹的服饰，腰间坠了一道宫牌，竟是御前侍奉的张公公。
　　如妃端着肃容，见了尔淳也无半分笑意，只略略松了戒备道：“本宫奉了皇上旨意已将这案子查得明白。方才内务府，宗人府也都看过了。这案子既然是冲着諴妃的，那便由諴妃来定案吧。”
　　尔淳闻言俯身行了平礼，道：“尔淳在此多谢姐姐了。”说完，又对着张公公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本宫先谢过。”
　　张公公赶紧俯身道：“娘娘莫这般。奴才不敢居功。”
　　尔淳颔首，起身的刹那与如妃目光一碰，满目深意。玉京早已被太监压在地上，口里还塞了棉布，可一双眼睛仍死死地盯着尔淳，带着深入骨髓的狠毒，仿佛一刀一刀的凌迟。她身旁是散落了一地破损的衣裳，里衬皆被扯去，还有一个半成的布偶以及一些剪子与针线。
　　如妃向身旁内务府的赵公公递了一眼，赵公公即刻会意来至尔淳跟前道：“娘娘，这些都是方才从玉京小主处搜到的。藏得可紧了，床板下的暗格里，可让咱们费了功夫。不过好在如妃娘娘睿智，到底是人赃并获。”
　　尔淳冷笑着侧首，连着目光也移开去，心挑又快了几分。却不再是不敢，而是不愿，是对这些争斗极深的疲倦。稳下心神，尔淳开口冷声道：“既然姐姐已查了明白，那就请姐姐做主吧，尔淳没有异议。”
　　如妃薄凉一笑，听出了尔淳话中的厌恶。也不再如上次一般逼迫她，只道：“那便拉办了吧。”那几名太监听令，拽起梁玉京，就要拖出去。梁玉京却是极力挣扎，口中虽不能言，却‘呜咽’着极凄厉地发出声来。如妃轻蔑地一笑，赵公公会意，又示意了身旁的几名太监也上去帮忙。梁玉京见状，趁这空挡，使出了全力一挣，竟让她挣开了钳制，转瞬朝着尔淳冲来。
　　众人阻拦不及，皆是大惊。尔淳当下却猛地看向梁玉京，目光灼灼而悲悯，脚下不退半步。身旁汐言嗓子一紧，就要叫出声来。好在不过一瞬，太监们又重新抓住梁玉京的衣摆，用力往回一扯，她受力不住，朝后跌了下去。遂又被制住。
　　孰料梁玉京口中棉布正巧掉落出来，一得机会，立刻凄厉喊出声道：“諴妃害我！”
　　语出众人大惊，如意一个箭步上前，仰手就一个耳光就扇去，力道之大让梁玉京都偏过了头，口角溢血半边脸立刻红肿。如意扬声斥道：“大胆！获罪之身竟还敢污蔑諴妃娘娘。简直罪加一等！快拉下去！莫脏了两位娘娘的眼！”
　　一通训斥，梁玉京已被重新塞了口，目光却还是恶狠狠地盯着尔淳。如妃凉凉道：“还不动手？！”赵公公连忙应下，亲自带着太监将梁玉京拖了下去。
　　如妃又悠悠问了一句道：“赵公公，张公公，知道怎么回皇上了？”
　　“回娘娘话。奴才明白，明白。梁玉京为争宠而屡犯宫规，因心怀嫉恨，遂行此巫蛊欲加害諴妃娘娘，嫁祸云嬛小主。罪行败露后又冲撞了諴妃娘娘。此等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行为，奴才自当如实回禀皇上。方才梁玉京说了什么，奴才们什么也没听见。”张公公道，同赵公公恭敬磕头。
　　如妃满意一笑，点点头道：“嗯，答得不错。你们下去吧。”众人听令赶紧行礼而退。
　　待众人走净，许久，尔淳才悲凉一笑道：“又是一条人命。”
　　如妃却是神色不变地走向尔淳，淡淡道：“她本不用死，可她不该说那一句。就为那一句，你不该留她。”
　　尔淳垂下目光，唇边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尔淳明白。今日谢谢娘娘了。”
　　如妃也不推脱，顿了一刻，又忽地道：“其实也并不是她。”
　　尔淳一惊，直看向如妃，眼中先是惊怒交加，半晌，却失了大半力道哑声道：“这便是后宫的权势了？宠妃要一个秀女死，易如反掌。难怪众人都要争！”
　　如妃嗤笑道：“呵！那你以为是什么能保得你现在的位置？！不争，终有一日你也会如她一般！所以，在这后宫里没有人是值得可怜的！也没有人的双手是干净的！”
　　尔淳默然，才转身，就听如妃道：“三位小主的里衬都很完整，况且一个布偶又用得多少布料？料子总不能刚刚好，本宫让如意去查了用剩下的边角料。你猜如何？”
　　尔淳合眼仿佛下了决心道：“是谁？”如妃越过尔淳，鬓边的一支金制点翠玉雀屏簪子晃过锋芒遮住半脸，如妃牵出一抹冷笑道：“储秀宫里的人。名字倒是雅致，取了墨兰。”
　　尔淳倏地睁大了双眼，几步捉住如妃的衣袂，织锦的袖口紧成一团，如妃一瞬而皱眉。尔却不顾，张口又极压抑道：“当真叫墨兰？”如妃奇道：“本宫还骗你不成？”
　　许久，尔淳缓缓松了衣袂，急退几步，搭上汐言的手，似忍了又忍才道：“知道了，尔淳多谢娘娘。尔淳先去了。”说完，也不理如妃讶异的目光，带着汐言疾步而去。

