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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棋子 ...

  •   陶蓉被幽幽的啜泣声惊醒。

      隐隐约约,尖尖细细,像女鬼似得格外渗人。

      她翻了个身,躲到被窝里,只当不知,谁知道听到了“道长”二字。

      愣了愣。

      陶蓉提了厨房偷的磨刀石,出门去看。

      她小偷小摸做得多,但没杀人放火。

      天下的恶人多得去,她不算罪大恶极。

      当然不怕鬼敲门。

      寻着动静,拐了一道弯,陶蓉躲在了树后。

      偏僻幽暗的小道上,在陶蓉独住的屋后,站着两人影。

      咋一看,像鬼影。

      但细看,一人个高修长,是玉霖道长。

      另一人纤细瘦小,穿着府内奴婢统一样式的粗布裙。

      背对着陶蓉,婢女紧紧抱着玉霖道士,哭得不能自理。

      青年道士沉默立着,未曾推开。

      陶蓉心一沉,明知撞人私密不是好事,可双腿仿若被定住了,如何都挪不动。

      就算道士对她好别有目的,可陶蓉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照顾怪物少爷了。

      结果他倒是潇洒自在。

      心比天宽,半夜和别的丫环私会。

      树影下,少女披散黑发,眼神阴郁。

      她无法形容心口的感觉,只觉胸口结了冰碴,寒气一点一点往外扩散。

      远远地,抱着道士的婢女嗓音娇脆,带着哭腔:“道长,您可怜可怜奴吧,东家看中了奴婢,指名要奴婢过去服侍,您知道的,东家最爱折磨人,上元节夜里就玩死了一丫头,奴婢若是去了,一定活不长了!”

      “冬儿,东家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气。”

      陶蓉隐在树后,听到此,默默蹙眉。

      抱着道长的小丫环是冬儿?

      她被好色东家看中了?

      “道长,您怎可如此无情?您平日里对冬儿不是最照顾了吗?您就帮帮我吧,府内那么多年轻的小婢女,就说蓉姐姐也长得不错,您让她代替奴婢吧。”

      陶蓉僵住,锅从天上来。

      冬儿:“蓉姐姐无人牵挂,最是合适了,听说她入府前出嫁过,可奴婢不一样,奴婢年纪小,什么都没经历过,家里还有生病的阿娘,万万不能去东家那儿送死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句话放在她们这一群蝼蚁身上,最为适用。

      陶蓉哑然失笑,看不清玉霖道士的神色。

      等了半晌,仅听他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道长递给冬儿一张帕子擦泪,令她先宽心。

      冬儿擦了泪,心里有了底。

      转悲为喜,才欢天喜地道谢,小跑离开了。

      躲在树下的少女,撑着树干,死盯着青年道士来找她。

      结果道士只是微不可查瞥了一眼她的矮屋,便转身走了。

      *

      翌日,冬儿特意跑她面前。

      二人有了嫌隙,早已多日不曾说过话。

      陶蓉几次受伤,冬儿从没来看过她。

      结果今儿一大早,冬儿特意分了自己的馒头给她。

      “蓉姐姐,你吃吧,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惹了你不高兴,我向你道歉。”

      陶蓉无动于衷,坐在厨房外的石阶上,沉默啃着自个的馒头。

      “姐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你可不能怨我呐,你打我吧?你打我一巴掌也行,咱们重归于好行吗?”

