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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阿兄,明日的宴会你们真的要去么?”

      “我们有其他选择么?”

      家中已无直系长辈庇护,陆逊自己也好,陆绩、陆瑁也好,都要加速长大。陆逊不再拿陆瑁当小孩子看待,因而不再刻意回避他的问题。早上吴侯府送来请柬,说孙策将于明日在府中宴请吴郡名流,特邀陆逊、陆绩参加。

      “便是不去又如何,”陆瑁咬咬牙,“那孙策还能将我陆氏一门斩尽杀绝不成?”

      “他不能。”陆逊平静地回答,“但他如今已是朝廷册封的吴侯,是我等的主君,教谕命令,名正言顺。”

      陆瑁一时滞住,“那……那你们会有危险么?”怔忡半晌,他忽又担忧起来,“听说那严舆就是被孙策在宴席上杀死的。”

      严舆是严白虎之弟,严白虎本是吴郡的一方豪强,曾拥兵万人反对孙策,兵败后派严舆向孙策求和,却被孙策于席间击杀。

      “怎么会?”陆逊笑着摸了摸陆瑁的头,“时至今日,我们这一门还能威胁到他什么呢?”

      不经意间,他还是把陆瑁当成了小孩子。陆瑁本来就是小孩子,而陆逊自己这一年,也不过十六岁。

      宴会很热闹,“吴四姓”都派了代表出席。因年龄最小,陆逊和陆绩被安排在末座。甫一落座,陆逊便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孙策身上。

      孙策竟是丝毫不摆架子,早早便来到大堂之上。二十四岁的江东之主,姿颜俊美,意态飞扬,他坐在那里,如朝阳般光芒万丈。

      听说他很爱讲笑话,但陆逊没有听过。孙策平易的做派令他极得士民之心,江东百姓甚至不称呼他的位号,而径直以“孙郎”呼之。当你在街市上看到他与一位卖蜜浆的老伯言笑晏晏,你绝不会想到,当他面对江东大族时,却是那般铁血无情。

      这敌意似乎来自血液里,一如江东大族对他的敌意。

      除孙策本人,他的谋主张昭、张纮、秦松也都在座。三人都是江北名士,因躲避战乱来到江东,继而受到孙策重用。陆逊的目光一一掠过三人,最后停驻在张昭身上。

      张昭年少时便以博学忠直播名海内,徐州刺史陶谦慕名察举张昭为茂才,但被张昭拒绝,陶谦以为张昭轻视自己,愤而将其拘禁,幸得友人相救,才得以脱身。入孙策幕府后,孙策对张昭极为礼遇,军国大事,皆委付张昭,张昭也竭智尽忠,不负所望。

      而张昭的样子竟和陆逊想象中的相差无几,肃肃如松,岩岩如崖,让人不由自主便生出一股敬意来。

      “哈哈,我来迟了!”

      倏忽间,一人朗声大笑着走进大堂,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陆逊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看,说起来,他亦是陆逊的故人,一别经年,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总角少年,又似乎还是。

      依然是那般风姿秀彻,仪容俊爽,但如今的他行止间更添干练,顾盼间更显从容。他的笑却没变,他爱笑,大笑。

      “既知自己来迟,还不速速领罚?”却是孙策扬声笑道,“公瑾快来!”

      是的,周瑜爱大笑。陆逊记得,陆康曾对周瑜下过二字评语:叛逆。这绝非贬义,更非出于厌恶,恰恰相反,陆康很喜欢周瑜,他只是惊奇于这后生的身体里虽流着公卿世家的血,却仿佛有股别样的力量在左冲右突,令其热衷打破规则,令其行事出人意表。

      比如,他选择了孙策。

      四方群雄,比孙策门第高贵者有之,比孙策声名显赫者有之,比孙策实力雄厚者有之,可他偏偏选择了孙策。

      孙策渡江时,周瑜散尽家财,资助船粮兵马。在协助孙策连下六城,形势转盛后,出于牵制孙策的目的,袁术点名要周瑜北上到自己麾下为将,周瑜慨然前往,如此三年之久,直至日前才设计脱身,返回江东。

      陆逊时常忍不住想,假如周瑜未曾中途离开,有他居中斡旋,江东大族与孙策的对抗会不会就不至于那般惨烈?

