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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情到如今欲断肠 ...

  •   渐落的夕阳垂在天边如血,暮光退去灼热,彤云尽染,一束深色橙红遗落在养心殿前玉台的角落里,化开一片深重的红色。清风已止,地表吸收了一天的温度缓缓渗上来,如渐热的温水徐徐翻滚着,在不经意间窜入跪下的膝盖,停顿脉动。
      玉台两旁寂静依旧,暮光中倒映不出任何一重人影。可掩藏在那些隐暗背光处,总有一角角衣袂极轻极迅速地一闪而过。众人垂头屏息静待。
      殿前皇后跪得笔直,一身正红蹙金妆花鸾凤呈祥绣五彩锦云纹翟衣,缁色累丝绣金凤凰朝褂,四盘朝珠坠如意纹羊脂宝玉环,五彩宫绦缠凤纹佩,下衬扁金丝百折八宝立水褥裙。端地是正宫皇后的朝服,一寸一缕都是皇家至尊,一时眩目地让人不能直视。但两旁的眼尖的宫人早已发现,皇后的鬓角已经渗满汗水,脸色也越见苍白,不过是为维持那母仪天下的身份,生生不肯移动半分。
      “李总管,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啊。”侧殿的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张公公压低了声音焦急道。
      “皇上不肯见,哪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李德筌同样压低了声音道。
      张公公绞着眉,又道:“这都快四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皇后娘娘受不得啊。要不,去请二阿哥?”
      李德筌拉了一把张公公,低声斥责道:“瞎说什么!要被皇上知道了,你要丢脑袋的!”话音才落,便有小太监奔来道:“总管!张公公!不好了!如妃娘娘朝这边过来了!”
      李德筌一听,脱口一句:“不好!”又转向张公公道:“劳烦张公公去拦一拦,千万别让如妃娘娘过得养心殿来。”
      张公公也暗叫糟糕,不禁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儿啊!还嫌不够乱的。”说完,也不敢耽搁,连忙带了几名小太监匆匆而去。
      方来到如妃跟前,张公公忙行礼赔笑道:“娘娘万安。”
      如妃挑眉凉凉看来一眼,心下已经明白八分,挽起一抹冷笑道:“公公怎不在御前,跑这来了?”
      张公公手上直冒冷汗,尴尬道:“娘娘这是要去哪?”
      如妃沉下脸,似不悦道:“怎么,本宫要去哪里,还需跟公公禀报?”
      张公公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下磕头道:“不敢,不敢,老奴有罪。”
      如妃再不发话,径直越过他。张公公低垂着脑袋,只见一角刺金百花压莲纹边的衣袂合着一股苏合香掠过眼际,再抬头时如妃早已过去了。
      张公公心中叫苦不迭,才想开口阻拦,就听如妃清晰冷冽的声音传来道:“做奴才要有做奴才的样子,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主子们的事也想掺和,不怕掉了脑袋!”
      几句话便把张公公吓得不轻,猛地跪下磕头,口里连说“娘娘恕罪”,哪里还敢起来。
      李德筌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急得直跺脚。猛一瞧见如妃施施然走过来后,顿时两眼一黑,也顾不得其他,拉开门就要奔过去。
      而如妃一步一步极缓地从皇后身旁走过,革丝绣花晕红花盘底鞋敲击在青石板上,跫音节节,因为走得慢无形中似乎带了傲气。皇后咬牙挺直了僵硬的脊背,不许自己露出一丁点虚弱之态。可那极规律的敲击声仿佛是打在身上的鞭子,屈辱得如同阶下之囚。脚步声渐近,皇后更是仰了仰头,谁想如妃竟盈盈行了一礼,模糊得连神情也瞧不清楚,便要转身去了。
      皇后只觉一股怒火腾地窜上来,瞬间愤怒走满全身,竟难忍住怒斥道:“如妃!你不要忘了你姓什么!”
