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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人生长恨水长东 ...

  •   永璘嗤笑一声,玲珑玉杯已是砸在地上,口中恨绝道:“收手?!额捏可知本王为了等这个机会忍了多久?!”
      太娘娘瞬时悲切了神色,抬眼定定望住永璘,目光是疼痛而叹息,轻声道:“老妇在五台山斋戒之时,主持大师弘讲佛法,说人的执念最是可怕,人生八苦、佛教三毒皆从中而来。何不学会放下,才是真正的醒悟。”
      永璘侧过目光,隐隐戚然,开口道:“怎么本王在无念寺中七年却从未听过?本王只只道如何躲避刺客,免人下毒,努力的活下去!”
      “王爷!”太娘娘心中一痛,唤道。永璘倔强的面庞扬起,有冰雪一般的神情。太娘娘心痛道:“王爷到现在还放不下,还是不能原谅主子和皇上么?”
      永璘瞬而牵了唇角冷冷地答一句:“将本王孤身留在无念寺七年不闻不问,其间不断派刺客前来刺杀下毒,定要置本王于死地。那些日子本王夜夜无法入睡,只因害怕一旦睡下便不知何时丢了性命!这些,额捏叫本王如何原谅?!”
      太娘娘几乎是泣声道:“但王爷可知那七年主子有多么痛苦和伤心?!王爷在无念寺中七年,主子也从未有一日能睡得安然,半夜总是唤着王爷的名字惊醒。主子几乎日日去求先皇,让王爷回宫。奈何直到主子病危,先皇才肯让王爷入宫见主子最后一面。可是王爷,您竟只愿在帘帐外冰冷的唤一声‘额娘’,说什么也不肯相见,王爷可知主子有多么的寒心?!百善孝为先,主子生前王爷已不能尽孝,去后王爷还要兄弟相残,犯谋反大罪,王爷是要主子死不瞑目么?!”
      疾风吹散了一树梅花,红梅落在白雪之上,如刺目的鲜血。永璘语调清寒却带有万分的狠厉:“那皇位原就是本王的!是他永琰撺掇了皇阿玛改意,陷害本王入无念寺七年,又不停的欲取本王性命!本王凭什么不能夺回属于本王的东西,凭什么?!”
      “永璘!”太娘娘终于唤了他的名字,苍老的面上泪水流下,哽咽道:“老妇知道王爷探得消息,先皇曾有一份遗旨欲立王爷为储君。老妇可以告诉王爷,是,那份遗旨是有,也确实是被皇上烧了。可王爷可知皇上当时烧的是两份遗旨,另一份写的是什么,王爷知不知道?!”
      永璘一怔,猛地看定太娘娘,眼里如同冰面下绕出赤红,紧声不答。太娘娘默默从怀中拿出一方残破的明黄圣旨,将那深埋心中十数年的秘密说出道:“王爷不愿收手,老妇也劝不得王爷。那么便请王爷自己看吧,这么多年来主子同皇上一直极力保守的秘密就是这个。王爷,您大错了!”
      永璘有一刹停顿,又猛地伸手拿过,展开而阅。明黄的锦缎残破不全,字迹也大半模糊,但惟独最后的一句,异常清楚,如利剑隔断了永璘心跳:十七阿哥永璘,非朕亲子,朕崩,即杀之!
      那一刻的入骨之殇如同冬日最寒冷的冰刃一刹没入滚烫的内心。“本王不信!”永璘几乎是立刻说道,开口之时眼角却有碎冰般的泪水。“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骗本王!”永璘大喊道,狠狠将那圣旨绞死在手中。
      太娘娘却仿佛空然了神色,一身的沉重的枷锁仿佛得解,缓缓道:“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到底是真是假,王爷一眼便能知道,为什么还是不信。”泪水不止,太娘娘又道:“那年是乾隆三十一年的冬天,大雪下了一天一夜还不能停,主子心中已隐约有一种不安。果然隔日清晨,先皇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安公公便抱了一个婴孩进了主子的永和宫。那时主子称病在宫中闭门修养已有大半年,除了皇上时常来看之外主子露面已极少。那个婴儿瘦弱如同一只小猫,连哭都极小声。安公公见了主子仅说这是先皇流落在外的亲子,如今寻回,皇上便想交给主子教养,算作主子亲生,已取了名字,唤作:爱新觉罗•永璘。”
      永璘手中猛地一紧,心中的伤痕一瞬血肉模糊,唇边却仍是艳绝的笑容。太娘娘顿了一顿,再一次开口:“主子暗中计算,乾隆三十年先皇曾第四次下过江南。先皇生性风流多情,看上一两个宫外女子留下龙裔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先皇已是承认,那便不会错了。可是主子仍旧不甚愿意收养,但碍于先皇圣旨不得不为。可谁知主子一抱那孩子便舍不得,那孩子当真惹人怜爱,乖巧的躺在主子怀中,一见主子便笑了出来。主子当即喜爱得紧,便也下定决心当做亲生子来疼爱。而皇上同这个孩子也是有缘,一见也是极喜爱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当做亲生兄弟。先皇同主子为此都很欣慰,那段时间,可算是主子一生最开心的日子。”
