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貌美》千色孤单

3、机关算尽人财空

　　心病已去，季常棾的病好了大半，不出半月，已然可以下床走动。倒是季三爷自那日起，病情越发一日重似一日。
　　这日，季常棾依言来到季三爷床前，服侍着季三爷喝完药。季三爷再三打量自己这个养子，目光越发复杂，良久才道：“我儿，为父决定逐你出家族，你可同意。”
　　那一句“我儿”立刻让季常棾落了泪，他哽咽道：“儿同意。”
　　季三爷叹息，既像不舍，又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侧头拭了拭眼角，才又道：“为父已为你寻好了去处，你需得再忍耐些时日，待得尘埃落定，为父自会告诉你一切前因后果，只盼那时你不要怨恨为父。”
　　季常棾流着泪摇头：“父亲待儿只有千般好，无有半点错，何来怨恨之说。”
　　季三爷抓着他的手拍了拍：“我儿，你去吧。”
　　别了季三爷，季常棾坐上马车来到季三爷为他安排的住处，是一处二进门的庭院，除了位置偏远了些，吃穿用度、婢女小厮一应俱全，虽是比不上季府的舒适宽敞，却也不是普通人家享受得起的。
　　季常棾躺在榻上，想着季三爷待自己的恩情，在季府十八载，吃穿用度和季沄一样，甚至更胜一筹，如今出了季家没了父子名分，这恩情，不知道要如何偿还。又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前因后果是指他的身世吗？依季沄的话，自己不姓季也不姓柳，那么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尘埃落定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家主之位吗？如今自己已经从家族除名，那么家主之位只能是季沄的了。季沄求仁得仁，做了家主一定会很高兴吧。想到季沄，心里微甜，不知道季沄现在在干什么，知道他离了季家，会不会也急着来见他呢……
　　这样安静地过了几日，季三爷没有再传话过来，季沄也没有来找过他，问询婢女小厮可有外面的消息，一律答曰不知。季常棾有点慌了，既挂念季三爷的病，又思念季沄，正不知该不该回季府看看的时候，季沄终于来了。
　　听到二门前的吵嚷声，季常棾忙让四方出去看看，四方欲言又止。季常棾道：“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四方才道：“二爷，是沄少爷找来了，被拦在门外。”
　　季常棾一喜，道：“门上拦他做什么？”
　　四方支支吾吾：“是，是三老爷吩咐的。”
　　季常棾觉察到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却一时想不通哪里不简单，自起身道：“我去让他们不要拦人。”
　　季常棾出了二门，果见季沄、水生主仆二人正站在门外，季沄脸色铁青，水生正在和几个家丁吵嚷。
　　季常棾道：“让他们进来，别拦着。”因着离得有些距离，又有水生等人的吵嚷声，他说话的声调比以往高了些，听着倒像是不惧怕别人找事的挑衅了。
　　主人发了话，众家丁立刻让开了。水生趾高气昂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恭请季沄。
　　从季常棾一出来，季沄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只是那目光并非情人之间久未相见的思念，倒像是见到仇家的愤恨。只见他一步一步靠近，目光阴鸷，嘴角偏偏带着笑似的，他道：“原来二叔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季常棾不解：“此话何意？”
　　季沄似是压抑着火气：“二叔不懂吗！”说着率先跨过二门，往正厅去了。
　　听季沄的口气，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恨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季常棾看看水生，又看看四方，二人均是不愿多言地低下头。他突然有种孤立无援的凄凉，整了整被风吹到脸侧的发带，转身走向正厅。
　　季沄正坐在正厅等他，见季常棾进来，也不说话，目光跟着他走到椅子旁。
　　季常棾坐定：“来人，奉茶。”
　　立刻有小厮端了茶进来。
　　季沄也不喝茶，嘲道：“二叔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功夫越发了得，搅的季家鸡飞狗跳，自己躲在这里过安生日子，好个世外神仙。”
　　季常棾心中惴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悠悠道：“季家怎么了？”
　　季沄见他“稳如泰山”的样子，越发肯定他是故意讨好季三爷拉自己下水，当即弹了起来，冷道：“好个‘季家怎么了’！季常棾我倒是小看了你。”他一步一步逼近，把他困在椅子上挪动不得：“一边跟我颠鸾倒凤，一边讨好三爷爷，家主之位也不稀罕，你到底想要什么？”
　　今天的季沄是季常棾从未见过的季沄，他看着他仿佛即将喷出火来的双眼，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不敢置信地道：“你让我离开季家，就是为了坐上家主的位置？”
　　季沄一愣，哈哈大笑，恶毒道：“二叔没有看上去那么蠢啊。不然呢，为了你那两声蚊子似的哼哼吗？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季常棾又羞又怒：“季沄！”他手抖得差点打翻几上的茶盏。
　　季沄眼里闪着恶毒的光，用力抬起他的头：“二叔不是说过最喜欢我这双眼睛，今天怎么看也不敢看一眼。”
　　季常棾被迫仰头与他对视，他眼里释放的恨和怒意刺得季常棾遍体生凉。
　　季沄突然愤恨地甩开手，他的动作太大，衣案几上的茶盏被他的衣袖扫到地上，啪的一声，茶盏应声粉碎，季沄快速退开两步，还是被茶汤溅湿了衣角。
　　季常棾用手抚颈，忍不住咳嗽，目光扫过自己湿了一边的鞋。
　　季沄冷笑：“一杯茶，湿了我的衣，脏了你的鞋，二叔和我谁也别想安生。”说着转身欲走。
　　季常棾心惊肉跳，忙道：“你要做什么？”
　　季沄笑得诡异：“二叔猜猜？”说着笑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常棾独自站了片刻，他自知无论他要做什么他都阻止不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回过神来，回到卧房唤来四方给自己换了鞋。
　　换罢鞋，他简短命令道：“告诉我季家发生了什么事。”
　　四方从未见过季常棾这么严肃的命令他，推脱不得，只得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季常棾离开季家之后，季三爷以雷霆之速在族里选了个木字辈子孙过继给自己做儿子，取名季桐，并且当即宣布季桐就是季家下一任家主。
　　季沄当即大发雷霆，原以为只要季常棾离了季家，家主之位必是他的，再想不到季三爷会这么做，这举动分明就是针对他的。他当即跑到季三爷房里质问季三爷为什么这么对他。爷孙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这事发生在昨天，今天季沄就找上门来了。
　　原来父亲那日说的尘埃落定就是这事，原来他早就做好了这步打算，那么他肯定也早就猜到季沄会来责问季常棾。依据季沄今日言行，不难想象他们的对话内容，所以季沄接近季常棾的初衷乃至季沄和季常棾之间的结局，他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自以为的两心相悦，自以为的衣食无忧，一夕之间全都消失殆尽，季常棾惆怅万分。如今离了季家，没了季三爷的庇护，他最先要考虑的是生计问题吧，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十八年养在“深闺”，原来他什么都不会。

