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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一宵冷雨葬名花 ...

  •   ‘哐当!’一声,整个青花瓷纹勾勒的杯盏俱碎在地上,新沏的君山泼洒出来,猛地浸湿了流云纹勾金丝缎面的锦鞋。滚烫的温度紧紧贴着脚背,一点一点,变作寒凉浸入骨中。
      尔淳几乎不能稳住颤抖的指尖,疾风灌入,秋雨簌簌,一地残花随风凋零。尔淳苍茫地抬头,语不成调,“姑姑,你说什么?”
      汐言大惊,是早已长久不见尔淳如此了,不觉急声道:“娘娘,您怎么了?”音落伸手欲扶。
      尔淳却倏地望定汐言,神色千变,到底哀伤至极,“姑姑,你说,什么?”再一次,一字字,清楚问道。
      汐言心底重重一顿,手上已失了搀扶的力度,只愣愣道:“昨夜里突发的,也不知是怎么了。只道太医全去了也救不得。到了二更,人便没了。”
      尔淳眼前猛地一黑,堪堪撑住身子,强压着情绪道:“不,我是问,怎么会?”话至尾调,却已不能接下。
      汐言不明,却是叹道;“消息还压着,奴婢尚探不得详细。但当真是可惜了。谁能想到竟是两条人命?既有了身孕却瞒着不报,到底是为了哪般?”
      尔淳脸上似被抽尽了血色,一瞬合上双眼,尽了全力方能掩住神情,半侧过脸,眼角浸出泪水。汐言这才觉出不对,不禁上前半步,急急道:“娘娘,人已去了,您这般也是无用,您别伤了身子。娘娘,您千万放宽了心。”
      尔淳闻言,顿觉心底似被利刃贯过,一股腥气已泛涌上来。
      “汐言。”蓦地一声,从折帘转出,如妃脸上竟是少有的肃穆。静静开口,“汐言,你先下去。所有人都下去!”又一句吩咐道,如妃缓缓来至面前。
      汐言不禁踟蹰,才欲开口,却被如意拉了一把。再望一眼如妃,汐言不得不领命退下。
      天色被乌云压着,在极尽出抹出一色沉青,秋风吹斜细雨,绵长似一张巨网。铜制双鹤烛台才点了一支蜡烛,燃着薄弱的微光,屋内一半沉入暗色。尔淳斜倒在一扇镂雕紫檀隔风边,合着的双眼未曾睁开,只有静无声息的泪水从中涌落。呼吸极弱,仿佛瞬时便得了断。
      如妃眸中沉了看不清的神情,悄然无声地立在尔淳身前,伫立良久。终于在望定的刹那由眼底渐渐浮动涟漪,一圈圈地将悲凉晕染。微低了身子,握住尔淳发颤的双手,一紧。如妃缓缓道:“尔淳,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尔淳倏地睁眼,愣愣地转向如妃,话音消散在泪水里,“我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泪水滚滚而下,月白底勾金丝鸾凤纹的前襟已是尽湿了。
      如妃定定地望着尔淳,眼角竟也渐渐湿红。再一次缓缓开口,“在这样的宫里,还有谁的心能怜悯?万般皆是命,尔淳,你没错。”
      尔淳却泪落摇头,哽咽不能答。颤动的双肩消瘦如蝶翼,掌覆下只余枯骨,早已熬干了血肉。如妃紧着心口,一波一波的泪水被压死在心底,即便是到了极处,也不能见一滴泪水。风中有一树梨花似雪,飘落了年华。
      “孩子落地,十年生养,五年教训,才得一次机会,入宫选秀。每经三年,通往宫内的顺贞门便开一次,一辆辆骡车便徐徐而入。第一道‘引阅’就会撂下大半牌子,第二道‘复看’便只会留下百余人,再往后,留下的就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次‘复看’,能记牌子的不过也就十几人。能够让皇上亲选的更是极少。这样艰难的进到这宫里来,为的又是什么?不过是家中的期望,一步登天的妄想。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辈子就这样定下了,可曾半点问过女孩子的意愿?”如妃一顿,渐渐勾勒一抹嘲讽的笑意。
