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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梦也何曾到谢桥 ...

  •   窗外雨声淳淳,连绵的大雨遮盖了整个皇城;雨水蜿蜒落在廊檐上,腾起的水雾迷梦了双眼。香案紫烟,歌台暖响,一曲轻词一杯酒。永璘侧靠在窗旁流苏锦塌上,端着最爱的羊脂白玉夜光杯,轻酌。
      一旁的纱帘微动,美人怀抱琵琶半遮面,一句清唱道来:“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歌声哀怨婉转,如潺潺流水沉凉入心。
      永璘迷离了目光,听闻这一句,一声轻叹,心下思量,那一番‘呵手为伊书’此景此生到底是不成了。指扣轻敲,和着拍子;口中喃念词句,神情也是凄然的。歌伎声调忽降,秀手翻转,流淌出一串清冽之声,张口已换了调子:“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色渡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嗒!”地一声,是永璘重磕了杯子。琵琶声顿停,唱词的尾音还未消散,幽长地衬着歌伎惊恐的神色。良久,永璘淡淡吩咐一句道:“下去吧。”那歌伎如逢大赦,连忙叩头离去。
      永璘起身行至窗边而立,窗外大雨未停,仿佛是上天替人垂泪。雨滴溅落在永璘扁金堇色翻折锦云压纹的袖口,晕开一朵朵雨花,宛若愁痕满覆。露湿琅轩影,闲阶小立倍荒凉。永璘极目远望,好似要看穿那重重水雾,那一边的琉璃重瓦下,是否,也有红颜同殇?
      看得久了,永璘倒是有些后悔方才赶了那歌伎出去。现下想起一首极应景的词,可茕影孑立,再无歌声相衬。永璘轻轻一笑,索性自己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音落惘然,心中更是烦苦,不如丢了那玉杯,任它碎了一地。
      “呀,好大的火气。”身后传来一声道。永璘无奈露出一抹轻笑,回身,果然看到玉娘正停在了门边宛尔。
      “嗯,心里难受。这雨也忒烦人。”永璘轻声应道,转身半卧了塌上。
      玉娘无法,走来俯身收拾了地上碎片,可惜道:“王爷自己心里不爽快,偏要怪天气不好。瞧,多好的杯子啊,就这么没了。下回王爷要再要这白玉杯,奴婢可拿不出来了。”
      永璘不接话,只是神情似笑非笑,玩味的看着玉娘俯身收拾,眸中光芒一闪,一声道:“玉娘,你想好了?”
      玉娘手上一顿,依旧低垂着头,良久,才定定道:“奴婢愿意。”
      永璘微微转开目光,眉角渐渐凝了无情,道:“如此,便去吧。”
      玉娘猛一起身,怔怔站了许久。永璘也极细致地看着她的神情,却瞧不出一丝后悔。只得长叹道:“你跟了本王许久,你现在若是说不去,本王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可好?”
      玉娘沉默,待得永璘还要出声,玉娘却即刻道:“奴婢愿意去。”说完,也不等永璘再说,转身离开。那一瞬间,永璘也分明瞧见了玉娘眼中的泪水。半晌,永璘方才意识,又是一个女子被自己拉入这血雨腥风之中。摇头一笑,自语道:“那便让我万劫不复吧。”
      骤雨初歇的早晨格外凉爽,积沉了数月的热气彷佛一下子都洗刷了干净。天色蔚蓝,青天白云朗朗地映着东升旭日,犹如一片皎好的湖光山色。尔淳实在是躺得乏了,趁着汐言不在,唤来小宫女清圆扶她起身。
      “娘娘,您伤还没好,这若是让汐言姑姑知道了,奴婢担当不起。”尔淳稍稍一顿,心道只是想出去走走,谁知这般困难了。清圆拘谨地站在一旁,既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又怕汐言知道后受罚,一时急得满脸通红。
      尔淳被她一逗,忽地一笑,轻声道:“你瞧外间天气这样好,本宫只是走走,不碍事儿的。汐言姑姑若是回来了,本宫绝不许她罚你。这样可好?”
