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成长(2) ...

  •   数日后,裴氏上表请求皇帝收回赐婚的旨意,皇帝萧正廷自然不满斥责,裴道熙从徐州连续寄回数道请罪的折子,裴行又在文昭殿外跪了一日,君臣做戏做足,这事就此罢了。又过得数月,北朝鲜卑独孤氏勇救东朝高平郗氏女君的传闻不胫而走,满天下人也因此知悉二人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浪漫事,都对这对眷侣的美好结局抱有期待。独孤氏顺势向司马皇室禀明心迹,司马修刚刚继位,认为没有违背天下人心的必要,自然答应了。
      元康初年,独孤氏顺利求娶郗氏,婚期定在元康二年的秋日。
      元康二年的夏日,郗峤之和萧璋从南蜀战场得胜归来,萧璋顺利封王爵,郗峤之晋为北军中侯,领禁卫军北营。因两个月之后便是郗绋之北嫁的日子,郗峤之回邺都之后,马不停蹄都在忙妹妹的婚嫁诸事。除郗绋之的送嫁的事外,郗峤之还要准备他此次前往北朝的求娶聘礼——早在他得胜庆功宴上,他和云濛趁着萧正廷心情大好顺势表明了对独孤双姝的心意,萧正廷自然欣然而允。
      一时间满天下都在为南北联姻的盛况演绎了无数传奇的本子。只是这几段姻缘被人聊到的越多,来往宫中的裴行被人侧目的时候就越多。若非他已经累迁为尚书省侍郎,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太子身边的亲信、太傅不离左右的臂膀,只怕这侧目早成为了世人皆可踩一脚的冷嘲热讽。
      不管明里暗里如何被打量,裴行似乎全然不知,一丝不苟地处理政务,越来越让萧正廷和谢昶满意的同时,也越来越让萧祯长吁短叹。
      要知满东宫学舍,除了郗峤之和云濛,萧璋早娶了陈留阮氏的嫡长女,谢攸和陵容公主的婚事也已被沈妃默认,即便是看起来最不牵挂男女之事的沈峥,去年自回了东山半年,回邺都后身边便形影不离跟着一位门客。那门客虽然行为举止颇为洒脱自若,但看向沈峥时眉眼自有柔情,红唇扬起更是颜色妩媚——分明就是女子。
      如今看来,满东宫只剩下了裴行独来独往。萧祯心里很是过不去,私下忍不住与太子妃商议世家大族中还有哪个窈窕淑女堪配裴氏。
      郗敏之道:“之前陛下指婚已然伤过侍郎大人一次。殿下这次莫要错点鸳鸯谱,那样只会更害了他。不如随缘。”
      萧祯叹气,想到裴行先前的经历,皇室确实没有了贸然插手的理由。只不过以裴行如今看来苦行僧的模样,萧祯着实担心如任这家伙随缘,那个“缘”,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郗绋之大嫁北朝之日,宫中和各大世家的贺礼流水一般送入郗府,满朝文武也几乎都来踏了一遍郗府的门槛。
      要说如今的郗氏,也实在烈火烹油:郗珣身为丞相,郗峤之统掌半数禁军,郗氏小女儿是太子妃,郗氏大女儿如今也是嫁给北朝的云中王为正妃。时至今日,不说郗氏是东朝第一世族,便是说“萧氏与郗氏共天下”,怕也当得。
      有赖郗峤之在京中青年武将中的威望和人脉,这一日连裴俊也被广霁营好事的年轻将军们拉过来凑热闹。他看着郗府到处飘动的红绸只觉刺眼,趁着诸同僚不注意,放下贺礼转身回了裴府。
      同是朱雀大道,郗氏在东侧,裴氏在西侧,相隔不过二里,但裴氏的门庭冷清与今日的郗氏有云泥之别。
      裴俨在两年前外镇江州,领汉阳郡守,邺都这府里日常就裴俊和裴行二人,他们一人常驻军营、一人常在宫中,是以府间空寂得整日不闻人声。
      裴俊回府时华灯已上,眼见大书房的方向灯火通明,心念一动,走去看了看。大书房院落中的练武台上人影飘飞,竟是裴行在练剑。裴俊靠着院门看了会,眼见闪烁灯火间那剑气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心中不无惊异。
      他在裴仪的来信中勉强承认这个二哥的智谋不可小觑,且也一心为裴氏筹谋,心中对他的隔阂早已褪了大半,还剩的那些,便是对此人是个文弱书生的轻视。只是今夜见了裴行的身手,他才知道此人文治武功皆有天赋,不过才学了两年,居然有了这般的身手。