      “可是问过了又如何?又有谁能逃得掉?能真的不进这宫么?那家里怎么办,又怎么向阿玛额娘交代?可真的进来了,又是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只唯有自己能心疼自己,不论使了什么手段向上爬,这是唯一能安心的借口。所以,成败输赢,怪不得任何人。”如妃再道,声轻如尘,却有异常沉重的情绪压抑。
      “不......”良久,尔淳极低地发出一声,已是悲痛不能。“娘娘。”尔淳抬头,失尽血色的脸上满是泪水。“娘娘。”尔淳再唤一声,长而尖利的指甲嵌入肉中,在巨痛中似得了勇气,尔淳方才尽了全力哭泣道:
      “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要她性命,我不知道,她竟是有了身孕。娘娘,是我做的.....”最后一句,尔淳痛哭出声,俯倒在榻。
      如妃神情平静如水,只是握着尔淳的双手温度一刹退去,久久不能答。尔淳凄然道:“我只是想让她中毒,以此逼迫皇后,又何曾想取她性命?”愣愣地看了自己的一双手,尔淳哭着道:“我竟害了两条性命......”
      如妃神色有了松动,终于开口,“本宫都知道,尔淳,本宫原先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就已经猜到,你是要这般的逼迫皇后了。本宫知道你不会想害她性命,但事已至此,你能否告诉,你给她用的是什么?”皇帝将动内务府,月眠的父亲便成了关键证人。加之前些时候皇后与月眠为难闹至人尽皆知,此时若是月眠有不测,皇后便有最大的嫌疑。而月眠的父亲也会因此而背叛内务府,将内务府贪污的种种供述出来。到时加上账本,便是铁证如山了。
      尔淳怔然半晌,方才缓缓褪下手上那枚青玉戒指,‘嗒’地一声打开暗扣,一点粉末便洒了出来。泫然道,“是皇家的‘云梦’,无色无味。”
      如妃望着那毒药,平静道:“剂量可对?”
      尔淳苦笑道:“我亲自落的药,绝不会害她性命。”音落,心底却是一阵疼痛。
      如妃看入尔淳眸中,一字一字道:“本宫不信,是你亲自送去。”
      尔淳笑得更是苦涩,戚戚道:“是,药是墨兰送去,当是还我当初帮她查落胎一事的情。可那又如何?总归是我动的手。”
      如妃眼底转出一瞬沉光,眨眼却再成平静。突地扶住了尔淳,缓缓道:“那便是恩嫔动的手,不是你。你千万记住了。”
      尔淳先是诧异,进而自嘲道:“娘娘是要我再害一个人的性命?”
      如妃不答,许久才放开尔淳双手淡淡道:“你们一道训练出来的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她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又怎么会替你做这事?本宫早已说过,那个人情,不足以让她不顾性命。”
      尔淳俯下身子,眼中皆是悲戚。如妃起身,再一次收净了情绪,道:“若是还要哭,就将人都赶了出去躲进被子里哭个痛快。若是不愿哭了就给本宫擦净眼泪端端正正地做好你的諴妃。人各有命,在这宫里,谁也不欠谁的!”
      待如妃走后许久,尔淳都只是俯身在榻,竟真的再不哭一声。夜色渐渐沉了,尔淳撑起身子,双眼红肿得厉害,却是开口嗓音嘶哑地唤了一句:“姑姑,更衣。”

      锡静斋的四面都将人赶了个干净,莫邪又小心地查看了一遍,方才立定在门外,屏息等待。送茶的小厮一共端来了两盏新茶,退出后便即刻恭顺低眉地离开,不赶再停留半刻。
      屋内气氛似天色沉沉,只东北角留了一扇窗,却也被乌云遮掩了所有视线。自得消息之后绵宁便留了下来,却是再没说上几句话。只坐了一旁的高背紫檀椅上,一遍遍地品茶不语。
      案上的香炉里燃的是瑞脑,清冽的气泽氤氲在侧,唯见永璘眸中深邃的光芒。修长的双手轻轻翻过一页,永璘抬头,微微一笑道:“二阿哥还要考虑多久?”