      小宫女愣愣地看着尔淳的笑颜,只觉这天地间都素白了,竟没有一样比得上面前的笑容绝色。尔淳也不催她,只等她犹豫了好一阵,才听她道:“那,那就走一走吧。”尔淳宛尔,带她去了。
      说走走,也不过是在离得近的御花园里逛上一逛,再远的地方,依尔淳现在还未恢复的气力也是去不到。已经入夏,御花园里也换了绿色殷殷,尔淳索性就寻了一处阴凉,懒懒地靠上。
      微风拂面,有清新的泥土混合了残香的气息,掠过鼻尖,微痒却安心地舒服。尔淳望着满眼春色早已换成夏天的碧绿,心下幽幽一叹,便知自己闭门了多久。
      那日归来,心如乱麻,直道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瞬间屈服,不能说理智,却不后悔半分。人生韶华白首,如白驹过隙,前半生的一段相思已经纠结了太久,几乎耗尽了全身心血。可明明已经伤到了极致,认定已不再有追逐那刻骨铭心的勇气,可永璘,那样一个骄傲出色却孤寂隐忍的男子,仿佛蓦然由暮色中走进自己的生命,那一瞬间侧目的笑容落在心上,分量重得竟让自己不住地自欺欺人。
      尔淳自嘲轻笑,伸手捻起一朵残花,铺在掌心,艳色的花瓣衬着如玉的肌肤,一时交织得炫目。忆起佛经中一句:“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最终唇边笑意愈深,却已然没有了那股烦恼。既然‘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她便相信,这一世他们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早已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又有何悔?
      念及此,尔淳终于舒心一笑,眉目都舒展开来,当真夺了天地绝色。侧首的瞬间,突地一眼看到远处走来的一行人,尔淳面上笑容渐渐沉吟,看着领头的那位老者,心下似乎明白了几分。
      “諴妃娘娘吉祥。奴才乃庆僖王府总管,正要去景阳宫探望王爷,不巧路经御花园,打扰了娘娘雅兴,请娘娘恕罪。”那老者原先是停在远处,只望来一眼瞧见尔淳,竟不顾身旁太监阻拦,径直来至尔淳面前,恭敬拜道。
      尔淳缓缓凝起一个笑容,眸中清亮。平静道:“起磕吧。”
      那老者也不谦让,抚了抚衣袖便起身站直。可那目光却定定看着尔淳,一瞬不瞬。眼中精光阵阵,彷佛能看透到骨子里,犹自带了一丝探究之意。尔淳并不叱喝他无理,只维持着面上的一贯的端庄高贵,任他瞧个明白。一旁的清圆却不悦道:“你怎么这般没规矩,竟敢直视娘娘!”
      尔淳摆手止住,道:“清圆,不得无礼。”
      那老者见尔淳通身的气度优雅,落落大方却高贵无比,心中已是愉悦了二分。尔淳仿佛明了一般地让他看个清楚,脸上淡若青莲的笑容,独独是眼中极深的一丝妖娆的精光,同王爷真像到了一处。老者心中只道王爷确实是好眼力,竟能从这后宫三千粉黛中选出这么一位来。遂不再直视,低下头来。
      尔淳先前也并未见过这位老者,却知道庆僖王府里一直隐秘的‘先生’,今日看他这般磊落大胆,连着永璘说的关于先生的种种,尔淳当下便认定了此人定是‘先生’无疑。故而不觉他唐突不合规矩,只觉这老者虽已花甲之岁,但那一股硬气与胆量,确实叫人佩服。不过‘先生’一直是深居简出,几乎不出王府半步,今日却怎的进了宫来,难道竟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尔淳念及此,目光中缓缓染上了疑惑。
      那老者也是明白,却不愿说破,只道:“奴才还得赶在宫门落锁前离宫,请娘娘允许奴才告退。”
      尔淳听完便明白他不愿相告,又见他想要离去,心中自是不愿,但周身立了许多宫人,这样询问也不成,于是只得点头让他离去。
      待老者一行走远,尔淳当即回身看定清圆肃然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仔细说,不许欺瞒本宫。”
      清圆吓了一跳,听见尔淳这样问,脸上顿时又红了个透彻,却不是急而是怕的。尔淳看她如此,神色更是严厉了几分。终于,清圆带着哭声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御前侍茶的姐姐们说…皇后…皇后娘娘从昨个起就跪…跪在了养心殿外……”
      尔淳心下一惊,骤然蹙了眉头,借扶着清圆的手臂一起,快步就回了承乾宫。尔淳前脚才踏进门,后脚便欲招来汐言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于是改口道:“白兰,你去养心殿瞧瞧,再回来回话。”白兰一听,当即横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清圆,责怪她口风不严,汐言姑姑瞒了这么久就是不愿打扰到娘娘养伤,如今可好,全宫上下定是少不了一顿责骂。白兰暗自懊恼,却不得不领命而去。

      领头的太监带着老者停在了景阳门前,俯身行礼道:“往前便是景阳宫了,奴才位低,只能送到这里,还请总管见谅。”
      老者才要开口,莫邪已赶到,接口道:“劳烦公公。先生,请随属下来。”老者也不多说,跟着莫邪就进了景阳宫。
      永璘正倚在塌上,手中抓着一册孤本看得是意味深长。抬眼见了莫邪与老者,微微一笑,丢了那册书便翻身坐定,道:“先生怎么来了?”