      李德筌闻言心中大惊,即刻就想上前拦在如妃与皇后之间。可刚一提脚,就见如妃似笑非笑,悠悠地站在哪里,神情间不见一丝怒气,只是那目光冷如深潭寒月,覆在身上冰凉入骨。惊得李德筌不由得退了一步。
      良久,如妃素手交叠至于身侧,稍屈下身子做了一个福礼。朱唇轻启,道:“如玥谢皇后娘娘教诲。”起身,眸中终于浮上一丝淡淡的轻蔑,犹如完成一道极厌恶却不得不做的工序。再不看皇后一眼,利落转身进了养心殿。
      张公公刚巧赶来,见了最后这一幕,也是冷汗连连。移到李德筌身边,拽了他便道:“请二阿哥来吧,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李德筌拭了一把汗,无奈点头。
      养心殿内照例燃了龙延瑞脑沉香,清冽苦涩的味道却能刺激着神经保持清明,无疑是最好德的静心之气。紫檀木雕龙纹的长几摆在塌上,散落了一堆一堆批完的奏章,头顶的匾额上有乾隆皇帝手书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正对的下方一对青花瓷净瓶。皇帝靠坐在铺了锦缎引枕的一侧,手边小几上搁了一盏越窑密瓷茶杯,正皱着眉头就着手中朱砂御笔在奏折上勾画着什么。
      如妃放轻脚步,挥手让随侍的宫女太监退下,自己走到一旁挑亮了一盏铜制马蹄莲灯,执了灯小心地放在皇帝面前的小几上,这才轻声作福道:“皇上吉祥。”
      皇帝突觉目光一下子清明了许多,看到手边的灯,抬眼朝如妃一笑,柔了口气道:“平身。”
      如妃起身,直直看着皇帝有些许埋怨道:“皇上要保重龙体,这么晚了也不见传膳。臣妾不放心,过来瞧一瞧。”
      皇帝拉过如妃的手,笑道:“爱妃有心了。朕批阅完这些便同爱妃一道传膳可好?”
      如妃垂眸一笑,柔情似水,似暖到了皇帝心里。皇帝不觉加重了手上力度,几乎就要将如妃拉入怀抱之中。如妃笑着一个侧身,挣开了皇帝,稍稍清了嗓子端正道:“諴妃养了许久的伤,也不见皇上去看一看,皇上可忍心?”
      皇帝神色一暗,覆手上额头道:“朕去过数躺,是尔淳不肯见啊。”话语中似乎有一丝不悦。
      如妃伸手替他揉着眉角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皇上怎忘了汉朝李夫人重病之时三拒汉武帝于殿外,气得汉武帝拂袖而去的典故。”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朗笑道:“呵呵,一时还真是忘了。爱妃若见了尔淳,替朕同她说一句不必如此,朕不是那般庸俗之人。”如妃含笑答应,见他眉目间舒心的笑容,心下也是一松。早知尔淳这样做必会惹得皇帝不快,自己不这样替她说上一说,到伤真好了的时候怕也是失宠之时。
      如妃笑语嫣然,不再出声,仔细地帮皇帝揉着眉角。良久,又似想起什么,轻轻皱了眉头,手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皇帝疑惑地挣开双目见她如此,不禁道:“爱妃因何事烦恼?”
      如妃先是淡笑道:“无事。”又禁不住皇帝疑惑的目光,只得侧偏头不去看皇帝,淡神色间还是郁郁。皇帝微微加重了声音道:“到底怎么了?”
      如妃不答,收回手退开一步立定,沉吟许久,终于是道:“臣妾方才进来之时…瞧见了殿外…”
      “跪着皇后是吗?”皇帝冷了声音接道。起身走到案旁甩了手中狼毫笔。
      如妃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臣妾虽不知皇后因何事而跪。但现下这日头,跪久了定要伤身的。臣妾听闻皇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久治不愈,还是从宫外请了道士大师回来祈福做法,又修缮了许多寺庙,方稍微好一些。况且皇后毕竟母仪天下,统率六宫,这样跪下去实在不成体统。臣妾斗胆,请皇上开恩。”
      皇帝沉默许久,听得如妃如此,突地开口问道:“皇后做法事共花了多少两银子?”
