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京郊送别“促”生变 ...


  •   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
      黎鸻亦上书奏请回边疆,圣上挽留再三,准奏。
      卯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却没精打采的样,怯怯地躲在云层后边,秋风混着泥土成了势,想要遮天蔽日似的,吹得人衣袍翻飞,吹得人不愿睁眼。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四方走在马车旁边,马车后是牵着马徒步的十几个人的队伍。
      风一下一下掀动着马车侧帘,想要探听里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黎鸻亦用手压住侧帘,用脚把跟前的脚炉往旁边推了推。
      常棾留意到他的举动,心下微暖:“侯爷的伤还没痊愈,不等好了再走吗?”
      黎鸻亦:“不能等了,蛮夷人滋事多是在秋天。去年年关的一场仗他们虽被吓破了胆,但难保他们不会去掠夺边城的百姓——这是他们常干的勾当——此时我需得回去才能安心。只是我不能参加你的婚宴了。”
      常棾浅淡笑笑,不置可否。不被期待的婚姻,婚宴也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热闹罢了。
      黎鸻亦吩咐停了车,对常棾道:“就送到这里吧,你也早些回去。”
      友人送别,难免不舍,偏那瑟瑟秋风不解人意,更添惆怅凄凉。
      常棾静默,半晌才道:“边疆苦寒之地,不比京城事事便宜,此一去侯爷的伤切记好生将养,药记得及时用,不可再恣意妄为了。”
      黎鸻亦看着他的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早晚会好的。”
      常棾垂眸:“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欠侯爷的不知何时能偿还了。”
      黎鸻亦:“你不必觉得亏欠我,我是有所求的,我在京城固然没有仇敌,却也没有什么朋友,我的母亲、嫂嫂和两个侄儿还要劳烦你看顾些。”
      常棾:“侯爷所托,必尽我所能。”

      两人先后下了车。
      黎鸻亦最后打量他一眼:“早点回去吧。”
      “侯爷。”常棾解下自己的斗篷,上前披在他身上:“太平待诏归来日,我与将军解战袍。”
      黎鸻亦凝眸注视着他:“若有来生……”
      承诺的话太重,重到说者再三考量终是没能出口;重到听者虽未闻,心下已然微微悸动。瑟瑟秋风中,那难解的惆怅和离愁苦闷越发沾染寒意,压得人透不过气。
      比起亲生父母的丢弃,季三爷的算计,季沄的一再利用,严四的以怨报德,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不图回报的,也只有一个黎鸻亦。
      常棾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队人马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秋风吹起他的衣摆,呼呼作响,他只觉得冷。

      一辆马车驶近,越来越近,马车旁骑着马的季沄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风中的常棾。
      季沄邪笑着,策马走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常棾身上,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马车夫道:“你们先进城。”
      马车里的人听到声音,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少年姣好的半张俊脸,撒着娇说:“沄爷,怎么了吗?”
      季沄故意扫他一眼,笑得别有深意:“没怎么,听话,你先回府里等我。”
      少年的目光在常棾脸上停了停,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车帘。

      马车渐渐走远,季沄下了马,他手里握着马鞭,边走边嘲讽意味十足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二叔,二叔这是在看谁?让我猜猜,武安侯今日离京,二叔来送行?”他发出一声嗤笑:“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倒真要误会二叔是在送别情郎了。”
      自那日酒楼一别,至今一个多月,两人没有再见过面,不知是因为两人都很忙,还是彼此都十分有默契地避开了有可能见面的机会。
      常棾不想理会,转身要上马车。
      季沄不依不饶,眼里恶意满满:“市井有言‘武安侯生性孤傲,不喜与人亲近,独独对二叔青眼有加,二人时常同进同出,同榻同食’,二叔可否告知此言是真是假?”
      常棾心情越发烦闷,然而就此事与他吵来辩去显然是不明智的,他生硬道:“我无需向你解释。”说罢蹬上马车,对车夫道:“回府。”
      突然,只听车夫哀嚎一声,就被人扯着衣领拉下车来甩在地上,尚未反应过来,季沄已经一个跨步钻进车里。
      常棾愠怒:“你要怎样?”
      季沄欺身过去,愤怒毫不掩饰:“谁准你走了?躲着我有意思吗?偏不让你如意!”
      常棾怒目而视:“无赖!出去!”
      季沄欺身靠近抓住他握成拳的手,一眼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骨串,上面坠着的同心环还在晃来晃去。
      异族之物,哪里来的显而易见。
      “我送你价值千金的玉佩也不见你多看一眼,别人给的一堆烂骨头也值得你戴在手上!”季沄只觉一阵气血上涌,额角的青筋跳起,他眼里透出暴怒的火光,恶狠狠地道:“看来传言不虚呢,你与那滚蛋早有苟且!”
      常棾狠命地挣脱他的钳制:“你住口!”
      季沄面目狰狞,越发疯了一般把他困在马车一角:“怎么恼了?不爱听?我偏要说,难怪看不上我,堂堂武安侯有权有势,我季沄一介平民自然比不上。”他眼里迸出恶毒的光,如同嗜血的野兽嗅到了血腥味一般不肯轻易罢休:“听闻武安侯勇猛过人,只不知床榻之上是否能让二叔满意?想必隔的久了二叔也未必记得,今日我就帮二叔回忆一番,也好做个比较分个高下。”说着俯身狠狠咬在他嘴唇上。
      常棾死命挣扎着,两人缠斗在一起。
      “哐啷”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布料的焦糊味充斥在马车里,季沄意识到什么,惊得立刻爬了起来。
      常棾感觉一阵灼烫从小腿上传来。
      季沄大惊,抓起茶壶浇向木板正在燃着的碳上,马车内登时充斥着白色的烟雾,呛得两人不住咳嗽。季沄扯住衣袖捂住常棾的口鼻,迅速拉着他一起跳下马车。
      常棾跌坐在地上,季沄才看到他腿侧的衣袍被炭火烧坏了一大片,连忙拉过他的腿:“烫到哪了?我看看。”
      常棾躲开他的手,扶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挣扎着爬起来,季沄赶紧扶住他:“你不要动,让我看看烫到没。”
      常棾鬓发松散,唇上带着血丝,不知咳的还是疼的,一双眼里也洇着水光,却还倔犟道:“我没事,你走!”
      车夫见状,冒着浓烟钻进车里把还在冒烟的碳火和脚炉踢出车外,检查一番,还好发现及时没着火。
      四方也赶紧跑过来扶着常棾,惊道:“大少爷,你没事吧?你的腿受伤了!”
      常棾挣扎着要站起来:“没事,去看看车还能不能用。”
      马车内铺着的地毯被烧了个大窟窿,并不影响使用。
      在四方和车夫的搀扶下,常棾咬着牙爬上马车便疼得一动不敢动,额头上早已沁了一层汗。
      马车内还有没散尽的烟熏火燎的刺鼻味,常棾止不住一阵阵咳嗽。
      四方看着他受伤的腿慌了手脚:“大少爷,这,这怎么办啊?”
      常棾拧着眉,声音虚弱:“先回去。”
      季沄急迫的声音在车外传来:“你让我进来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二叔,我担心你。”
      常棾声音都打着颤,却坚持道:“我没事,不劳季少爷挂心。”

