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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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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不喜欢?”
见陆逊怔在那里,阿香露出一抹慧黠的笑,问。
“我……我很喜欢,谢谢……”总算,陆逊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接过花冠给自己戴上。
“我刚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你们快跟我来!”目光转向陆瑁和孙权,阿香兴奋地叫着,又扭身朝前面跑去。
那是一艘废弃的木船,不知被什么人扔在这里。
“咱们划船吧!”阿香一面说一面第一个跳上船去。
“在陆地上划船?”陆瑁一头雾水。
“哪里是陆地?”阿香挥舞手臂指点着漫山杜鹃,笑靥如花,眉目飞扬,“这明明是海,花海!”
“花海?……对,花海!”陆瑁也兴奋起来,跟着跳上船。
“权当哄他们开心一下吧。”孙权眼望陆逊,似乎无奈,又似乎真的欢喜。
陆逊凝视着木船上那两个雀跃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道:“好”。
“这个给你,这个给你……”
阿香开始分工。最终,阿香、孙权、陆逊三人执桨,陆瑁人小力薄,分一根竹竿让他站在船头点篙,这艘奇怪的船就这样起航了!
“当心,前方有礁石!”执前桨的阿香大声指挥。
“阿香姊姊,你快看,那是不是个漩涡?”
“是!当心!……好的,避过了,阿瑁好样的!”
阿香和陆瑁大声欢笑着,连孙权也忍不住扬声而笑,唯陆逊始终微笑着,像一泓静静的湖水泛起微漪。
中间,阿香有两三次回过头来看陆逊,她歪着脑袋看他,目光亮闪闪的,眉头却似微微蹙起,然而只一个瞬间,又一甩头转回去。
她头顶扎着两个小鬟,余下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她细细的后颈。陆逊注意到那两个小鬟上各坠着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它们在她头顶的花间跳跃,不停地跳跃、跳跃、跳跃……
“阿瑁小心!前面一排大浪头过来了!”
“是,阿香姊姊,你也坐稳些!”
“哇——!闯过去啦!阿香姊姊、二兄,我厉害吧!”
阿香、陆瑁连同孙权再次放声大笑起来。陆逊仍旧浅浅微笑着,然而他的心田间正开出一片花海,浓丽馨香。
天空碧蓝如洗,杜鹃红艳似火,他们徜徉在碧空下花海中,头顶戴着花冠。
“你是不是不会笑?——就这样,‘哈哈哈’,大笑。”
下山时,阿香突然问陆逊。一面问,一面还活灵活现地示范一番。
——我,不会笑?
陆逊露出茫然的神情,心里却如遭电击。
还是那样歪着脑袋,阿香静静注视着陆逊,他的神情变化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纷纭婆娑。
“哎呀,算了算了!”她忽地一摆手,“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处处都得守规矩——行走时步伐要端方合度,说话时语调要沉稳平和,就连笑都只能微微而笑。大笑?那会被认为举止轻佻!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父兄就经常被你们这样的人家指摘,说他们举止轻佻。不过我们孙家人才不在乎,哼!”
她重新跑到前面追上牵着陆瑁的孙权,陆逊这才意识到,她刚刚是故意落在后面的。
他们来到一户山民家歇脚,那家的春蝉正结茧,陆瑁好奇地凑上去看。
“怎么觉得和你有点像?”拈起一枚蚕茧,阿香目光闪闪地望着陆逊。
“哪里像?”伸过小脑袋瓜,陆瑁表示不服气,“我阿兄才没有这么胖!”
……
孙坚死了。孙家人就这样突然离开了庐江,一如当初他们突然而至。
“阿香姊姊一定很伤心吧?”陆瑁说。
是的,她一定很伤心。陆逊想。
关东群雄讨伐董卓,真正力战且战而胜之的唯孙坚一人而已。然而孙坚再有雄才壮志又如何?富春孙氏终究门第寒微,根基浅薄,他还是不得不依附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受袁术驱使,死于暗箭之下。
只是这乱世中的伤心人,又岂止一家一户?