      府外的夜空中突然有烟花绽放,瞧着便是郗府的方向。璀璨斑斓的色彩对比此间烛光,满院光影一瞬晦暗无比。裴俊只见高台上剑气不过微敛,下一刹那白刃横卷,飞出的剑光如千道刺针,劈碎一天夜色。
      裴俊瞧清那剑气下的沸腾的杀意,不禁手痒难当,飘身上台道:“我与你对几招。”他双手空空缠绕上来,一招一式全是猛烈霸道的外家功夫。
      裴俊是裴氏诸子中唯一得孟道亲授武功的子弟,且他在军中历练多年,拳脚交加全是致命的招数,裴行如何能抵住?勉强逃过数招后,裴行手中的长剑到底被裴俊诡谲多变的掌风牵引而出。
      然而飞出去的剑却不曾落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大书房外的廊下跃起,素手在半空中接住长剑。孟姒落地后瞪了裴俊一眼,转身将剑递还给裴行:“公子,你的剑。”
      裴行苦笑一声,将剑接回。
      孟姒扯下腰间的长鞭,回头指向裴俊:“我家公子不过初学,三公子何必咄咄逼人?若你要练武,我可奉陪。”
      “你?”裴俊嗤笑,“哪回你能在我手下过十招?输了还哭鼻子。去去,别杵这里了,去给我和二哥拿两坛好酒来。”
      他居然叫“二哥”,孟姒轻轻“咦”了一声,看向裴行。
      裴行对她道:“去拿酒吧。”
      眼前孟姒下了高台要去院外,裴俊扶额道:“你这些年是不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大书房里好酒无数,我说你这女子是不是少根筋?”
      孟姒头也不回道:“大书房的酒是主公的,我家公子自有好酒。”她去了裴行院子里取来前几日东宫送来的宫中纯酿,回来一看,那两个素日互不对付的兄弟此刻居然一处坐在高台的石阶上了,虽未说话,但看那氛围,却也再不是针尖对麦芒的局面。
      裴俊见她满满当当抱了两坛子的酒,忍不住翻眼:“每人喝一坛子的酒,你是要叫你家公子喝得烂醉如泥么……”话未说完,心里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裴俊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将酒接过来,抛一坛给裴行:“之前第一次见你,就是你从云阁喝得烂醉如泥回来的那晚。今夜我便要见见你酒量浅成什么样子。”
      “我酒量不好,酒胆却足。”裴行一笑,掀开酒坛上的木塞,仰头长饮。
      东侧的夜空被绵延不绝的烟花晕染得璀璨如昼,他瞧了一瞬,眼睛刺痛,索性闭上眼眸,直到烈酒灼烧感从胸口淹没到喉咙叫他再也难以下咽,他才低头将酒坛放下来。
      睁开眼,对上的却是那双寒潮尽散、晶亮温柔而又满含担忧的眼眸。
      他胸口的痛不知为何突就被一股柔力安抚住,两人相望片刻,他低声道:“我没事了,你去吧。”
      孟姒咬咬红唇,她自然不放心他,却也不敢违逆。
      裴俊瞧着二人眉眼流转的纠缠,暗暗心惊:先前那个固然是孽缘,眼前这个也只怕不是善终,若是被父亲知晓,定又是一场滔天震怒。
      孟姒走后,兄弟二人沉默饮酒,裴俊见天边烟花终于消散,感受着秋日夜风拂面的清冷,忽道:“今夜夜色甚好。”
      裴行懒散地靠在身后台阶上,望着重新归于寂静的夜色,一时并无回应。裴俊又道:“清风明月无尽时,照拂太多的花花草草,不必只留恋那一株。”
      素来直言直语的裴俊此刻居然文绉绉起来,裴行不禁一笑:“自然,我明白。”
      裴俊话里仍有话:“至于那窝边花草,素日看不出什么稀奇,可是容易让人习以为常,从而也纠缠不清。这窝边草,也不是那样好招惹的。”
      裴行怔了怔,片刻后眸中恍然,似是至此才明白了什么。他又是一笑:“自然,我也明白。”他和裴俊素日误解颇多,即便如今都城只留下了他们兄弟俩,碰见了也绝少交流。也是今晚,他才获知了这个弟弟暗中早已释放的善意,也才知道裴俊和孟姒之前应该极为熟悉。
      他忍不住问:“你和小灰鸽……孟姒,很熟?”
      “你不知道?”裴俊盯着他,脸色一瞬有些难看,“我和孟姒从小一道和孟老练武,那时候我身边没有近侍,我本以为孟姒长大是我的人。没料到你一回邺都,她就被派过来跟着你。”
      “所以——”裴行压住心中的吃惊,慢慢道,“你之前看不惯我,是为了她?”