      绵宁目光一顿,停在衣袖上的龙纹处,金丝勾勒的明黄沉入眼中,开口道:“董志舒到底知道多少?”董志舒,字博闻,杭州知府,便是月眠的父亲。
      永璘闻言,不禁侧眸轻蔑笑道:“这个可问错了人,董志舒可是英给的手下。当初二阿哥可是花了大力气将英给推上漕运使的位置。他们到底知道多少二阿哥应该更清楚。”
      绵宁闻言已是动怒,自是听出其中嘲讽,却也反驳不得,只尽力道:“识人不力,绵宁尚没有十七皇叔的眼界。月眠小主已死,董志舒定是要做不住了。但如今十七皇叔是要对绵宁训诫还是要商量眼前这事?”
      望去一眼,永璘似笑非笑般叹了一口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各退一步。半个朝堂定是拿不掉的,捡得那么几十个就算不错了。二阿哥三十三个,本王二十四个,如何?”
      绵宁当即冷笑道:“整整差了九个呢。十七皇叔认为绵宁凭什么答应?!”
      永璘踱步走来,言笑晏晏,“就凭这个。”音落,一本账本落入绵宁怀中。
      绵宁竟看也不看,便嗤笑道:“这账本我早已看过,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永璘目光愈发深邃,轻声叹道:“你再瞧瞧,还真是不一样呢。”
      绵宁闻言心底已是咯噔一声,连忙拿起细看,谁想才翻过几页便是怒极而笑道:“呵!到底是十七皇叔技高一筹,竟还藏了这么一手!”眼前的账本早已不是当初拿到的那本,其中记录更是详尽,牵连的人也多了数倍!与现下这账本比起来,原先拿到的那本根本不值一提!早知他不会如此轻易地将账本交与,可也只能怪自己当初轻易相信了他!绵宁扔下那账本,双拳紧握,又是道:“我道十七皇叔怎么突地改了主意,原来是早有准备!想来关外之事倒成了可利用的契机,先递奏折为将士请愿。不仅合了皇阿玛的心意,又逼着我与你联手铲除异己,更是赢了关外十万将士的忠心!黑锅我来背,声望你来享。十七皇叔这一招可是一箭三雕的好手段啊!”
      永璘淡笑着应了一声,也不辩解,缓缓道:“这对二阿哥来说也不全是坏事。二阿哥这回不是可以瞧了清楚到底谁是自己人么?你当我一下除去二十四个人是好受的,可不还是要花上大力气才能平复。”
      绵宁似已感到血脉在额角的跳动,狠狠道:“绵宁可是要除去三十三个呢,十七皇叔!”
      永璘含笑再一次翻开了账本在绵宁面前,开口道:“所以二阿哥可要想好了。赶紧挑人吧。”
      绵宁极力克制了情绪,看定永璘许久,方才微动指尖,点出人来。待全点出后绵宁又道:“还希望十七皇叔这次能信守承诺,不要再令我们失望一次!”
      永璘看着他点出的名单,抬头一笑道:“当然!这回咱们可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绵宁起身,突地又一句道:“还有一事,绵宁希望十七皇叔能据实告之。月眠小主,是否是十七皇叔动的手?”
      永璘一愣,半晌笑道:“自然不是。”尾音淡淡,眸中却是墨色一片。
      绵宁转身迎上永璘目光,极严肃着神色,沉吟良久才道:“不管是不是十七皇叔下的手,绵宁依旧想请十七皇叔保证,今次的事不再牵连皇额娘!”
      永璘禁不住笑出声来,侧开了目光缓缓道:“本王何时管得住她?”
      绵宁一怔,竟听不出所谓的‘她’指的是谁,便想再一次求证。永璘这时却道:“好,本王答应你。只要二阿哥劝得皇后好好的待在清辉阁不再过问内务府。本王就能保证不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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