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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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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瑁四岁了。他离家出走了。这都“怪”陆绩。
陆绩是陆康幼子,只比陆瑁大一岁。然而陆绩是个神童,三岁读《孝经》,四岁诵《论语》,搞得陆瑁压力很大,尤其在听说陆康要为他提前开蒙后。
这一天是陆康的休沐日,陆康照例要在族学中亲自为子弟授课,陆瑁就趁这个人人“严阵以待”的机会溜出了家门。
可是该去哪儿呢?陆瑁在街上游荡了半日,却找不到答案,直到肚子咕咕叫起来。
前面是家饼肆,阵阵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陆瑁不由更饿了。然后他想起,去年上元节时,阿兄曾带他在那家饼肆吃过汤饼,十分味美。一想到阿兄,他蓦地眼圈一红,鼻子抽了抽,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
“二兄你看,那小孩馋汤饼馋哭了。”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清清脆脆的。陆瑁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小姊姊,皮肤红润润的,头发乌溜溜的,眉毛像飞扬的翠羽,眼睛像闪烁的星辰。她坐在肆中冲他招手,“你过来。对,就是你!”
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陆瑁懵懵懂懂走上前去。“丈人,再来一碗汤饼。”女孩子对肆主说,然后拍拍身边席子,示意陆瑁坐过来,“我请你,别客气!”一副不吃会挨揍的架势。
陆瑁显然不想挨揍,乖巧地坐到她身边。直到这时,陆瑁才注意到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孩子。只见他年纪与自家阿兄相仿,样貌极是英气,却生着一对碧色的眼睛。
“咦?”陆瑁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一时间忘记了礼貌,只顾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当心,他眼睛里有漩涡,会把你吸进去的!”
“真的?”陆瑁不由浑身一凛,张大一双眼睛望向说话的女孩子。
“不信啊,不信你再试试!”
“还是……不了吧。”陆瑁警觉地皱起小眉毛,那副仿佛深思熟虑后方才做出决定的样子逗得女孩子“咯咯”笑起来。
“认识一下,我叫阿香,”她又指了指对面的男孩子,“这是我二兄孙权。”
“拜见阿香姊姊!拜见二兄!”陆瑁起身行礼,一本正经。
“二兄?哈哈,你倒是自来熟!”这次非但阿香笑起来,孙权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孙权问。
“我叫阿瑁,出来玩玩,我经常一个人出来玩的!”
“哦——”孙权不动声色,只状似不经意地打量陆瑁。孙权早就注意到这小孩穿戴不凡,且养得一团雪玉似的,料定他不会出自普通人家。再看他方才行礼的仪态,显是家教严格,此等人家,怎会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出门玩耍?
“汤饼一碗!”这时肆主端了刚出锅的汤饼上前,他是位年近六旬的老丈,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净齐整,一如他的饼肆。陆瑁是个长相漂亮的小孩,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他打量了陆瑁一番,遂忍不住问道:“小郎君莫不是姓陆?”
“不、不是的!”陆瑁急忙反驳,“我……我姓顾!”——他母亲出身吴郡顾氏。
“这却怪了,我这眼睛一向毒得很,任谁在我这肆中用过一餐,哪怕隔个三两年也会认得。——哎呀呀,老咯,不中用咯!”
肆主笑笑走开,陆瑁道过谢,便“食不言”地吃起汤饼来。他分明已饿得狠了,却吃得慢条斯理,不闻声响。
孙权复又观察了陆瑁片刻,举目朝阿香望去。恰巧阿香也正朝他望来,神情若有所思,显也起了疑心。孙权点了一下头,递过一个眼神,正欲起身,阿香忽然按住他手腕,眨眨眼,自己轻轻起身离席。
孙家的两名仆从牵马等在不远处,阿香走过去翻身上马,对其中一名仆从道:“走,去陆家。”
陆家已经乱了,一群人拥在大门口,正准备四散寻找。
看来没错了。阿香跳下马,大摇大摆走上前去,鼻孔朝天地问:“你们陆家是不是丢小孩了?”
