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122、他生未必重相见

　　太医小心地用棉布地包裹好药炉的手柄，举起缓缓往铺了绵隔网的碗中倾倒，沉蕴的药味蒸腾的一片水汽蒙住在眼前。再仔细地拭去溅出的药汁，这才端正地放了药盒之中，开口嘱咐道：“快送去，仔细别洒了。”一旁的小太监赶紧应了，回身出了药房。
　　大殿门外早已有御前的宫人在等着，试过毒，接了药盒便往里去。再放到内殿宫女手上，又转过几道回廊才能交给寝殿外候着的晓月。晓月也没有耽搁，径直捧了往寝殿中去。
　　一幅帘帐隔落在面前，晓月捧着药碗在旁低声问了一句：“娘娘，药好了。”
　　音落，只见明黄底的帘帐掀了一半，一袖藕荷色金丝撒花压边的的衣袂露了出来，尔淳伸出苍白的手，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药碗。晓月恭敬地递过去，也是即刻悄声退了一旁。尔淳回身，帐帘便落了下来。
　　来至床畔，坐在一侧边上，尔淳透过端着药碗的手感试热度，一顿之后只低头舀了一勺药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半靠在床壁，眉目间的难忍的病痛虽磨去了帝王的棱角，但眼中沉沉的光亮依旧是帝王的威严。皇帝定定地看了尔淳一眼，终究安静地饮下药汁。
　　周遭静得诡异，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尔淳却至始至终也没有出一声。神色似静止，毫无血色的面容如冰一般寒凉，眼中空洞，只好似有点点的青光滑过眼角。放下空碗，尔淳起身净手，再端来一捧蜜饯，放了皇帝身旁的小案上。
　　皇帝冷眼看着她每日不离半步地侍候在床前，所有的事皆不假人手，每日将诸事做完，又极安静地在一旁的小椅上坐定，低眉敛目，什么声息也无。真的，就好似一个贤淑的妃子。皇帝也不说话，却总是在侧眸的瞬间心底有叹息。
　　“皇上，关外的谍报。”李总管恭顺地跪下道，声音从帘外传来。
　　皇帝神色微微一凝，开口道：“拿进来。”
　　李总管依言入内，以往总是不避尔淳地递过谍报，今日却有了一丝踟蹰，低低道了一声：“贵妃娘娘吉祥。”
　　皇帝一见他如此便是明白，却只沉了眸中墨色，仍旧道：“照实禀报。”
　　李总管一愣，不得不回禀道：“回皇上，是刘老将军的亲笔，刘老将军说已按皇上的旨意，着秦将军、赵将军领兵出山海关设伏，唐将军和曲将军从东西两面夹断，郭将军同王将军从南北包抄，只要叛军一起必成合围之势。另有柳大人、朱大人的来信，说是已劝服关外八旗各营不受庆王爷鼓动，各贝勒、郡王也献上了忠表。庆王爷在关外只有扣下孔武所有的三万兵马，再加上两镇总兵不过两万人，一共五万人而已。”
　　皇帝开口道：“庆桂同大汗商讨得如何？虽只有五万人他也可饶过山海关的包围从蒙古借道入关。”
　　李总管道：“回皇上，大汗已经答应老大人，绝不会借道庆王爷，婚书也已作废，大汗与庆王爷没有任何的盟约了。”
　　皇帝颔首道：“江南如何？”
　　李总管深俯下身子，回道：“回皇上，按您的旨意莫邪已暗中控制了一部分预谋谋反的军将，但庆王爷在江南的势力根深蒂固，莫邪希望皇上能再宽限一段时日。”
　　皇帝微一沉吟，又道：“传旨，令庆格即刻启程前往江南，协助莫邪平复叛乱。”
　　李总管应下，皇帝又道：“这些消息庆王爷知道多少？”
　　李总管顿了一顿，余光极小心地掠过尔淳，终于是道：“都按皇上的旨意，半真半假，王爷只理会了关外，江南却仍是放心。”
　　皇帝闻言似难掩了疲惫，一声叹息沉入心底，只缓缓开口道：“好。你下去吧。”李总管便行了跪安礼，依言退下。
　　良久无话，尔淳周围似凝固了时间，连神色也未动半分。皇帝望住尔淳，开口：“明日起，你不需亲自伺候了。”
　　尔淳蓦地直了背，仿佛眸中一瞬晃过一道惨烈的光亮。许久，才用沙哑的嗓音缓缓道：“皇上要赶尔淳走？皇上这段时日来不是就想要尔淳留在此处，听着皇上如何的，将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
　　皇帝心中一沉，神色冰冷，良久，面上却缓缓有了悲哀。开口道：“你走吧。朕也不想再见到你。”
　　尔淳却戚戚一笑，起身立直了道：“皇上恕罪，尔淳不能。尔淳是要为皇上殉葬的嫔妃，怕是到了阴间也一样要相见。”音落，转身离去。
　　皇帝在她身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久久不闻停息。