　　五日后，一辆马车停在季家门前。季常棾下了车，门内一片安静，毫无往日生气。他预感到什么，心下惊骇，也不用人通报，直奔季三爷卧房。还没进门听到季三爷的咳嗽声：“咳咳，告诉你多少次了，咳咳咳咳，审核账目……咳咳咳……”
　　季常棾推门而入，季三爷正半躺在榻上咳个不停，旁边一名男子弓着身捧着账本，战战兢兢立在榻前。见有人进来，季三爷萎黄的脸色绽出一抹笑意，向季常棾伸出手：“我儿……”
　　季常棾赶紧上前握住父亲的手，泪已在眼圈。
　　季三爷向那男子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那男子立刻如释重负一般出了卧房。
　　季常棾端起小几上的茶侍奉季三爷喝了两口，又整了整被子，让季三爷靠着舒服些。
　　季三爷止了咳嗽，看着季常棾的眼里既有慈爱也有惋惜和不舍，片刻，他缓缓道：“季沄去找你了？”
　　季常棾点点头：“是。”
　　季三爷：“怨他吗？”
　　季常棾摇摇头：“是我识人不清，和别人无关。”
　　季三爷叹了口气：“你们做出那样的事，为了家族名声，我必须逐一个人出家族，可你知道为什么是你不是季沄吗？”
　　季常棾：“儿本非季家人，又心智愚钝，不通商道，父亲出于周全考量做此抉择，儿无怨言。”
　　季三爷似是欣慰地笑笑，指指枕下，季常棾不解，还是伸手到枕下，摸出一把钥匙。季三爷又指指榻尾，季常棾立刻会意，走过去打开上着锁的小格子，拿出里面的小木盒子回到季三爷跟前。季三爷示意他打开木盒子。季常棾依言打开，但见里面是一只银手镯、三封开了封的书信并一张泛黄的写着不知谁的生辰八字的纸。季常棾拿出那手镯看了看，上面亦有“常棾”二字，和季沄给他看的那只一模一样。
　　季三爷待气息平稳，道：“这手镯是捡你回来的时候戴在你手上的，原有一对，另一只在你那吧？”
　　季常棾微惊：“父亲如何得知？”
　　季三爷面露辛酸，并不解释，只道：“季沄说得对，你不姓季，也不姓柳。当年因着怕人说你来历不明，遭人诟病，你娘才对外说你是从她母家过继过来的。”
　　爱子之心，已故母亲和父亲是一样的，季常棾百感交集。
　　季三爷又示意他看信。
　　季常棾扫过信封落款的“常”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强压下心头悸动，抽出一封信来看：
　　季兄
　　见字如晤。
　　自那日府上一别已半月余，弟左思右想终是难压下心头疑惑，望兄解惑。
　　弟于十八载前奔波离索，不慎将长子遗失，十八载间弟多处寻访，终是半点消息也无。那日在府上目睹令郎风采，片刻不能忘。又闻令郎名常棾，犬子亦名常棾。再有，犬子自幼于左侧太阳有红痣一处，令郎亦有红痣于左。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乎？望兄不吝，解弟夫妻二人十八载之心结。
　　常棾乃弟夫妻独子，心切之，若有唐突冒昧之处，望兄海涵担待则个。
　　弟常若愚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