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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流光容易把人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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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帝下令搜宫之后,九州清晏便升起了长明灯,李德荃与御前太监张公公分奉密旨,各带了人马四散而去,将各宫主位妃嫔秘密带至九州清晏。
暖阁中皇帝朝南而坐,静默无声。皇后随侍在侧,面容沉静。尔淳单立了一旁,也是未敢坐下,心口的闷痛一阵阵地袭来,缓缓地僵紧了呼吸。余光一掠,望过如妃,只见如妃神色淡淡,耳畔的双色绞花纹错金银的耳坠滑出一段光泽,衬得如妃更是如水平静。
“皇上。”不多时,门外已是传来李德荃特有的禀报声。时光似一瞬停止,皇帝身形微动,终于开口一句:“都宣进来。”
尔淳微微低下头,心底的寒凉仿佛冲破了屏障,一点点积累渗入血脉,带出指尖的冰凉。众人先是不明所以,却有极好的眼色,方一入内,便是屏息沉默。连颜姜面上常有的艳色也略带了几分沉郁,下意识地望了諴妃一眼,终究安静地行了礼。
“回禀皇上,各宫主子俱在此了。”张公公缓缓躬身回禀道。
皇帝闻言,抬了抬手,道:“嗯。你们都坐。”待得这声令下,众人又是默默按位份坐定。尔淳隔着颜姜,对座便是如妃。落座的间隙,尔淳匆匆望向颜姜一眼,目光中的深意落在颜姜眸中。
“皇后,你来说吧。”皇帝沉吟良久,却是再一句道。声音中已是有了一丝不明的疲惫。
皇后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之后开口,“众位妹妹也无需紧张。今日确实事出有因,将妹妹们召来此处,只是想免去之后的尴尬,当然,最重要的也是还妹妹们一个清白。不叫恶人得逞去。”
众人闻言心底已是一凉,神色皆是莫测。颜姜当先问道:“皇后娘娘这番话说得可不甚明白。这般兴师动众究竟为了哪般?”
皇后肃了神色,目光扫过一轮,终于是道:“皇上已下旨,搜宫。”
话音一落,在座众人面色皆是一变,刹那又是各怀心事。吉嫔升了妃子,当下又是一个反问道:“敢问皇后娘娘,到底所为何事,要搜宫这般严重?”
皇后略提了声音道:“众位妹妹且宽心,本宫必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人。搜宫之后,答案自然揭晓。”一顿,便扬声吩咐道:“李德荃!传旨,搜宫!”
李德荃赶紧上前应了,连同张公公和禁军护卫一道,迅速出了门去。
颜姜一紧衣袂,分明尔淳就在身旁,却一个字也问不得,不觉暗暗着急。对望如妃,也只得半个沉静侧影。
尔淳控制着血脉的跳动之速,缓缓远望了窗外,方是下午的时辰,却仿佛有乌云压城而来。
喧闹的响声一路从九州清晏覆满了整个圆明园。严整的禁军护卫有序地进入一处处宫室,宫灯一簇簇地亮起来,蜿蜒连成一线。宫人们慌张的喊叫声夹杂了侍卫的呵斥,一叠叠传入九州清晏。
尔淳摩挲着掌心滚烫与指尖的冰凉,神色静好,眉眼的情绪不露分毫。而余下众人,虽是极力掩藏了,可都略略有了苍白的脸色。
约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尔淳眸中深处终于忍不得染了一层淡淡的担忧。她知道自己右手边往下两位便是墨兰,却是从她入殿至今也未看一眼。其实心中是笃定的,毕竟是从小一道训练来的姐妹,总是能有心计。
台案的蜡烛融了大半,尔淳耳畔才听一声烛心的崩跳,殿外就已有了回禀。
“回皇上,皇后娘娘。奴才们前来复命。”李德荃深深跪拜,恭顺道。
皇帝枯等了这么些时辰早已是不耐了,只道:“可有查出什么?”