      老者行了礼,自顾坐了一旁,才道:“王爷料得不错,湖北布政使的折子递上去这么久,到今日皇上才下旨拿人。”
      永璘并不惊讶,只安稳道:“安排妥当了便好。这回可是真凭实据,由不得皇帝不信!”
      老者道:“好在王爷早已留了这一步棋,否则由二阿哥一搅,真差些让恭阿拉那老狐狸逃了。”
      永璘嗤笑道:“本王若说恭阿拉是行刺的幕后主谋,确实少了些可信度。皇帝历来万分厌恶官员贪污,何况这一次他们贪的可是剿匪的军饷。只有加上这一遭,皇帝才能相信恭阿拉是为了掩盖贪污的罪行才要弑君。本王放了长线,自然要钓大鱼!”
      “好在王爷吩咐了诚江保要到最后才能拼死供出兴德保,皇帝听闻果然令勒保对兴德保用了大刑,他所招的勒保已做了安排,与湖北布政使上的折子合到了一处。并且…”老者眼中浮起一丝冷笑,道:“兴德保万般绝望之下已畏罪自尽。王爷无须担心。”
      永璘却没了兴趣,淡淡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这样,皇帝如何相信诬陷过兴德保的诚江保之话?况且诚江保最后招供,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皇帝看在这大功一件的份上,自然不会再要他的命。不过到底是一家人,若是绵宁肯舍了恭阿拉这座靠山,止在兴德保一案上;本王也不愿意行这最后一步。”说完兀自叹了一口气,那神情,犹如九天的仙人怜悯芸芸众生一般,却叫人不寒而栗。
      莫邪一直静立一旁,听闻永璘与先生的一番话,倏地出了一身冷汗。才知原来从一开始永璘便知道皇帝不会轻易相信恭阿拉造反,所以拖出兴德保,若是二阿哥肯住手,恭阿拉最多也是流放而不会丢了性命。但二阿哥偏生舍不得恭阿拉这座靠山,扯出了诚江保来。故而王爷不得不赶尽杀绝,一步一步设下诱饵,引着众人缓缓入局,铺了这么长一条线,却隐秘的紧。当真是可怕。莫邪内心不禁又崇敬又赶到寒凉。
      “还有一事,如妃兄长所荐的人似乎都是些同本家无关系的门客与远亲。是否…”老者顿时不知如何接上。
      永璘眸色一沉,冷冷道:“这次的事情他们也算帮了不少,先生只管将他们引荐朝堂,如妃其兄乃是个贪图富贵之人,不怕他沉不住气。至于如妃,呵!没想道她竟还是信了孔武。”说道最后眸中已换了轻蔑。
      老者应下,又道:“明日早朝,王爷还是不去的好。”
      永璘展眉一笑,悠悠道:“本王自有考虑。”转而又仿佛自语道:“如妃心里定是觉得有愧,这般也好,可让諴妃容易些。”
      老者本想告辞,却听永璘这一句,又顿住脚步,突地道:“王爷将玉娘送进揽月楼是何用意?”
      永璘一怔,良久低沉道:“并不是先生想的那般。玉娘,并不需要进这红墙之中。”
      老者闻言冷笑一声,道:“王爷何时这般拖泥带水瞻前顾后了?”
      永璘也沉下声道:“总之照本王吩咐去做即可。如今还不到时候。”
      老者见此,遂不再多说,转身出门。来到宫门即上马车离宫时却顿了一顿,见莫邪并未跟来,即刻心生一计,吩咐一旁侍卫道:“你上来,且驾车去一趟揽月楼,让花妈妈请几个老嬷嬷教习玉娘宫中礼仪。此事不需向王爷禀报,明白了?”
      那侍卫岁疑惑,却念及老者在永璘面前分量极重,想了想,仍旧领命去了。
      老者待那侍卫驾车去了,才一声长叹,走入苍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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