　　尔淳出了寝殿之后，一众宫人即刻拥了上来，而李总管更是亲自侍候在侧，恭敬地将尔淳送至暂歇的偏殿。直至坐定，李总管仍旧安静地立在一旁，也没有其他言语，只是等待着尔淳将空白的目光缓缓转过。
　　“皇上还有何招数，不如一并使出来。”尔淳嗓音低哑凄厉，神色略有了绝然。
　　李总管闻言便跪下了，也不知有如何的迟疑，半晌之后才道：“回贵妃娘娘，奴才此处还有一封信，是王爷命人直接送来的。”说完，便奉上了一封薄信。
　　尔淳一眼便能认出信封上永璘常有的印迹，双目一瞬有难忍的刺痛，干涸的泪水仍粗糙地磨过眼眶。尔淳竟没有伸出手去。
　　李总管低声再道：“娘娘放心，皇上并未拆动，只吩咐了奴才给娘娘送来。”
　　尔淳忽地戚然一笑，开口道：“他敢直接送来必是不怕人看见，皇上不拆便是知道没有必要，信中内容必是同皇上心中所愿一般。”
　　音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扯过那信封，撕开的瞬间是一捧灰烬簌簌掉落。尔淳一怔，望着指尖沾染的点点灰烬，忽地踉跄一退，面色刹那白尽。
　　“贵妃娘娘！”李总管一见，大惊之下唤道。
　　尔淳定住良久，身心一点点变作碎冰；脸色煞白，又隐约能见诡异红丝如藤蔓自淡青色的血管漫开，一侧脸，便是一大口鲜血呕在缀了白狐绒的衣袂袖口。
　　这封唯剩灰烬的信，已是相思尽断心念成灰。爱恋摧烧，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娘娘！奴才这就去传太医，娘娘！”李总管疾呼的话语渐渐消失在耳畔，尔淳勉力稍抬了目光，已是一片黑暗压了下来。
　　“皇上！”李总管匆匆入内，见了皇帝一跪，语不成调，“禀皇上，贵妃娘娘，方才因呕血晕了过去！太医现下正在诊治，怕是，难好了。”
　　皇帝闻言，猛地直起了身子，一瞬又是重重地靠回床壁，脸色已是不好。晓云赶紧替皇帝顺气道：“皇上莫急！您的身子也不好，千万不能急啊。”
　　皇帝沉了目光道：“她可是看了永璘给她的信。”
　　李总管回道：“回皇上，是。贵妃娘娘一拆那信，只见一捧灰烬倒出，再见娘娘，已是呕血了。”
　　皇帝闻言蓦地一怔，已然料到永璘的决绝，心底却仍不禁寒凉，又有一丝痛意染开在眼眸，也不知替谁悲伤。许久道一句：“让汐言去照顾她吧，还有把绵愉和衿佩都还给她。她已至绝路。”
　　晓月听过之后早已捂了口，心中念及往日那般淡雅高贵的諴妃如今已被折磨至此，忍不得在一旁暗自落泪。李总管也是心中唏嘘，暗暗忍下泪水应了皇帝。
　　皇帝却又道：“太娘娘如今何在？”
　　李总管答了：“回皇上，算路程，明日即可到盛京。”
　　皇帝点点头，忽地似疲惫不堪一般，淡淡吩咐了一句：“全都退下。”之后便是转身，面墙而卧。

　　盛京之中一顶软底小轿轻巧且迅速地在城中移动，在蜿蜒勾回的道上落下悄无声息的影子。一炷香之后，便停在了一幢宽阔的府苑门前。
　　两尊麒麟瑞兽栩栩如生，立在府门前睥睨众生。这幢府苑仿佛院落重重，庭院深深，背靠的南山下一片梅林层层铺开，绚烂了天际壮阔。
　　软轿落下，一对亲兵即刻围了上来，守在门前的童子恭敬道：“客人请回，我家主人并不见客。”音落，一侧的帘子微掀起，从中递出了一张拜帖。那童子疑惑地接过，只听帘中有一声传出道：“且把帖子递予你家主人，他看过之后必会肯见。”
　　那童子更是怀疑，可看着他们如此胸有成竹，不觉依言转身，入府递帖子去了。果然不过片刻，那童子又是笑靥盈盈地出来道：“我家主人说了，贵客远道而来是应好好招待。便让我给贵客引路。”
　　终于，似有一声长叹传来，再细细一听已不稳其声。轿帘掀起，槿嬷嬷扶着太娘娘缓缓下了软轿。
　　那童子又道：“主人现在疏影斋赏雪，请贵客谁我来。”
　　穿过数重院落与亭台楼阁，沿了一跳羊肠小道从大宅中脱离，入了那片梅林，再走上一刻钟，才能看到疏影斋的所在。
　　永璘一身青衣狐裘玄色底金丝刺团龙压边的常服，面临千山暮雪万树花开的胜景，单手举一只景泰蓝的小巧杯子，一旁还温着一壶佳酿，蓦然回首，那清俊的线条冰冷如雪，缓缓道一句：“额捏怎知道本王在此？”
　　太娘娘摆手让槿嬷嬷退下，也是缓缓上前道：“王爷六岁时同主子来盛京祭祖，那时王爷便瞧上了这片地方，总闹着说将来定要来此建一座府邸的。”
　　永璘不答，神色却一暗，举杯饮了一口酒。太娘娘同他坐了一处，静待他饮完三杯之后，才再开口道：“王爷，老妇来此已是皇上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您，收手吧。”

作者有话说

　　呃。。。其实是还有七八章的样子才能完结。。。明天会接着更新~
谢谢亲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