李德荃垂首道:“回皇上,奴才同肖统领领了一路人查了东边的宫室。从镂月开云至西峰秀色,均未发现异样物品。”
皇后闻言未再开口,只是淡淡地朝尔淳望来一眼,眸中覆满深意。皇帝颔首,随后又道:“西边的一路是谁去的?”
李德荃稍退了一侧,张公公赶紧上前答道:“回皇上,是奴才与任副统领。”
皇帝应了一声,又道:“可有发现?”
张公公仿佛是愣了有那么一秒,转瞬已是恭敬道:“回皇上,从涵古茹今至舜芳书院,也未有异常。”
尔淳听得这一句,也是稍松了一口气,却也分明听到身旁颜姜极低的一声喘息。尔淳双眉一皱,心中已明了几分。皇后却是冷声接口,“老奴才可查仔细了?一句不符可是欺君之罪!”张公公愣住的那一秒即便是转眼的时光,但却毫无意外地落入皇后眼中。
尔淳与如妃同样看到了那一秒的犹疑,又听皇后这般一问,便觉不好。但张公公却极快回道:
“奴才该死,实在是查不出什么!皇上面前奴才岂敢欺君?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一声冷哼传来,又是道:“既是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下毒之人定是将那毒物随身携带!搜宫查不出,本宫便搜身!”
“胡闹!”皇帝终于一声呵斥。声量虽低,却有别样的威严。
皇后即刻曲了双膝,却是坚决道:“皇上恕罪。臣妾认为必搜身不可。下毒之人想是心思缜密,‘云梦’是皇宫秘药,这般重要的东西定不能离开身边太远,藏匿再好也不能放心。而事发至今不过一个昼夜,那人定是想着贴身放置好趁机销毁,不留一点痕迹。有这样的心机实在可怕!故这次,臣妾甘冒大不为也要将此人找出,论罪处刑,绝不能姑息!”
皇帝冷着目光,见皇后寸步不让也是出不得声。如妃这才缓缓道:“在这暖阁里的所有人都是皇上最亲近的人。皇后娘娘这样说岂不是早已相信我们中的一个就是那恶人?皇后娘娘要搜身,可要有证据。”
皇后立即反驳,“证据即在那人身上!正因为是皇上身边人,本宫才要严查。本宫决不允许在皇上身边存在丝毫的危险!”
尔淳见状也忍不得驳了一句:“宫中姊妹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皇后娘娘这样说,倒叫人心寒。”
皇后目光一寒,带了轻蔑道:“那倒不尽然!”颜姜闻言瞬时憋了一股怒气在心,冷声开口道:“颜姜愚钝,还请皇后娘娘言明!”
尔淳终于侧眸看了一眼颜姜,眉黛微皱,转而对了皇后道:“娘娘要搜也不是不行,只是娘娘若是搜不出那‘云梦’,又当如何?”
音落众人皆是抬眼向皇后望去,唯有如妃,再一次不悦地看定尔淳。只见皇后紧了唇角,神色更是深寒,开口缓缓道:“本宫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尔淳便缓缓起身,面容平静,淡声道:“好。那便从尔淳开始搜吧。是娘娘亲自动手,还是让奴才来?!”
尔淳这般赌气的一说,皇帝立刻发了怒火,扬声喊道:“都给朕回去!你们都是有位份的人,这样成何体统!”一顿,又对皇后道:“你堂堂一个皇后,为纠查一人闹这么大动静,难道除了搜身之外一点办法也无?!你这个皇后还当不当得?!”
最后一字音落,皇后已然惨白了脸色。一旁的秋意见状,赶忙上前跪下磕头道:“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是心念皇上安危才会这样兴师动众的啊!”
皇帝狠狠弗了衣袖,道:“朕就不信,就凭这么一个区区小人能耐朕如何?!月眠一事,朕明日会有旨令彻查!现在,所有人都退下!朕要静一静!”
如妃随即起身,上前拉了尔淳缓缓屈膝,行了跪安礼道:“皇上息怒。如玥跪安!”尔淳被如妃带着行了礼,便也只能出声道:“尔淳知错,皇上切莫动怒,尔淳跪安!”
