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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牵丝扳藤怨报德 ...


  •   两人坐着马车回了候府,路过常家铺子的时候,常棾掀开车帘一角看到门上贴着封条,不免心中郁郁。
      黎鸻亦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只是暂时的,会过去的。”
      常棾勉强笑笑,点头不语。
      回到候府,两人吃了饭各自回房休息。
      常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如今常家风雨飘零,不知结局终究会如何,如果明日去了府衙,严大人依然不放人怎么办?毕竟常家贿赂官员确有其事,黎鸻亦虽位高权重,也不可能越过律法,强行把人抢出来——他也不会同意他那么做。‘解铃还须系铃人’,结怨是因为退婚的事,严大人觉得丢了见面,所以记恨,那么明日之行,少不得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了,只是……

      第二日,常棾坚决不同意黎鸻亦和他一起去府衙,他拦在黎鸻亦身前,诚恳道:“侯爷,你听我说,严大人虽不是按程序拿人,有公报私仇之嫌,但我常家贿赂官员确有其事,侯爷此去只会被人说是循情枉法、以权谋私。”
      黎鸻亦完全不在意:“我堂堂武安侯会怕几句流言蜚语?”
      常棾恳切道:“我知侯爷不惧流言,可侯爷也知道,严大人因私仇记恨常家,侯爷此次能帮我,但严大人身为京兆府尹,一方父母,难保他以后就抓不到常家的错处,而侯爷不常在京中……”
      黎鸻亦一顿,虽仍有不甘却也知道他说得对,片刻才道:“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周全。”
      常棾道:“侯爷全心全意帮我,没有侯爷只怕我此刻还在常府里坐以待毙,此情此意我铭记于心。剩下的事就让我自己去解决。”
      黎鸻亦不无担忧地道:“你打算怎么解决?”
      常棾心中猜测,严大人派人抓了常若愚,又把常府封了个严实,常家商铺也一个都不剩的全部查封,看样子完全不打算给常家留后路,那么此去要如何说动严大人他也没有把握。想到此只觉得心口堵着的大石又重了两分,却只道:“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常家唯有金银而已,若他为求财,我倾家荡产保命罢了,若为出气,也不过受点委屈而已。”
      黎鸻亦顿了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你带上我的随从,谅他也不敢太为难你。”
      常棾不忍心一再弗了他好意,只得答应了。
      谁知常棾带着安冶琛在府衙偏厅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府尹大人的面。安冶琛忍了又忍,拦了个下人询问,才知道严大人不在府衙,让他们明天再来。
      常棾只好带着安冶琛离开,又去牢房看望常若愚,送些吃食,安慰一番才回了侯爷。
      第二日再去,仍旧没见到人。常棾找到严府管家,塞了银子过去,那管家才‘指点迷津’,让他明日一个人来。
      第三日,常棾依言一个人来到严府,坐了片刻,果然见到府尹大人。

      常棾下了马车,一进候府,黎鸻亦便迎了出来:“如何?”
      常棾神色复杂,抬头迎上他关切的眼,艰涩地笑了笑:“解决了。”
      黎鸻亦观察他神色,追问道:“如何解决的?”
      常棾不太在意似的:“结亲严府,我娶严四小姐。”
      黎鸻亦静默着,没再说什么。
      这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安冶琛疑惑道:“严四小姐不是有夫之妇吗?”
      常棾面色平静,声音也淡淡的:“两日前她刚刚办了和离。”

      敲门声响起,黎鸻亦推门走了进来。
      常棾正呆呆地坐在案几旁的椅子上,见有人进来,勉强牵了牵嘴角:“侯爷还没睡?”
      黎鸻亦目光落在案几上的散落的宣纸上,白纸黑字一遍一遍写着的只有三个字——海棠祭。
      黎鸻亦直接道:“结亲的事,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
      常棾盯着面前的宣纸,思绪透过一笔一划的黑色印记不知飘在何处,片刻才没什么情绪地开了口,甚至带着一点向往似的期待:“不,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此,既可解常家之危,可平府尹之怒,可偿严四之情,亦可化我之妄念,甚好。”
      对于季沄此人,黎鸻亦也曾听常棾提到过,虽说的不多,也能感觉到那人在常棾心中的不同。他自知身负重担,又有顽疾在身,对常棾虽有喜爱之情,发乎情止乎礼,终究理智当先。此刻,观他神情,知道这话不是他本意,只好道:“若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来找我,我必尽全力帮你。”

      两日后,常府解了封,又过了半月,常若愚的案子以李少隐‘受所监临’罪名结案,常家象征性地交了一定数额的抵罪银子,常若愚被放了出来。
      不久,赵锦的案子也结了案,一干人犯纷纷定罪,流放、籍没、杖脊不一而足。
      季沄闻讯敢回京城的时候,常若愚已经出狱回了家。
      他去常府求见,因着两家竞争打得如火如荼,季家人视常家人为眼中钉,常家人亦视季家人为肉中刺,那小厮哪里肯给他通报,又因着自家老爷才出狱,又发了腿疾,大少爷和姑爷正忙着请医问药、接待来拜访的友人、梳理府内和商铺上的事务,哪有空理会门上的事,那小厮当即把他轰了出去。季沄纠缠再三,又塞了银子才探听到常棾没事,并且听到了让他十分震惊的事——常棾再次结亲严府