      江东大族人物,不乏庐江周氏的故交,而周瑜本人性度恢廓,言议英发,当他试图说服你的时候,你很难不被他说服。

      但他终究回来了,张昭、周瑜,一个宾礼名贤,为孙策收拢士人之心;一个交御豪俊,为孙策弥合大族之隙。今日这场宴会,其实已表明了孙策的转变。

      “罚酒,罚酒!”

      说话间周瑜已在孙策下首落座,不想一向严肃的张昭也跟着孙策凑趣,双双向周瑜“发难”。

      周瑜见状不由朗声一笑,“便依吴侯、张公,拿酒来!”

      侍女将羽觞斟满,双手奉与周瑜,周瑜接过,便起身行酒。

      周瑜善谈更善饮,他周旋全场,豪饮快谈,刚刚还有些拘谨的气氛霎时便活跃起来。

      “二位陆郎君,许久不见!”

      终于,他来到陆逊、陆绩席前,双手执觞致意。陆逊忙与陆绩一同回礼,口称:“公瑾大兄。”

      “阿逊且浅饮,阿绩还小,就免了罢。”

      陆绩这年虚龄十一,却已以博览书传远近知名。今日赴宴,陆逊不担心自己,却隐隐有些担心陆绩。作为陆康幼子,陆绩自幼承陆康亲自教导,与父亲感情极深。陆绩性情峻直像极了陆康,词锋犀利则又青出于蓝。万一他一时忘情,冒犯到孙策……

      周瑜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心。

      与陆逊对饮罢,周瑜漂亮的眼睛望向陆绩,却忽然罕见地沉默下来。

      其实就是,性度恢廓、言议英发的周瑜周公瑾不知该拿陆绩这熊孩子怎么办才好!

      跟陆绩讲道理?早慧如此子,什么道理不懂?

      对陆绩晓以利害?吓唬小孩子,这会不会不太好?

      不然,只好,试试——用哄的罢!

      最终,周瑜笑眯眯指着案上的一盒糖果道:“这西国石蜜是吴侯特意为阿绩准备的,阿绩尝尝看。倘或可口,吴侯还准备了不少礼物,宴罢我命人一并送到府上。”

      唐代以前,中国的食用糖都以饴糖为主,蔗糖质量不高。这西国石蜜产自古印度,类似于后世的冰糖,在汉代十分珍贵。

      “多谢吴侯,多谢公瑾大兄。”陆绩恭敬答道。

      周瑜点头微笑,内心的担忧并未卸去,但他也未再多言,而是重新转向陆逊,拍了拍陆逊的手道:“连日公事繁冗,不得空闲,改日我到府上拜访。”

      周瑜行酒一巡过后,堂上的气氛已很是热烈。东汉之世素有清议之风,所谓清议,便是品评人物,裁量时政。今日这般名流云集的场合,自然免不了一番“论战”。

      就连孙策也被激起了兴致,与张昭、张纮、秦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正当众人侃侃而谈之际,忽听陆绩道:

      “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

      因坐在末座,陆绩有意抬高了声音,那童稚的声音格外脆亮,仿佛一记清脆的耳光,“啪”的一声打在孙策脸上。

      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熊孩子你没哄好啊!一个眼风飘向周瑜,孙策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周瑜摊开手:哄孩子,我真的不在行啊!

      正不知如何收场,周瑜忽地收手、低头、握拳、抵唇、清咳,一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极是优雅。孙策疑惑间,忽见一道黑影箭一般自门外冲进大堂,定睛看时,却是一只身形极威猛的黑色猎犬,它吠叫着横冲直撞,堂上的嘉宾们还算矜持,侍女们却被吓得花容失色,四散奔逃,场面一度混乱。

      “阿香,快把你的狗弄走!”

      孙策一声高叫,又一个眼风飘向周瑜,周瑜笑眯眯迎着他的目光,一脸无辜。

      因坐在末座,离门口最近,陆逊清楚地看到门外闪过一道亮丽的红色裙角,继而一声呼哨响起,那黑犬又箭一般飞驰而去,迅疾得仿佛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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