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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谁能等得梅花开 ...

  •   天光晕染流云,舒卷之间透过浅绯薄光;边缘的金黄一层层的浸开,叠起岁月流年。苍穹下的大地覆着薄雪,压着寂静的声息。一片梅林从北边延展往南,满树红梅绽放,极致而孤洁。林边的一棵梅树下,两匹骏马正安静地等待着,落雪覆盖了大半身子,几乎只见它们低声喘息而呼出的白气。
      一路都有依偎的脚印落在雪面上,跟着脚印往梅林深处而去,转眼就能看见在盛开的梅花树下,两个相依的身影。永璘举着一把纸伞缓缓陪尔淳走着,伞是竹骨青底素色暗纹,配永璘今日这件靛青底锦色绣福云纹金丝勾龙缀白狐绒压边的常服更是显出一种出奇的宁静同美好。白雪簌簌,茫茫无际。尔淳在前走得极缓,却始终不曾回头望过一眼。
      但两人的手却紧紧相握,脉搏紧贴着跳动,几乎是相同的频率。永璘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尔淳,眼中深情已不惧宿命。
      “你怎么来了。”许久之后,到底是尔淳轻声一句,尾音淡淡,更如叹息。
      永璘却认真地答一句,“我答应过你的,最多十二日,一定会来。”
      尔淳背对着永璘,羸弱的双肩极轻微的一动,已被永璘从身后紧紧抱住,低沉而隐忍的悲凉,是彻骨哀伤的呼吸传入耳中,一念念都是决绝的爱恋。尔淳不能答,缓缓闭上了双眼。
      “跟我来。”良久,永璘抬头,神色渐暖,缓缓一声道。
      尔淳未答,却是微牵了唇角,安心地将手交在永璘手中。永璘垂眸,轻柔而郑重地握住,转身,带着尔淳往那南山上去。
      白雪踩下有绵软的轻盈,周遭静至只闻相同的呼吸。而当他们最终抵达山顶之时,永璘微顿,随即对尔淳舒展一笑,侧开身子,千钟霞光便从他身后破空而出。
      尔淳双目一瞬蒙蒙,极致的美景已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觉仿佛有一支妙笔能在眸中生出五彩花朵。待稍适应之后,目光终究是被那片梅林吸引。天地为陪衬,雪落未央,梅花在心尖绽放。尔淳忍不得一声叹惋。
      “原先总是念叨着,如今看到了,你可喜欢?”身后有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支撑着,永璘的声音清冽如泉,在头顶响起。
      尔淳缓缓点头,尽了全力忍住将落的泪水。谁知永璘却忽地将尔淳转过身来,让她直面自己情深不已的目光,却始终不敢开口。
      泪水滑落,倒影在永璘眸中深处,尔淳却是笑着道:“我信你,永璘。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若是终其这一生都无法与对方并肩站立,那么便让各自都自私一些,不去深究那些刻骨的哀伤,只贪恋那指尖微薄的温暖。
      随着他的牵引又是来到一处背风之地,三面临山,一面仍直对了梅林;云深雾绕,唯有一座茶室坐落在山坳之中,天地苍苍,臻至如仙境。
      “平日里不得常来,却是极喜欢这片梅林,到底吩咐了人搭建这座茶室。”永璘在身后缓缓道,手上用力推开了门扉。不大的地方确是极用心的摆弄。南面锦绣长榻;西面紫檀镂雕梅花屏风并一对清雅如意瓶;东面长案熏香火炉皆备;北边设一菱窗能将梅林收揽入怀;当中一席青竹榻,对案两张矮椅,物什也是纤尘不染。
      永璘净手泡茶,霜降前后积攒的露水滚沸,捻出一点银毫放入杯盏,洗去第一趟茶水,方才开始浸泡。尔淳坐在对案,静默无语。窗外飞雪如梨花开落,散入珠帘湿罗幕,雨雪瀌瀌,倾耳无声。永璘递一盏茶,抬头笑容如月华。
      尔淳却没有接过,目光如浸过冬雪,定定望着永璘,仿佛已至天地尽头。半晌,又忽地一笑,泪水凝结成冰。永璘眸色一深,已翻手掷去杯盏,转瞬握住尔淳伸出的指尖,眨眼已是面容相对。那承载了今生爱恋的容颜就在眼前,永璘却仍觉不够,他要血脉相容的贴近,如此方能减轻心中苦楚。他便低头,干燥的嘴唇覆上尔淳冰凉的双唇,以此缓缓描摹着宿命的纠缠。