      顿停,太娘娘早已忍不住落泪垂眸,花白的两鬓苍老了时光。太娘娘开口:“可是天意弄人,在孩子七岁那年,先皇偶然得知那孩子并非龙裔。先皇大惊之下是绝不相信,可派出搜罗证据的宫人回报:那孩子确实不是龙裔,当年那女子生下的龙裔早已死了,将孩子交出来的那户人家不过是想要赏银,便随意捡了一个孩子冒充龙裔。因孩子太小,任是谁都难以分辨,况且那女子确实是在那户人家里生下的孩子。先皇闻后大怒,杀了那家人之后还不能解心头之恨,甚至还想将那孩子以欺君之罪论处!主子拼死直谏,先皇终于松口,让主子将那孩子送出宫去今生不再见面。这件事后来被皇上知晓,而皇上竟是真心想留下这个弟弟,也看出了先皇心中的羞愤和杀意。于是便一力承当了这误会,趁着高僧入宫弘法,编了个那孩子不宜留在宫中的借口,送去了无念寺,保下了那孩子一命。”
      太娘娘言至此处,到底是痛彻心扉,缓缓再道:“其实是皇上,在往后的日子里救了那孩子一命。先皇最痛恨受骗,而那孩子在一日便是先皇心中的一根刺,时时提醒着先皇受骗的事实。未免先皇终有一日会忍不住杀掉那孩子。所以皇上便想了一个法子。”话音一断,太娘娘哽咽着无法再说。
      永璘已背过了身子,长长的背影孤绝如冰刃。太娘娘道:“王爷在无念寺七年,每一次的刺杀那些刺客是否都在关键时刻失手,不是刀锋偏离就是下毒被发现。王爷是否也奇怪每一次,莫邪总是那般的及时赶到,几乎没有令王爷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
      永璘猛地转过身来,眸中一瞬的大惊如天崩,再稳不住声调,几乎是厉声道:“你说什么?!莫邪,竟是?莫邪,他竟是......”
      太娘娘泣然道:“是,莫邪自小受训为皇上贴身暗卫,本是最优秀的一个,可皇上却将他派到您身边,保护您,直到今日。”
      永璘如同被钉在当场,残忍的真相如利刃从头贯穿到脚,眸中赤红如地狱烈火,只单单说了一句:“如此,江南......”
      “早已平复了。”太娘娘缓缓道,侧眸不再望向永璘。
      “呵!”永璘蓦地哽住了呼吸,笑容凄厉,一手借力撑住了身子,眼中的怒火渐渐有倾天之势。太娘娘一见,便是哭道:“王爷怎么不看看皇上的用心!到了这时您还想着谋反?!皇上情愿您将这些罪都怪到他头上情愿您恨他也要保您性命!您怎么能这么绝情这么不明白?!”
      永璘不答,撑着桌沿的手愈握愈紧,神色似隐忍到了极致,眸中一刹悲伤而绝望。太娘娘道:“唯有那么一次,王爷您喝下以皇上名义送来的君山中毒险些丧命。可那一次的君山并不是皇上送来,而是,先皇。先皇发现了皇上的把戏,大怒一场,当时先皇已将皇位禅让但为此事几乎要收回皇上的玉玺!先皇后来又借着皇上的名义送去了君山茶。可皇上却为求得先皇放过您,不顾安危在先皇病榻前跪了三天三夜。虽然当时先皇已是病危,却早已留下遗旨,在崩陨之后即刻杀您。还有当年,先皇极喜爱您时欲立您为皇储的圣旨,先皇逼着皇上在他面前烧毁了立储的圣旨,又让皇上发誓一定遵循遗旨,杀了您。”
      太娘娘再道:“可后来先皇崩陨,皇上却在守孝之后即刻烧毁了那份遗旨,这剩下的小半块却是主子命老妇强留下的。主子病危之时您致死不愿见养育了您七年的主子,主子便知您心中已生了仇恨。主子不愿您被杀,却也不愿您如今日一般谋反。主子知道先皇已秘密立有这样一份遗旨,主子也知皇上必是会毁去的。所以一早交代了老妇若能得见这份遗旨,必保留下,为皇上为大清留一道平安符。王爷,您想一想,除了在无念寺七年,您回宫之后皇上可有再起杀意?若是皇上真要杀您,就算没有那一份遗旨,在这宫里皇上要杀谁那是易如反掌!可是您想想,皇上在您回宫之后是怎样对您的?!皇上不仅保了您性命,更是愧疚于让您不得不受无念寺七年的苦难,皇上是在补偿您啊!”
      “额捏。”永璘堪堪唤一声,已是合目留下泪水。泪落无声,在雪地上晕开一道回弯,永璘神色中几乎有被逼的疯狂。
      太娘娘看定永璘,目光已是沧海桑田的老迈,“王爷,您收手吧。”
      永璘一怔,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凄清而苍凉,渐渐是不能承受的疼痛入骨噬心,“皇上当真厉害,这么多年隐忍,其实早已将一切知晓。当年朱先生所说“君王无为”他是学得透彻!可真相若是如此,为何他一直不肯告诉我,非要到今天这个地步!”