      睨了冬儿一眼,陶蓉挺想笑的。

      这丫头年纪小,但背刺的人手段有一套。

      断交一个月了。

      冬儿现在主动示好,只不过想减轻心里罪恶感,让良心好受一点。

      她还真以为,昨夜过后,道士会保下她,让陶蓉代替她,被送给东家凌辱。

      可惜,玉霖道士并不如表面上良善。

      无论是她陶蓉,还是冬儿,对一个修道道士来说,都是轻贱凡人。

      道长并不将薛府夫人放在眼里。

      同样,色令智昏的东家,除了喝酒玩女人,也算不了什么。

      道长撇开修行,心甘情愿守在府内,可不简单是为了区区铜臭钱财。

      陶蓉思来想去,也只有西院有异瞳身负鳞甲的怪胎少爷,异于常人,奇货可居。

      陶蓉如今,不仅从怪胎少爷利齿下活下来,还鼓起勇气阻拦了夫人伤害少爷。

      当时,玉霖道士言辞凌厉,责令小厮送夫人回屋,低头看向她的表情,却相当满意。

      现在的陶蓉,自然是最有价值。

      她缄默地望着眼前面容姣好的秀气少女,冬儿。

      都是微不足道之人,无论冬儿良善与否,陶蓉都帮不了她。

      晚边,听闻两个小厮去了下人院。

      直接绑了挣扎反抗的冬儿,一路抬进了主子的东院。

      女孩绝望的悲鸣在东屋偏房响彻云霄。

      整整一夜,东屋服侍的婢女都能清楚听见少女的哭喊声。

      第三夜,陶蓉听见东院的家丁闲言碎语路过。

      “听说骨头断了,下半身都是血,床都下不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

      “好像才十五岁吧,长得还行,可惜一夜就不行了。”

      陶蓉掀起眼皮。

      祸不及身时,皆事不关己。

      薛府内,才是吃人的地方。

      可总有一日,也会轮到自己。

      去给少爷送饭的路上,蔚蓝的天空飘着云朵,日头温暖,她却觉得这天是假的。

      四方院子围困住了这天地,把人也笼住,连只鸟都放不进来。

      里头的丫头,自满心欢喜踏进府里后,便用自由换了短暂的安宁。

      少女脸色苍白,又禁不住去想……那个不愿送饭的嬷嬷,真是病死的吗?

      *

      小少爷总算醒了。

      铁门打开后,黑影坐在床板上,陶蓉走过去,怪胎竟下意识缩向墙角。

      “吃饭了,少爷。”

      陶蓉已经不再畏惧这兽。

      毕竟真正令人恐惧的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东家,和冷血无情高深莫测的道长。

      怪物少爷至少她能一眼看透,他伤人,咬人,也怕人。

      端出冒着热气熬得软糯的甜粥,陶蓉取走了勺子,想让他自己趴着喝。

      结果小少爷爬着刚火急火燎喝了两口,便突然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少爷,端着喝会好些。”

      陶蓉示范着将甜粥端起,递到少爷面前。

      磨牙的声音传来,很明显,这野兽少爷又想咬她。

      “少爷,您如果咬我,我就把带来的书撕了。”

      “……”

      “先喝粥,喝完粥再给您书。”

      圈着链条的小孩像是静止了一般。

      半晌,他“啊”一声,爪子慢吞吞抬起来。

      他右手的断指碰到陶蓉时,她还没有吓得退缩呢,结果小少爷又立即缩手,扯着铁链往墙角跑。

      “少爷,我不会伤害您。”

      陶蓉叹气,耐心不足,端着甜粥又送了过去:“奴婢手很酸,您快点过来。”

      她知道这东西听得懂人话的。

      别说怪物,石头蹦出来的猴还有灵性呢。

      果然,在陶蓉在准备放下碗的前一瞬,一双爪子又伸了过来,贴着陶蓉的手指,捧上碗边。

      “对,就这样捧着,别松手,往嘴里喝。”

      野兽少爷照做,动作很僵硬。

      陶蓉暂时不敢松手,怕打翻了粥,白白浪费。

      只好由着他的脏手挨着她的手,等他咕咚咕咚大口喝粥。

      陶蓉小时候看别人家放牛,那黄牛喝水,也是咕哝咕哝直接吸的。

      屋内异味太重,混合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稍微待久了,就令人作呕。

      她很嫌弃。

      却无可奈何。

      小少爷喝粥喝得很快,三两下,一大碗粥就下了肚。

      她还带了三个大馒头。

      却按住了小孩抓馒头的手。

      小少爷嘴里发出凶巴巴低吼。

      “奴婢三天送一次饭,少爷,这馒头你留着明天吃,别都吃掉好吗?留到明天,肚子就不会太饿。”