      尔淳安静地看着永璘,不敢眨眼,他纤长的睫毛能投暗影,俊朗的线条深邃如刻,他明明那般的近了,绝望却如同黑幕让她失了视力。仰面抬头,让永璘灼热的吻滑入颈脖,一直延伸至心口,那里有血脉的跳动。
      永璘便长久的停住在那,一点点等待每一次的的心跳,肌肤相亲的热度透入,深入心底熨帖哀伤。长发散落,交缠为一束,是否可以奢望来世的结发?残照氤氲了眼底,薄凉的泪水浸入鬓发,被永璘用力吻去,有深及骨中的热情。极至颤抖而低掩的呜咽在嗓间溢出,尔淳不禁拽紧了身旁绒垫,白玉的指尖陷入玄色的绒垫,强烈的欲望盛开在全身。永璘炙热而坚决的探入,直抵血脉深处,那柔软而温暖的包容几乎令他陷入疯狂。那不能探究的快慰爆发在脑海中,仿佛有绚烂的烟火绽开而在眼中晃过至极的白光。
      永璘甚至有些粗野的动作却带了不可思议的柔情,尔淳知道那是他的悲伤。荆棘缠绕的爱恋血流如注却已不能分开。尔淳渐渐承受不住而大口的呼吸,意识却指挥着身体紧紧贴合,只因永璘眼中的赤红是那般的悲痛,仿佛在大海中挣扎而她是他唯一救命的浮木。越过他汗津的臂膀望去,她似能看到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再一转瞬,夕阳的暮光已尽尾声,层云尽染的苍穹红如梅林花开,声音都如潮水般退去,真的仿佛能得永远的安息。
      永璘也在最后至极的一刹那俯身在尔淳颈边,一声哀鸣如兽,便有滚烫的液体刺入颈弯。半晌,尔淳方才体会,那是永璘的泪水。一滴落下便很快退去了温度变为薄凉消逝在畔,尔淳却已是安心,他终于能在她的面前,为她留下泪水。是第一次便也是最后一次。
      当夕阳收尽了最后一丝薄光,天边的层云浓烈如火,天地映照在赤色之下。永璘将尔淳紧紧揽在怀中,犹如同生连体一般不肯放开分毫。暮光在眼中起伏,神色在暗影中渐渐悲凉,良久之后,永璘低哑地开口,唤道:“尔淳。”
      一声之后话语尽断,余音沉悲研磨在耳,尔淳落泪无声。永璘沿着她消瘦的面容替她拭去泪水,却终究无奈放下,嘶哑地说一句,“女人都是水做的,古人诚不欺我。”
      尔淳仍旧泪落不答,永璘已是痛极,抱紧尔淳,极致哀伤;许久抬头,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开口时却被尔淳拦断。
      “永璘,不要骗我。”短短六个字便让永璘白了脸色,眸中的悲伤一瞬如滔天巨浪。尔淳终于说道:“我不愿再听那些苍白的誓言。我为女子,是因为爱你而哭泣,却早已明白今生无望与你并肩。我因私心而嫉妒将来能嫁你的女子,却真心希望你们百年好合。今生我既无法给你一个美满的家,便只希望她能代我做到。生年不满百,常怀百岁忧。女子一生最悲哀的莫过于嫁予一个不爱她的人,如此想来她不过也是可怜人罢了。我不是想强求你什么,也说不出让你另爱他人的话,因为我依旧爱你,不论几世轮回,我永远爱你。但我请求你,好好待她,将一切作为你妻子能享的荣誉都给她,好让她,给你一个家。只要你好好的,我便用我的一切助你心愿得偿。”
      最后一个音落,尔淳仿佛已耗尽了生气,目光远远不知落在何处,唇边却依旧有满含泪水的笑容。于永璘,天地却都寂灭了,所有的光亮都仿佛被尔淳带走,这样灰白冰冷的世界让他不敢触碰。尔淳好似能知他心中所想,缓缓抬手抚着他的背脊,留着泪水安慰道:
      “这都是我心中最真的想法,我说给你听,是因为怕自己没有勇气做到。我知道你一向都比我勇敢,所以永璘,帮帮我。”
      永璘突地使尽了全力,几乎要将尔淳揉碎在怀中,嗓中终是哽咽不能答。尔淳任由尖锐的痛意一阵阵传来,可也是紧紧抱着永璘,犹如能到天荒地坼。
      “尔淳。”仿佛已是来世,永璘开口再唤一声,蓦地哽咽道:“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梨花落尽成暮白,从此相思断人肠。尔淳一瞬泪落,轻轻颔首应下,目光落在山腹中的梅林之上,映红了泪水。
      离开之时已是黑夜的尽头,晨光带着青灰擦亮天际。尔淳在山脚下送永璘离去,两人相伴着穿过梅林,千万树的梅花孤洁而绽,清冷的梅香盈裹周身,尔淳轻叹一声,“这样好的景致,人之一世便只能看这一回了吧。”
      永璘却用力握紧了尔淳的手,十指交缠,红尘佛珠在稀薄的光亮下若隐若现。永璘开口道:“你这样说倒是有失偏颇了,这里的景色确是很好,可你难道没听过苏州的十里梅林?”