皇后眼见她二人俱行了跪安礼,也再不发一语,缓缓俯身,跪安而去。
出了九州清晏,还未走几步,尔淳已是沉了神色。身侧如妃步履沉静,缓缓朝南行去。落后她们数步的颜姜在众人散去后,几个拐角便跟上了尔淳她们。等至无人,才敢问一句:“娘娘,究竟是怎么了?”
如妃行得极缓,听闻这一句,忽地转过目光,看着颜姜似笑非笑,道:“你会不知道?在本宫面前装糊涂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些。”
尔淳略有一惊,这才想起方才颜姜的异常,不觉开口道:“颜姜,你做了什么?”
颜姜一怔,转瞬自嘲笑道:“颜姜从未敢隐瞒任何事。这次下手时间仓促,实难禀告两位娘娘。又突被唤至九州清晏,听闻要搜宫,这才觉出不妙。但众人在场,颜姜难能询问。”
如妃听完,突地望了一眼尔淳,似轻叹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快的手啊。月眠身边谁是你的暗线?”
颜姜沉默,尔淳却忽地道:“颜姜,这次不关你的事,本宫要你置身事外,不许插手!”
颜姜一听,讶异道:“娘娘,这是为何?可是怪颜姜未跟您商量便擅自出手?”
尔淳叹道:“本宫怪不得你。只是想你安分地,不要插手。”
颜姜转向如妃,却听如妃道:“你且听一次,这出戏你还唱不来。”
嫣红的唇角渐渐勾勒了弧度,颜姜目光定定,望着尔淳缓缓道:“恕颜姜难以遵从。颜姜自认天生的戏骨,这一次,请让颜姜帮您,諴妃娘娘。”
尔淳迎着她的目光,心底无可奈何。远处似如意匆匆过来了,低声与她们行了礼,如妃已道:“如何?”
如意略抬了目光,极轻声道:“是张公公藏起的。却不愿言明受谁指使。”
如妃颔首,缓缓抬了手伸出,肃然神色。如意会意,四望无人,这才将怀中物什拿出,交至如妃手上。如妃看也未看,径直将东西抛给了颜姜,似嗤笑道:“香囊?颜姜,这么醒目的东西你也敢拿去陷害恩嫔?!这次好在藏了下来,不然,到时还不定是你陷害了她还是她反咬了你!”
颜姜一见那香囊便是变了脸色,垂眸接过那香囊不语。尔淳却似无意问了一句:“颜姜,你哪里来的云梦?”
颜姜却忽地苍白了神色,许久不能答。尔淳看她忽地哀伤至极,心底一紧,覆上她的手道:“颜姜,告诉本宫,你哪里来的云梦?”
颜姜倏地抬眼,目光戚戚,竟让尔淳心痛不能。只听颜姜挽了一丝凄然的笑容,好似讲的别人故事,“入宫之前,王爷给的死药。无色无味,嵌在牙齿中,以防万一。今日才知是皇宫秘药,倒也值了。”
尔淳感受着手中颜姜冰凉的掌心,心中疼痛,半晌不能言语。这明艳的女子愿意为这条路付出生命,她与永璘今生却已不能回报。何苦又让他们的罪孽多一重?
尔淳默然之时,如妃却已开口,“他也是想着你的,最起码云梦去的没什么痛苦。”淡淡的语调说出生死,如妃终于悲凉而笑。
颜姜忍下泪水,缓缓道:“所以娘娘,颜姜早已不怕了。现在就是一个机会,请让颜姜帮您,除掉恩嫔!”
尔淳一怔,蓦地放手,暮光在半侧脸庞上氤氲出悲伤。如妃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目光已是苛责了。
尔淳却理会不得,只开口,一字一句,“不能,颜姜,落药的人是恩嫔没错。但却是本宫让她下的手。”
音落,那眼角的光芒却仿佛成了泪水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