      马车疾驰着进了城,季沄跳上马背追在后头。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季沄翻身下马,大步登上马车不顾众人的惊愕抱起常棾冲进医馆。
      医馆里的郎中吓了一跳,问明缘由立刻带着几人去了后堂。季沄把常棾放在木榻上,郎中拿着刀子挑开常棾的裤腿,小心翼翼地把烧焦了的布料和粘在一起的皮肉分开,嘴里也没闲着:“哎呀,这是怎么搞的?烫成这样,也太不小心了!”
      常棾皱着眉,下颌肌肉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沁着一层层细密的汗。
      季沄盯着他的腿,焦黑和血污混成模糊一片,被烫到的地方早没了皮,血红的肉裸露在外看得人触目惊心,深深的自责和后悔折磨着他,却只能对着那郎中发作:“别啰嗦!快点,没看到他很疼吗?”
      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郎中观两人衣着不是普通百姓,轻易不敢得罪,只得不温不火地道:“疼也没办法,伤口不清理干净很容易感染,这位公子还是忍耐些吧。”
      季沄也知道发火没有用,只是看着常棾疼成那样,这伤又是自己一手造成,一股火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只能冲着郎中吼:“你说得是什么话?知道他疼你就不能轻一点?你是不是郎中?疼都治不了你还当什么郎中!”
      那郎中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也有些怒了:“怕疼只管家去忍着算了!我是郎中,只治病不管疼!”
      季沄就要扑上去揍人,四方见机赶紧上前把他推到一边:“沄少爷,沄少爷,给我们少爷治病要紧,你先冷静冷静。”
      常棾强忍着疼,压抑着嗓音道:“让他出去。”
      郎中沉着脸:“你们到底还治不治?”
      季沄扫一眼常棾隐忍的模样,只得恨恨转身出去了。
      内堂里时不时传来常棾痛苦的低吟声,季沄只觉得抓心挠肝,坐立难安,恨不能替了他疼。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那郎中走出来开方子拿药。
      季沄两步跨进内堂,见常棾闭目倚在木榻上,仍然拧着眉,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唇上的伤越发醒目,他赤着一只脚,膝盖以下都缠了绷带。
      季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他走到榻边蹲下单膝点在地上,轻声唤道:“二叔,还疼吗?”
      常棾没有理会。
      四方提着几大包药进来:“少爷,药抓好了,回去吗?”
      常棾睁开眼,并不看季沄只对四方道:“回去,扶我起来。”
      季沄立刻捡起地上的靴子小心翼翼地帮他穿好,依旧要抱他出去。
      常棾推开他的手,扶着墙单足站起身,四方很有眼色地上前架着他的胳膊一点点挪出屋子。
      季沄站在医馆门口,望着慢慢走远的马车,心里五味杂陈。
      两个衙役气势汹汹冲到他跟前,喝到:“就是你小子在城里骑马是不是?知不知道京城里不能纵马?跟我们衙门里走一趟吧。”

      常棾回到府里养伤,不出意外地发了烧。因他时常生病,下人们照顾起来颇有经验,虽有惊好在无险。幸好沈氏早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和沈清昱兄弟从朗州回来了,府里才不至于没人料理事务。

      数日后,常棾的伤好了许多,虽仍不能走路,也不似头几天的疼了。四方告诉他,那日季沄因为纵马被府尹老爷杖脊三十,他说:“说是虽纵马没有伤人,从轻发落,原是要罚银子的,沄少爷也不知怎么想的,偏不出银子宁愿挨打,听说抬回府里养了好些日子。”
      常棾听了只默默不语。听说那人早就在京城买了宅院,大有长住京城的意思了。
      常棾又想起京郊的梅庄,现在想起来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一起外出游玩,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

      只不知经此一事再见面又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