众人怔愣间,一个少年排众上前,急急问:“是我阿弟……我阿弟陆瑁不见了,你晓得他在哪里么?”
他脸色煞白,湖水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却又生生抑制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正是她去年见过的那个陆家郎君。
她看着他半晌,忽然低下眉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陆瑁当然受到了惩罚,他提前尝到了戒尺的滋味。这是规矩,谁也不能打破。
然而陆康接下来的举动令所有人惊愕不已——他亲自来到陆瑁卧房,亲自为陆瑁上药,他坐在陆瑁床榻边,极和缓极和缓地问:“你就那么不愿读书么?”
浑身僵硬地,陆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陆康望着他许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有一日你会明白,能够心无旁骛地读书,是何等幸事!”
陆瑁没有提前开蒙。转眼已是暮春时节,这一天,忽有个“不速之客”来访。
陆氏兄弟居住的庭院正靠陆府后墙,这一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因而当陆逊抬起头,望向墙头露出的那个小脑袋瓜时,只觉得一阵炫目。
“阿瑁在么?我找他出来玩。”她说,“你别推脱,我都打听好了,你家族学今日休假,你们叔祖如今也允许你们出来玩了!”
“阿香姊姊!”一出府门,陆瑁立刻奔向她,“二兄,你也来啦!”孙权笑着摸了摸陆瑁的头,“出城玩去,可好?”
陆瑁回头看陆逊,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渴望。
“走啦走啦,有我在,怕什么!”阿香说着拉起陆瑁便走。
“有这两位壮士和我孙家的健儿在,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孙权指了指陆家和自家的仆从,微笑着对陆逊说。
眼见陆瑁已被拉着上了孙家的马车,陆逊便也徐徐露出一个微笑道:“如此,有劳了。”
舒县城外有冶父山,相传铸剑之父欧冶子曾在此山铸剑,故得名。暮春之际,杜鹃花正开了满山,陆瑁被阿香拉着奔跑在花丛中,快活得像一头小鹿。
“二兄,你经常带阿香姊姊来这里玩么?”跑得累了,陆瑁停下来问孙权。
“也没有经常,几十次吧。”
“几十次还少哇!”陆瑁张大眼睛,旋又皱起小眉毛,“二兄不用读书的么?”
“当然要读的,《诗》《书》《礼记》《左传》《国语》,我只是不喜读《易》。”
“不喜欢读就可以不读么?”陆瑁惊奇地问。《易》为汉代五经之一,乃儒生必读书目。
“不喜欢自然不读。”孙权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阿香姊姊呢?阿香姊姊喜欢读书么?”
“她不喜欢读书,她只喜欢舞刀弄剑。”
陆瑁简直嫉妒了,“连《女诫》也不用读么?”
“谁要读那劳什子,我们孙家的女儿才不比男儿差!”跑在前面的阿香恰在此时折返回来,一面说一面将一顶刚编好的花冠戴在陆瑁头上。
“哇,好漂亮,阿香姊姊手真巧!”陆瑁将花冠取下端详一番,又重新戴上,“阿兄,你看我好看么?”他美滋滋转向一旁的陆逊。
陆逊目光闪了闪,“好看,好看极了。”
“阿香姊姊,给我阿兄也编一顶吧!”
阿香抿着嘴儿笑,看了眼陆逊却不答话,一扭身又跑没影了。
“我妹自小随家中兄弟们一处,难得做点女孩子喜欢的事情。”孙权替阿香解释,“平日在家,我这做兄长的想让她做点女红都是不能够的。陆郎君,你别笑话她。”
“怎么会?”陆逊急忙道,“我觉得她这样很好。”
话音落地,陆逊才意识到自己未免唐突了。举目去看孙权,却发现对方好似并未留意,只一笑便过去了。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些话题,大多是关于课业。直聊得陆瑁撅起小嘴抗议,“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能不能不要聊读书了?”
“就是,多么扫兴!”
阿香再次折返回来,这一次,她手中多了三顶花冠。她踮起脚尖将其中一顶戴在孙权头上,又戴一顶在自己头上,然后,她将最后的那顶递给陆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