      太娘娘看进永璘凄厉的双眸中道:“您是这样骄傲能为先皇之子,即便是在无念寺中,您也一直将先皇看做您最尊敬的皇阿玛,从未有一丝怨恨于先皇。如此,若是皇上将这样残忍的真相告诉您。告诉您您昔日最尊敬的皇阿玛就是最想要杀您的人,甚至,要告诉您是您不是皇家血脉的秘密,那时您该如何?!皇上费尽千辛万苦保下这个秘密就是不想有一日在您知道之后被全天下知道,到时就算没有先皇的遗旨也就算皇上不愿杀您,天下人也会逼着皇上杀您!皇上只想让您平安啊!不忍心让您与先皇生隙更不忍心您知道这个秘密,便只能忍心让您把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皇上以为回宫之后总是可以将您心中仇恨化解,所以这十数年来皇上几乎是纵容您的一切所为。只是想着您能明白他的苦心,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仍就没有放下心中仇恨。皇上已为您做到这个地步,王爷,您怎么就不知道回头啊!”
      永璘眼中光芒瞬间退却为苍白,天地仿佛都静止了,风雪在耳畔吹起呜咽的低鸣。永璘蓦地悲凉笑道:“回头?!额捏,我如今还如何能回头?!他既已知我的一切,必然也有了必胜的把握。可额捏也知道这个秘密,为何不能放手让我了却今生夙愿?!一定要步步紧逼告诉我。若我不知真相,我是会输,可我能了我心愿!现下额捏告诉了我真相,想要我如何?要我知道我这半辈子都是笑话,是被命运玩弄的小丑,要让我一辈子都生活在悔恨和痛苦当中吗?!”
      太娘娘一刹不知了哭泣,仿佛是脱离了仅剩的生命,喃喃道:“老妇只是...只是不想让您...一错再错...”
      永璘却苍凉悲痛道:“若这是真相,那么我的出生已是错误,我这一辈子更是错误!额捏为何不让我走完这错误的一生,我好歹能活下去。额捏却偏偏要残忍的纠正,那么没了支撑的生命要如何活下去?我有多痛,额捏知道么?”
      太娘娘蓦地握住了永璘冰凉的双手,看着他如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终于是肝肠寸断,无话再答。半晌,拼凑了微薄的力量说道:“不,您还是可以从这些错误中剥离出来,能得幸福!只要您肯认罪,皇上必不会杀您,甚至,可以将諴妃和衿佩格格还给您!”
      永璘刹那脸色极尽苍白,眼底是支离破碎的震惊。太娘娘哽咽道:“皇上其实早已知晓您同諴妃...还有衿佩,皇上是把她当亲生的格格来疼爱,实在没有亏待过她。”
      永璘感到身体之中,每一寸骨头和肌肤的疼痛,崩裂如凌迟。侧身,挡住了太娘娘一半的视线,一垂眸,唇角已是殷红。“如此,他倒是仁慈。”
      太娘娘即刻道:“諴妃同格格都好好地,都等着您去接她们啊!您为什么还要执迷于这没有丝毫胜算的谋反,而不愿离了这些痛苦,真正的带走自己的幸福?”
      永璘前襟已滴落了鲜血,眸中千帆过尽满是苍凉,“不,我不能原谅她。”
      “为什么?!”太娘娘反问道,泪水又是覆满面庞。
      永璘死死忍住胸口窒息的疼痛,缓缓道:“若这是真相。那么我伤她如此之深,是我将她的退路一一斩断,又逼她几近成疯。如今是报应,让我知道是这么个荒谬的真相和结局,我们再见要如何自处?必如先皇见我一般,是心中碰不得却是最痛的一根刺。所以,无论她有没有背叛我,这一世我已不会再见她!”
      “永璘!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太娘娘哭着喊道,“复仇是您活下去的支撑,那爱您更是諴妃活下去的希望。您这般不是要了諴妃的命么?!”
      永璘压下嗓中的血块,神色中有绝然的爱恋,戚声肯定道:“她不会死,她还有衿佩和绵愉。若我肯认罪,皇上也不会叫她死,或许还能让她出宫,让她回到她真正想去的地方。这样残忍的真相就让我来背负,让我用最后一点力量送她,到达平安喜乐的地方,她还有半生的时光,一定可以将我忘记。”
      太娘娘却痛哭出声道:“您哪里是不原谅諴妃,您分明是不原谅自己!您与皇上,怎么都是那么傻!”
      身后传来的喧嚣渐渐近了,好似士兵整齐的列队。愈来愈多的鲜血染上衣袂,永璘的视线已是模糊,却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道:“额捏,帮我。切莫让她,知晓。”
      天边的暮光沉落了最后一丝光亮,洪荒转瞬,已是茫茫成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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