      “她?还不至于。”裴俊大声一笑,“当然,我承认,自己的玩伴被人抢走,多少是有些意难平。不过我之前看不惯你,更多是因为母亲。”
      “母亲?”裴行有些茫然。
      裴俊见他脸上困惑不似作伪,叹了口气:“看来从没有人和你说起这些事……当年你娘死于非命,父亲为了给她报仇,孤身北上。我母亲当年也有孕在身,为父亲去报仇的事惶惶不安、提心吊胆,还早产了我,她身子也落下了隐疾。再后来老四出身,他身子骨那么弱,和当年母亲落下的病根也有关。”
      “我娘死于非命?”裴行震惊。他自幼只知自己端午出生,亲娘因生他难产而死——这是裴道熙年年生辰必要提醒他的事,可今日在裴俊这里,他才知道原来他娘是死于非命。
      “那我娘是被何人所害?那人又因何害她?”
      裴俊摊手:“具体的事由如何,你别问我,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也是父亲母亲暗中聊起时,我在旁边偷听到的一两句。另外我还知道的是,你母亲大仇已报。”
      大仇已报——
      裴行涩然摇头。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人祸,更没有一了百了的报仇。
      只是裴俊既然这样说,裴行也知道再追问也是无用,只能默默喝酒。
      裴俊打量他的神色,想想又问:“近日……宫中可有人为难你?”
      “旁人的眼刀和嘴利,谁也不能阻止,你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管便好了。”裴行也问裴俊,“军中可有人风言风语?”
      “就你的那点破事,还不至于影响我。”裴俊答得无谓且潇洒。但想到今日被军中同僚撺掇去郗府的事,说到底,今日郗峤之能在年轻将领中呼风唤雨,都因两年前裴行举荐他出征有关。念及此处他有些不忿,瞥一眼裴行:“二哥,当年南蜀的战事,为何不推荐我?”
      裴行淡淡道:“你在荆州,大哥在江州,父亲在徐州,裴氏兵力贯通怒江上下游的事,你觉得陛下能允?”
      “那郗氏——”
      “郗氏如今已然是鼎盛了,既然是鼎盛,往上的通道便朦胧难辨了。”裴行言词一顿,半晌才道,“要知如今郗氏嫡系,尽数在都城。”
      “原来如此。”裴行至此恍悟,拎起酒坛与裴行相碰,各长饮一口酒。
      兄弟二人这晚终于解了所有的芥蒂,满满的一坛酒各自下肚,总归有了几分醉意。裴行摇摇晃晃回到庭院,内室里孟姒正为他铺着锦褥,见他回来,忙打了温水湿了软巾,轻轻擦拭他的面庞。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软巾,将他脸上的肌肤寸寸抚过。裴行看着眼前女子,眼神再不比寻常。
      方才被裴俊戳破了心里的那缕被他刻意隐藏和无视的情愫,他也才知道,一些事情如今无法再逃避了。
      当然,也无需再逃避。
      孟姒正轻手轻脚为他脱了外袍,将要给他解开腰间的玉带时,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她心跳一时失措,抬起双眸吃惊地看着裴行。
      裴行面色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素来淡凉深刻的眉眼此刻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有了几分风流不羁的意味。
      “公子,你……”
      孟姒话未说完,忽被他用力一拉,不曾防备的身体就此落入他的怀中。
      “公子?”她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
      裴行在她耳畔道:“陪陪我。”
      他的温热的气息碰触她的脸颊,轻而易举惹出她满面的霞彩。
      “好。”孟姒呆了片刻才慢慢道。他突然抱她的姿势并不舒服,她微微转头将脸贴在他的肩头,又将双臂绕到他身后,将他紧紧回抱住。
      她在怀里的动作分明轻悄且谨慎,可是裴行却觉得她的动作无不精准踩在他的心弦上,叫他的酒意从肺腑烧到心口,继而烧入脑中。
      他低眸,看到她黑瞳里柔光似水,远非初见时迷雾寒潮下的懵懂天真。她究竟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意,甚至迫他不得不开始逃避。他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晰。俯面相贴后,她眸中的羞涩和温柔终于纤毫分明,而他双唇接触的柔软细腻,更是让他神魂颠倒。
      他无师自通吻她的脸颊,她的红唇,并从唇边渐渐往下。
      孟姒知道他已经意乱情迷,却不知是因为酒醉后的情不自禁,还是因为心伤需要抚慰。她喃喃问:“公子,你知道我是谁?”
      “孟姒……”裴行抚摸她长发,温暖修长的手指流连于她寸寸肌肤,“我的小灰鸽。”
      孟姒浑身战栗,她将他更紧地抱住,继续确认:“公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他炙热的回答已有了喘息,“我要你。”
      “可是公子……”
      裴行实在不耐她一声声的“公子”,重新往上吻去,攫住她嫣红的双唇,纠缠不清,再不分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