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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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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死了。
下身骨头碎了。
没有大夫的医治后,便如风雨中缥缈残烛,经不起半点摧折。
听说东家特意来下人院子物色新人。
陶蓉拿着扫帚,躲到了西屋扫院子。
东家从没去过西屋。
天快落山时,陶蓉正准备回去,结果一群人浩浩汤汤出现了。
她远远见过东家一眼。
身着华服,但脚步虚浮,三十出头,留着八字胡,眼袋发青。
一脸气血亏损精—气不足的模样。
一群人入了西院。
拿着扫帚的陶蓉应对不及,匆匆低头跪下。
她以为东家,终于想来西屋看小少爷来了。
谁知,听得一声飘浮男声,满身酒气的好色之徒已来到面前。
“你就是陶蓉儿?”
陶蓉心惊,埋下头,不敢吭声。
“东家,您说的不错,这小丫头就是陶蓉,负责给小少爷送饭,年仅十六,正值妙龄呢。”
东家身后跟着老管家和好几个小厮。
“把头抬起来。”
被人摁住,强逼着抬头的那一刻,陶蓉浑身发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被丑陋老头挑剔相看的时候。
“冬儿那死丫头的确没撒谎,你果然有几分姿色,就是手太糙,胸太小,摸着不舒爽。”
东家油腻腻摸了摸下巴,松开陶蓉哆嗦的手,淫邪一笑,对老管家命令:“回去吧,今晚让下人把她洗干净,抬到东屋。”
人走鸟散。
只剩跪倒在地上的陶蓉,面如死灰。
*
陶蓉回屋的那一刻,她抓起桌上的剪子,目眦欲裂。
奴颜婢膝之人,失了希冀,被踩在脚下,骨气也被寸寸压断。
她怎能不恨?
去求道长?
脑海里的想法,刚冒出便被扼杀。
她们这些婢女,都是他带入府的。
东家次次玩出人命,道长一向冷眼旁观!
都是伪善凉薄之人罢了。
嬷嬷和小厮来了。
“丫头,能服侍主子,这是你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啊。”
和道长那日所说的话,一般无二。
陶蓉笑了。
“嬷嬷,奴婢全身痒得很,您看,脸都抓破了,还有胳膊上,都是红疹子,又红又肿,越来越痒,如果传染给了东家……”
老嬷嬷捂住鼻子,觑了一眼陶蓉破相的脸,又瞥向她两条白皙胳膊上实实在在的红点子。
变了脸色。
“你这丫头!白日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就痒了?别以为我老婆子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心眼。”
“东家荤素不忌,只要看中了你,你就算是死尸,东家也要吃到嘴再吐出骨头来。”
老嬷嬷耻笑:“算了,躲了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再给你一日,。”
陶蓉咬破了嘴,吃到铁锈味。
“奴婢知道。”
*
第三日,陶蓉该去送饭。
她说过,今天除了给少爷带饭,还会送一床干净的被褥。
可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还管的了别人?
更何况,那西屋的怪胎少爷是东家之子。
厌屋及乌。
想到那个恶心的东家,陶蓉不可能还摆的了好脸色。
她并非良善之人。
长久生活在阴影中,如石头底下压着的阴暗鼠妇,未泯灭人性就已不错。
所以,道长对她好一点,她便难以忘怀。
从昨夜起,道长始终未露面过。
想来是另一种“考验”了。
就如她每次被怪胎少爷咬伤后,从黑屋爬出来,道长才会出手帮她医治。
她一次次达到他的期许,度过他的考验,他才会对你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恩威并施,继续留着。
陶蓉明夜要被送给东家。
今日还要给东家的儿子送饭吃。
造孽。
“小蓉姐,西屋的张显护卫差奴婢来催,你今日该去给少爷送饭了。”
“马上来。”陶蓉敷衍开口。
*
“快吃。”
把随便煮好的饭端到小少爷脚边。
对方放下小书,下意识趴来用手抓饭,可很快,他又怔住。
饭菜就在面前,他却抬头,默默看着面前的人。
陶蓉食言了。
没给他带干净的被褥。
也不想给他擦脸擦手。
更别说教他吃饭的姿势。
少女心烦意乱靠着铁门,嫌恶地捂住鼻子。
陶蓉只想等时间过去,快点离开这黑屋。
“快吃啊,不吃就饿着你。”
三日前的她语气柔和,今日的她面色不耐,语气刻薄。
陶蓉想不出法子应对色鬼投胎的东家。
哪有精力再哄怪物。
锁链扯动,瘦小却凶残的少爷站起身,眸子盯着她,慢慢靠近。
小孩和狗都需要哄着。
她知道,性格和野兽似得少爷,很可能又不高兴了。
陶蓉叹气,退了一步,后背完全贴紧铁门。
又退无可退了。
这一个月来,她摸清楚了这野兽少爷的性子。
嘴巴说些好话,缺爱孤独的小孩很受用。
想让少爷不咬她,只要温柔一点,就能躲过一劫。
可她此时偏偏嘴硬,偏不愿说。
只为了心中那愤愤不平的一口气。
“张大哥,开门!放我出去!我不想在这里待了!我要出去!”
小孩停住了。
他空洞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唯一一个接近他的人,在疯狂拍打铁门。
丫环一边喊着要出去,一边回头。
那张他很喜欢的脸,都是抓痕,也变了脸色。
这些年,每个人看向他,表情都是这般。
生下他的母亲,也是如此。
母亲每次来,都说他是“瘟神”、“怪胎”、“煞星”。
他知道,如书中所说,她们都讨厌他。
小孩后退两步,握紧拳头,长指甲深深扎进掌心,有血在流,可他没感觉疼。
因为习惯了,所以觉得都可以忍。
可他另一块位置很疼很疼,是无法忍受的。
小孩摸到了心口的位置,那里长着几块坚硬鳞片,心口一直在跳。
他却希望还不如停了。
张护卫:“别吵,你不是很关心少爷吗?现在怎么又非要喊着出来?”