      也不知道这玩意听懂了没,傻愣愣不说话。

      陶蓉索性收回手,拿出了从别的小厮手里买来的小书。

      她识得字,还是以前在菜地干活时,菜地前就是学堂,她便总会偷听夫子讲课。

      陶蓉人微言轻,厚着脸皮问了好几个认识的下人,也就淘到这一本。

      “这本书给你看,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书是奴婢给你的。”

      说出这句话,陶蓉立即就闭了嘴。

      算了。

      他一个哑巴少爷,人人避之不及,陶蓉和他说这话不等于是说废话。

      怪物少爷难得安静下来。

      他抢走了书。

      “哗啦哗啦”

      馒头也不吃了,握着书就借着窗户边映进的一缕光,掀开了小书的第一页。

      他只看了一眼,扫一眼书上密密麻麻的字。

      就合上书,坐着歪头看她。

      也不说话,闭合着嘴,变得安静下来。

      黯淡的一缕光下,陶蓉隐约可以望见少爷淡黄色的瞳孔。

      那双空洞诡异的黄眼睛瞧人时,的确渗人。

      听说少爷心口上,还有和蛇鳞一样的鳞片。

      她抿唇,尽量保持镇定。

      掏出帕子,沾了点水,她蹲在少爷面前。

      “少爷,下一回奴婢会带一床干净的被褥给你,现在呢,我给您擦脸,您不要咬我好吗?”

      陶蓉直接上手了。

      小孩很瘦,脸上的皮肉贴在骨头上,显得一双骨碌碌眼睛大的过份。

      她想到曾经的自己。

      以前也是饿的皮包骨。

      要不是她命硬,挖野草吃草根,或许早就死了。

      鼓起勇气,撩开少爷遮脸的长发,露出一张脏兮兮染血的脸蛋来。

      她一边擦拭一边开口:“少爷,咱们的命啊,都是先苦后甜,您好好活着,等把东家和夫人都熬死了,您就是府内唯一的主子。到时候奴婢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天天给您煲最好的甜粥喝。”

      在爹不疼娘不爱的哑巴小少爷面前,不讲尊卑,不必谨言慎行,她难得放松许多。

      “您放心,只要您不咬我,我就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照顾您。”

      木讷的小少爷微动,一双黯然无神的黄瞳闪了闪。

      陶蓉没注意,低头笑道:“少爷,把小手手伸出来,奴婢也给您擦擦。”

      少爷不配合,不伸手,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也没见反抗。

      倒是相当乖巧了。

      微微惊讶,陶蓉摸了摸小孩瘦巴巴的脸颊。

      想他从小到大,从没和别人说过话就算了,应该也没得到过夸奖之词。

      “少爷真乖,眼睛也好漂亮,您不是怪物,也不吓人……往后奴婢每次来,都给少爷擦干净,让少爷舒舒服服的入睡。”

      小怪物的黄眼睛,有了亮光。

      陶蓉擦得很轻柔,少爷一动,她虽然会下意识缩手,怕再被咬到,但总归是不过多惧怕了。

      右手她不敢碰,因而只是擦了一遍左手。

      他不会说话,被匕首刺入断了手指时,也不会喊“疼”。

      一刻钟到了。

      陶蓉舒了口气,该出去了。

      她起身,挥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拎着食盒抬腿离开时,衣裙蓦然被攥住。

      回头。

      少爷仰着头,揪着她的裙角,小嘴翕张,又发不出音。

      “少爷,奴婢该回去了,三日后就来看您,馒头您省着点吃。”

      陶蓉扯走小少爷手里攥着的布料,没有犹豫,出了铁门。

      她小时候,隔壁养了一条野性未驯的狼狗,专门用来捕野鸡野兔。

      虽然也用链子锁着,但只要路过,都会朝人狂吠。

      也咬过送上门来挑衅的顽童。

      但狼狗除了对主人温顺些,还会对陶蓉摇尾巴。

      只是因为,在狼狗咬小孩被主人棒打禁食三天时,陶蓉偷偷把家里的死老鼠丢给它吃。

      而如今常年被关在黑屋的少爷,和条狗也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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