      尔淳缓缓一笑,眼中有些干涩,道:“你说的是你别庄的那片十里梅林吧。”
      永璘终于露了一丝得意,道:“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改日我领你去,你一定喜欢。”
      尔淳侧眸看定永璘,他眼中渐渐深邃如海,确是极认真的神色,一树红梅在他身后开出大朵的大朵的光华。半晌,尔淳终于答一声,“好。”
      及至永璘上马,尔淳唇边一直挽着笑容,眸中深极的哀伤被收作一点,他们交握是双手便一直没有分开。永璘指尖微凉,拂过尔淳腕间,忽地一怔,良久有些怔然地欢喜,道:“原来你还戴着,真好。”
      尔淳微愣,蓦然发觉是他触碰的是那串红尘佛珠,便轻声答一句,“嗯。一直不曾摘下。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心底一痛,永璘微合了酸胀的双眼,忽地腕间一沉,是永璘握紧了尔淳的手。尔淳抬头,却在晨曦当中露出笑容。永璘便也欢喜,举了二人相握的手在眼前,白玉中的丝屡红尘折出水润光泽,永璘定定地开口:“尔淳,待到冬雪消融的那一日,我便来接你。”
      归期有定,不忍相思。尔淳点点头,仰面固执地不让泪水染湿笑容,终于是松了手。他策马而去的背影映在天幕下,百米之外又忽地引马回头,露一个遥远而温暖的微笑,如他们的初见。仿佛有一道光亮开在尔淳心底,渐渐盈满了双眼。

      回至御营的尔淳倒是回复了出奇的平静。每日的下棋、品茶、看书甚至颇有兴致地登城观看狩猎。汐言一直跟在身边小心伺候着,看着尔淳平淡如水的作息本应高兴,奈何心中那点惴惴的不安也总是如影随形。
      尔淳时常独坐,长久而不愿点灯。夜深人静之时如同一抹灵魅投在幔帐之上,清冷而冰洁。腕间的佛珠依旧冰凉,却能在触碰下稍稍温暖内心。
      冬狩转眼已是过了大半,这平静得几乎乏味的冬狩仿佛并不因那头特别的白虎而起什么波澜。但那藏在宿命下的暗涌,永远出人意料。
      “娘娘!”汐言匆匆入内,再一次不能控制情绪。
      尔淳正抱着衿佩,闻言抬头,神色还有些淡然。汐言一见衿佩同奶娘嬷嬷们都在,又是一时踟蹰。好在宫人们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状便抱过衿佩,恭敬地同尔淳行礼跪安了。尔淳没有阻止,却是吩咐无需远离,就在隔壁帐中等候。
      众人退出之时,却险些迎面撞上李总管。刚刚入内的李总管好在机敏,避过了怀抱衿佩的奶娘,转而怒道:“仔细着格格!要是有了好歹你得拿命来抵!”
      那名奶娘早已是低眉讨饶。尔淳心底似有一丝不悦,略抬了眼,李总管便已醒得,挥挥手斥退了那名奶娘。李总管进来之后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平静,竟是满面焦急。
      尔淳借着汐言的力道起身,将汐言同样焦急的神色看在眼中,长长的流苏佩发出悦耳的响声,开口一句,“什么事让李总管这样着急?竟来本宫帐中训人了。”
      李总管哪里顾得尔淳话中的轻责,早已是跪了下来,贴着地面紧声道:“娘娘您快去瞧瞧吧!皇上同二阿哥今日发现白虎踪迹便一同追捕,不易在南山下追上,不料那畜生竟如此凶悍,一个猛扑惊了御马,那马受不住一个抬腿长鸣便将皇上摔下来了!”
      倏地,尔淳一眼望来,目光锐如尖刀,仓促着问一句,“那现下如何?可有伤着?”
      李总管已是带了哭声道:“太医院所有太医均去了黄幄帐中,看皇上当时的脸色,怕是伤得重了。”
      “混账!”尔淳不禁扬声怒骂了一句,头一次如此难忍怒火。即刻道:“那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音落,竟是入骨的寒凉从体内生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谁能等得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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