刘护卫:“你忘了,这丫头被东家看中了,应该要马上被送上榻了。”
“怪不得。”
护卫张显开了门:“算了,出来吧。”
陶蓉几乎要冲出去。
可小脚却被抱住。
她厌烦地回头,是野兽扣住她的脚踝,不让她走。
少女抬脚,就想踹开这晦气玩意。
“陶……陶蓉……我…我还没有吃……吃饭”
陶蓉震惊睁圆眼。
小怪胎:“时……时间还……还没有……到。”
他知道的,门外的人说过,每次给他送饭吃,都要等他吃、陪他待一会再走。
“陶…蓉……对……对……不起。”
淡黄色瞳孔的小少爷艰难张嘴,说话磕磕绊绊,咬到舌头,嘴巴张张合合,含混了一嘴的血。
“陶蓉……我…我不……咬你。”
护卫目瞪口呆:“少爷……说话了?”
陶蓉:“他不是哑巴?”
*
陶蓉又回到黑屋里。
她的脸和手背都是用院子里的毛虫弄得。
故意弄破相,脸颊肿胀,还抓出了血。
即使这样,东家还不放过她。
反倒他儿子,直勾勾盯着她破相脸,咬破舌头和她说“对不起”。
一条傻狗。
等她回了黑屋,他还问她疼不疼。
真可笑。
“快吃吧,捧着吃。”
“啊……好。”
小野兽不再木木地不理人,而今听话地捧起了碗,眸子紧张看她一眼,用手抓饭。
陶蓉撑着手肘蹲着看他,心情依旧燥郁,但心里却注入了另一种力量。
这条狗,让人养的挺有驯服感。
*
小桃还活着。
不过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短短几日,一个鲜活的少女便已孱弱躺在东院的矮房。
陶蓉穿着半透的轻纱裙,躺在东家主屋长榻上,屋内点着烛台,而她,便是今夜等待主子的暖床丫头。
连通房都算不上,玩伤了,就会被扔到矮房,自生自灭,由其成为下一个冬儿。
烛油全然坠下,最后一截蜡烛要燃尽了。
可东家迟迟未来。
主屋门外,站着两个小厮,暗调的影子照在门外,死守着屋内寂静的少女。
最终,门开了。
隔着放下的纱帐,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脚步逼近,陶蓉闭上了眼。
枕头下,藏着从剪刀上拆卸下的半个刀锋。
从来时便藏在发内,嬷嬷并未察觉。
与其今夜饱受煎熬,陶蓉唯一想到的法子,只有亲手切下东家的污秽玩意,断他性命,以绝后患。
不知道,道长这次给她的考验,要的可是这种结果?
层层叠叠的纱帐被手指挑开。
陶蓉闭上眼,等待时机。
良久,能明显感知到落在身子上的直白视线。
却迟迟不见动作。
冰凉的手指不急不缓抚上她红疹未褪的脸颊,又落在她纤细白皙的肩头上。
陶蓉未睁眼,那人便不言语。
全身微颤,她觉得渴,身子越发燥热。
是那老婆子,逼她提前服了药,以便那老色鬼更尽兴。
她偷偷抠嗓子眼吐出大半,只是余药效力太强。
“东家,奴婢等了您好久,这就服侍您就寝。”
烛火摇曳,陶蓉一睁眼愣住了。
“…道、道长?”
穿着道袍的玉霖道士挑眉,眼神几分隐晦复杂,睨着她:“小蓉儿,你真是胆大包天哪。”
杀人利器就藏在枕头下。
道长大半夜怎么会在这?
难道有旁观过程的癖好?
夜深了,老色鬼肯定要回屋歇息。
他在这,那她还怎么敢下手?
“道长”
陶蓉:“东家点名今夜要奴婢服侍,他应许马上就回屋了,您在这于理不合。”
“东家醉了酒,已在另一厢房睡下,今夜不回来了。”
道士解下外袍,丢了过来。
“小蓉儿,你日后无需服侍东家,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接过道袍,少女眼神茫然。
面前的青年褪下外袍后穿着一袭素衫,青丝玉带,神色淡淡。
“穿好道袍,跟我回去。”
“道长,冬儿死了。”
道士神色不变,轻声叹气:“命薄之人,注定是活不长久的,我会为她好好超度,让她安息转世投胎。”
陶蓉闭眼,若她死了,他也会这般轻描淡写。
无可用处的小丫头,死便死了。
这个府邸,不知妄害了多少条人命,不知道又有多少个惨死的幽魂。
道长说,服侍东家,是下人福气。
这些死了的姑娘,注定命薄。
“还发什么愣?”青年皱眉。
披着道袍的陶蓉默默收回了刀锋。
挺后悔的,闭眼前,她还想着,道士不可造杀孽有损功德,所以用她的手杀了东家,道长会不会满意。
她想错了。
道长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一下榻,她的双腿酥软发麻,根本站不稳。
一头栽倒在地,她撑得太久,药劲却越强。
那药竟有如此威力。
“小蓉儿。”
玉霖蹲下身,双眸幽澈:“我抱你回去。”
道士张开双手。
少女鼻尖冒出热汗,怔怔盯着道士半晌,最终垂下头来。
他没问她为何呼吸急促、腿软无力。
每一个被送上东家卧榻的奴婢,都是如此。
他早就知道。
少女默了默。
低眉顺眼:“道长,奴婢可以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