      京城的街头巷尾又有了新的话题。
      一说:“常大公子多年心愿得偿,终于娶到严四小姐了啊,也算一段佳话。”
      又一说:“什么心愿得偿,谁愿意要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为妻?被逼无奈罢了,他还不是看上严老爷的官位吗!”
      还有人说:“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常若愚能平安出狱得亏了一位贵人,那贵人凭什么无缘无故帮他常家?那常棾生成那样,你不闻,有钱有权的贵人们都有些特殊癖好,这位贵人为了能和常棾长久地在一起,便让常棾娶那严四小姐,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
      ……

      季沄终于在常府门前拦到了常棾。
      甫一见面,两人都愣住了,两月未见,经风历雨恍如隔世。
      常棾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先开了口:“别来无恙?”
      季沄几天来压在心底的担忧、不安和焦虑好像一下就消散了大半:“无恙。”
      季沄拉着他来到就近的一家酒楼,亲自点了酒菜,端茶递水殷勤伺候。待室内只剩下两人,反而安静下来,一时相顾无言。
      须臾,酒菜陆续送了进来。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没有勾起任何人的食欲。
      季沄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地挑出鱼刺又剥掉鱼皮,剩下白嫩的鱼肉才送到常棾碗里:“这鱼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鲜嫩美味,二叔尝尝。”
      常棾犹豫一瞬,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季沄马上又盛了一颗肉丸送过来:“他家的葵花斩肉一点也不油腻,二叔尝尝可还合口味吗?”
      常棾于饮食上颇有些挑剔季沄非常了解,能看出来这一桌子的菜季沄都是按照他的口味点的。但此前种种,加之此刻各种情绪交织,他根本没有胃口,闻言只得用筷子戳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季沄仿佛真为吃饭而来,夹了许多别的菜到他碗里,见常棾放下筷子,他又立刻倒了茶递过来,常棾只得接过。
      他低着头喝茶,动作缓慢而优雅,晴好的阳光落在他温润的侧脸上,衬得皮肤更白,眉尾的小痣越发红艳,让人产生了一种美人在侧、时光正好的错觉。
      季沄凝视着他的侧脸,柔声道:“小心烫。”

      见常棾没再动筷子,季沄也没再夹菜过来,从始至终他自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一直都不愿意提起的、却都明明白白地知道横陈在眼前的问题不得不提起。
      季沄似笑非笑:“没想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偏赶上我不在京城没能帮上二叔,好在有惊无险。”
      常棾浅笑不语。
      季沄突然变了语气,似责问,又似质疑:“听说二叔定了一门亲事,不知是真是假?”
      常棾垂着眼眸:“确有其事。”
      季沄目光渗出寒意,笑得邪气:“只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如此好福气?”
      常棾似是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既已知道又何必问。”
      季沄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都转化在语气里:“严四小姐?残花败柳,她为何能得二叔青眼?”
      常棾的脸上依然没什么情绪:“白璧微瑕,然瑕不掩瑜。”
      季沄闻言嗤道:“白璧微瑕!二叔总是喜欢自欺欺人,当年我刻意逢迎、接近,我不信二叔片刻觉察也无!”
      常棾默然不语。
      季沄:“你若认真喜欢她何必等到现在?让你说一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他站起身直视着他,眼里迸出危险的光,说出的话也裹着浓浓的压迫感:“事已至此,我只问二叔可愿退婚?”
      阳光似乎炽烈起来,炙烤得人只想躲避,又无处躲避
      常棾撇开头:“既然是我的婚事,不劳季少爷……”
      季沄不依不饶,加重语气重复道:“我只问!二叔可愿退婚?只要你说愿意,其他的事我来解决。”他目光殷切,仿佛他们正在说的是性命攸关的事。
      常棾缓缓起身,平静的眼对上他夹杂着急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我退婚又怎样?以便你继续利用我?你做过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不代表我认同。我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责任,我不能任由自己没有意义地为所欲为。”

      季沄:“是,我是利用过你,也曾带着目的接近你,可二叔自问我对你就只有利用吗?我为什么一定要来京城做生意?我至今不娶亲又是为什么?季府里你住过的屋子至今我还保留它原来的样子,你的画像至今还挂在我的卧房里。当年,如果不是你离开凉州,我一定会接你回府里,照顾你一辈子,可是你那么急着走。”他突然逼近,眼中的痛不似作假:“我知道我的话你都不信,我只求你别成亲,二叔,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答应我?”
      常棾心痛如绞,信任是一张白纸,揉皱了弄脏了再想让它回到最初的样子是不可能的,可这怪谁呢?抛开信任不说,他们的阻隔不仅仅是不信任,还有世俗、家族、责任、名声等等东西,这些才是无法改变,无法舍弃更无法逾越的。
      常棾推开他,缓缓道:“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来我常家做个无名无姓,更无名分的人吗?”
      季沄愣住了,惊讶、诧异、犹豫、愧疚在他脸上一一闪过,他的片刻的怔愣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只是不想他娶亲,不愿看到他属于别人,却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也从没想过要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常棾笑得艰涩,却没有哭:“不必自责,因为我也不会。”他整了整自己皱了的衣袖,语气云淡风轻:“如果季少爷没有别的事了就此别过吧,家里的铺子才开业需要我去看顾着些。”说完,他快步向门口走去,经过窗口的时候,炽烈的阳光从脸上扫过,太刺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随着他的走动跌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的,不曾被谁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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