　　尔淳步履飞快，面色却一直压制着，朱唇抿成一线，穿过数重宫殿，出了西六宫，朝着东边行去。汐言紧紧跟着，也是不明所以。
　　待得远远瞧见储秀宫的琉璃飞檐，尔淳才倏地停下来。汐言喘了好几口气才能稍平静，赶紧道：“娘娘，您怎么了？”
　　尔淳许久不答，阳光的影子移上面庞，亮得看不清神色。汐言心中一急，才想再问。尔淳已道：“没事。先回吧。”汐言闻言一惊，更是疑惑，却执拗不过尔淳，只得同她一起转身欲离去。
　　谁知正这时，迎面就碰上了前来的二阿哥绵宁。汐言一看暗叫糟糕。可那边，绵宁目光一沉，已当先走了过来。尔淳面色也不好，看见绵宁更是白了几分。却见避无可避，只好迎着上前。
　　“諴妃娘娘。”绵宁疏朗一笑，行了礼。尔淳颔首应下，面容疏离。
　　绵宁见此心中已是一堵，笑容便略带了薄怒。尔淳道：“劳二阿哥代本宫同皇后娘娘问好。本宫先行去了。”音落就要离去。才一转身，就觉身后被一道极大的力气往后一扯，尔淳毫无准备，竟被往回带去。
　　“还请娘娘稍留片刻，还望娘娘应允，”绵宁道，手上又重了一丝力气。
　　尔淳双眉骤紧，看向绵宁的目光已有微怒。汐言正要上前，尔淳却轻轻摇一摇头，不着痕迹地脱身出来，道：“说了清楚也好。”
　　绵宁看着汐言听命地退后，神色稍霁，对上尔淳冰冷的目光，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心中满腹的言语如今都化作了无声。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是否还记得？还是只有自己，不甘地留着回忆？绵宁思绪千回百转，想了又想，才终于极力平静道：“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你初来京城之时？”
　　尔淳心中一惊，十八年前？是在被徐公公收养之前的事。难道那时？尔淳眸中疑惑一波又一波的蔓延开，微微侧首，面色沉吟。绵宁见状，更是着急道：“那时你曾被一匹马惊吓住，那是我的马受惊直冲向你，我们......”
　　余下的话语在触到尔淳漠然的目光后消失无迹，绵宁一顿，痛了目光哀伤道：“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那极力隐忍的悲伤让尔淳的心忽地重重一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有无措的思绪。绵宁的目光灼灼，滚烫得似能融化坚冰，而又是一瞬间暗淡悲凉。尔淳定定看向绵宁，话语早已失了作用。
　　绵宁见她不答，忽而悲凉一笑，松开了手。远处汐言一见，赶紧走了过来。尔淳一字不答，只那一眼便垂了目光，跟着汐言疾步而去。
　　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最终垂下去。绵宁转身掩去一切神色。

　　才见到皇后，几声请安行过礼，绵宁抬头的刹那却见帘后身影一闪，已忍不住叱喝道：“是谁？！不知这是皇后寝宫吗，如此大胆？！”
　　皇后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几步掩住帘后，示意一旁秋意。秋意也是一愣，只觉今日绵宁火气很大，进来之时即便面色如常，可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怒火。可秋意仍是上前道：“不过一个没眼色的宫女，方才皇后午睡刚醒，唤了她来更衣。耽搁了一下，二阿哥便来了。想是一时紧张，二阿哥不必气恼。”
　　绵宁却是不依，转向皇后道：“这般没规矩的宫女，皇额娘还留着做什么？”
　　皇后却凉凉道：“换？如今还有人顾得上本宫这失势的皇后吗？不是都跑到那两宫去谄谀献媚了吗？！”
　　绵宁被这一堵，略尴尬了神色，终于坐定，也不敢再去追究了。秋意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奉茶。例行的问安，也不过三两句话。绵宁已起身请辞，皇后今日似也不耐，并不挽留，就让绵宁去了。
　　待绵宁走后，静了大概一刻，皇后才朝着帘后淡淡道：“出来吧。”音落，帘后那人连忙跪伏而出。因在暗处，面容倒是看不真切。
　　“差些就让绵宁发现了。以后要小心些，现在还不是你应出现的时候。好好准备着，时机怕也不远了。”皇后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宫女再拜，终于笑道：“墨兰明白。”说完便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