      如妃不答,只有唇边一丝极淡的冷笑一瞬而过,直到皇帝问了第二遍,才犹豫着说道:“臣妾也记不得确数,大约有七千多两白银,铸了一尊金佛大约是一千两黄金。”
      皇帝闻言脸色瞬间铁青,却是隐忍了怒气不发。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去制止拍案而起的愤怒。停了好久,才道:“你先跪安。”
      如妃并不因此而感到生气,脸上反而带了极淡的舒心。知理地一拜,转身退出内殿。
      外间喧闹的声音愈见传入耳来,如妃微微皱了眉头,步子稍稍一顿,身侧的如意便明了地上前半步轻声在如妃耳边道:“是储秀宫的秋意正求着皇后回去。”
      如妃闻言仰面不屑一笑,稍抬了手旋过镂金镶玉的长长护甲,一侧首便又收回了所有不敬。一步踏出殿外,正看到秋意半跪半扶着皇后,摩挲间皇后猛地一推秋意,扬声道:“休扶本宫!你回去!”
      秋意一眼看到正立在殿门前笑得意味深长的如妃,垂下头,匆匆对如妃行了一礼,转身又跪到皇后跟前,咬牙不语。
      皇后也瞧见了如妃,但目光却是轻视低蔑的,端着一身正宫皇后的驾式,跋扈得很。如妃淡淡一笑,反而是惋惜地开口道:“可惜了。”只说了这一句便带着随侍的宫人走了。
      皇后一愣,心中疑惑连连,怎么也想不明白如妃的意思,可不过一会儿,如妃已行得远了。加之已经麻木的膝盖传来的阵阵针札般的疼痛,皇后也顾不得深究。

      如妃一路缓缓走回永寿宫,面上神情难辨也瞧不出什么,如意只得小心地跟在如妃身后。待得如妃坐下,如意奉上新沏的玉叶长青,如妃轻泯了一口,殿外便传来两声极轻的扣门声。如妃似无意看来一眼,如意会意,出声唤众人都退下了。
      如意也躬身退出殿外,朝方才那敲门的小太监极轻地点了点头,那小太监即刻就去了。
      果不出一刻钟,如意便来禀报道:“娘娘,孔大人来了。”如妃颔首,如意便挥手示意殿外小太监让孔武进来。
      孔武一入内,如意便恭敬地退下了。如妃并不瞧他,只摆弄手中绣团花绢扇。孔武照例行了礼,才道:“娘娘急招臣来所为何事?”
      如妃手中团花绢扇底部的紫檀手柄轻轻一推,将一盏茶推开了半寸,侧眸笑道:“本宫是想劳大人替本宫给兄长送一封信。”
      孔武神色一禀,却是道:“娘娘去过养心殿了?”
      如妃轻笑出声道:“还见了皇后跪着呢。”一顿,又嗤笑一声道:“呵!明明是去求情,偏生穿了一身正红朝服,当真是飞扬跋扈。用‘皇后’的身份跪在养心殿外求情,丢的可是皇上和大清的脸面!就凭此,她就是跪上一千年,皇上也不会受!”
      孔武不答,看着如妃艳丽的面旁上不经意流露出的狠厉,一瞬间心头骤寒,却又渐渐变作疼痛,琉璃重檐歇顶,层层红墙便缠死了女子的一生。
      只一眨眼,如妃已经收起神情,伸手从旁边一个玲珑红木矮几的隔层内抽出一封密实的信件,交给孔武略肃然道:“望孔大人亲自送去。”
      孔武站得远,如妃只是稍稍抬了手,就不再向前,定定地看着孔武,眸中千变万化。良久,孔武才上前接过信封,那神情却是隐忍的。
      才转身一步,如妃便长叹道:“本宫所能做的,也只如此了。”声音疲惫低哑,薄凉地透进孔武心里去。孔武脚下险些一个踉跄,急忙提步离去。
      如妃看着孔武的背影,连目光也变得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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