失去孙坚这位盟友后,袁术战力大损,无法在北方立足,被兄弟阋墙的袁绍一路驱逐至淮南,屯据九江郡。
九江郡是庐江郡东邻,陆康深知袁术性情骄豪,心怀异志,有这样一个邻居,庐江恐太平难再。于是,陆康将庐江郡的郡治由舒县迁至距其西南二百里的皖县,以远避可能的战乱。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且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而来——孙策。
孙家离开庐江后,陆逊一直留意着他们的消息。他知道他们将孙坚安葬在了曲阿,他知道他们曾四方辗转,寄人篱下,他只是没想到,当孙家人再次进入他的视线,却是以“敌人”的身份。
孙策是来攻打陆康的。四方辗转而无处容身后,孙策不得不将母弟托付于友人,只身投奔袁术,一如其父般受袁术驱使。而袁术交给孙策的第一场硬仗,便是攻打陆康。
“阿兄,庐江会有事么?”
出城的马车上,陆瑁声音微颤地问陆逊。孙策已围城数重,双方达成协议,放一部分妇孺出城,他们兄弟将离开庐江返还家乡吴郡。
可庐江会怎样?留在庐江的族人又会怎样?陆逊对此忧心忡忡,却又怀着微弱的希望。陆康在庐江极得民心,非但城中军民同仇敌忾,便是休假出城的士兵也都悄悄归来,暮夜缘城而入。
“庐江不会有事的。”陆逊安抚弟弟。然后他掀起车帘,想要再看一眼庐江,入目所及,却是旌旗猎猎,戈矛森森。
在这一片森冷的旌旗戈矛之中,一名红袍将军立马城前,年轻的脸上不见丝毫大战将至的阴霾,反而写满必胜的自信与躁动。
那便是孙策,这一年才刚满二十岁,姿颜俊美,意态飞扬。
“他和阿香姊姊长得真像。”陆瑁喃喃。
陡然间,阿香脆生生的声音在陆逊耳边回响——
“我们孙家人才不在乎!”
不在乎么?
真的不在乎么?
陆逊再次凝定孙策——
昔年陆康不肯见他,今朝他与陆康兵戎相见!
这一仗打得极其惨烈,孙策用了两年时间方才破城,陆康于破城月余后病逝,而在此之前,留在庐江的陆氏宗族百余人已有一半死于战事和饥饿。
许多年后,陆逊依然记得那一天,吴县(今江苏苏州)已接连下了三天大雨,到了那一天,雨却忽然变得雾一样细、纱一样软,它们轻柔地盘旋在吴县上空,宛如一曲缓缓流动的哀歌。
陆逊站在阊门外迎候陆康及一众族人的灵柩,亲朋好友、门生故吏以至素昧平生的吴郡士民——同来迎灵的人那么多、那么多,而运送灵柩的船队那么长、那么长,到最后陆逊已无力哀伤,只剩麻木……
陆绩还太小,于是陆逊代替他为陆康一脉纲纪门户。每当夜深人静,陆逊常情不自禁地想到周瑜,同样是遭遇覆族之祸,同样是年少撑持家门,只是自己与孙家,此生怕再无瓜葛吧?
仇怨已结得太深!
然而命运之手总是这么乖戾,它翻云覆雨,恣情拨弄世人。
这年秋天,孙策渡江,转战江东,仅用时一年,便以无人可挡的锐气先后攻占吴郡、会稽郡,在江东站稳脚跟。此后袁术在淮南称帝,孙策顺势与之决裂,向汉室朝廷靠拢,于二十四岁的年纪,获封吴侯。
孙策进占江东后,虽然军纪严明,鸡犬菜茹一无所犯,孙策本人也俊爽阔达,极富个人魅力,但仍遭到部分江东大族的激烈反对。
东汉之世,在汉天子与万民的君臣关系之外,郡守与郡民之间亦有君臣之义,是为二重君主观。
被孙策击败的前扬州刺史刘繇、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皆为朝廷命官,占据大义名分,其中刘繇更是汉室宗亲。而孙策转战江东,起初是以袁术之将的名义,被深受儒家“忠君”思想影响的江东大族视为“叛逆”。此为公。
于私,因陆氏一门的惨祸,江东大族大多仇视孙策。而孙策也毫不手软,乌程邹氏、钱氏,嘉兴王氏在起兵反对孙策失败后,皆被灭族。
此时此境,陆氏一门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