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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咫尺天涯莫相待 ...


  •   两天后,季家的丝绸铺子开业,常棾没有去,只派了府里管家带着一份厚礼送过去。
      季沄打算得很对,丝绸大量流入户部,市面上的货源短缺,一时间丝绸价格风生水起,而常家和京城里的很多丝绸商户因为货源不足,只能眼看着季家赚的盆满钵满。
      季沄一时风头无两,又因他能言善道、持禄养交,京城里的很多富家子弟都与他交好。
      这一日,一群富家子正聚在燕归楼上喝酒。
      徐大公子捏着酒杯摇头晃脑:“说起这黎鸻亦,真真是个怪胎,我等世家子弟一概入不得他的眼,拒不结交。美酒美人,也一律不喜,这是为哪般呐?莫不是在边疆久了给呆傻了!”
      徐二公子道:“他贵为武安侯,自然不屑结交你我这等无官无爵之辈。”
      张校尉一口喝了杯中酒,颇为不屑:“一介武夫罢了,还自视甚高。”
      徐大:“错了,我看那卖丝绸的……倒是颇得他青眼。”他原想说的是“商贾之子”,因有季沄在场,只得临时改了口。
      季沄心下不悦,不动声色道:“说的可是京城一等商户常家常棾?”
      一直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的钱三少爷闻言转过身道:“有如此美人,怎么说他不爱美人呢?”
      徐大端着杯子,笑得别有深意。
      张校尉已有七分醉意,听见有美人,来了兴致:“美人在何处?比琼华楼的如韵姑娘如何?”
      季沄试着转移众人注意力:“京城的美人我自然是不熟的,若说凉州的美人我倒是知道一二。”
      徐大:“凉州可有什么有名的绝色吗?”
      钱三少爷道:“女人貌美有什么稀奇,尔等不闻京城第一颜色是何人?”
      张校尉红着一双眼,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听见美人兴奋的:“还有此等人物?”
      钱三摇头晃脑,满脸向往之色:“唇红齿白肤胜雪,青女素娥耻见之。”
      张校尉:“这说的是何人?”
      钱三故弄玄虚道:“校尉大人这都不知道吗?”
      徐二道:“校尉大人是后入的京,自然不曾听说过,这说的是京城常家的大公子常棾,是他刚回京城的时候就有的说法了。”
      季沄闻言不动声色地提起酒壶一一倒满:“所谓美人自然还是姑娘更惹人怜爱些,各位觉得呢?”
      钱三一脸猥琐道:“沄小爷这就不懂了,男色自有男色的妙处。说起来你也是凉州来的,和那常棾可是相熟的吧,给我介绍介绍如何?”
      季沄面露为难道:“原是有些交情的,只是前一阵子因为户部丝绸的事得罪了他,只怕正恨着我呢。”
      徐大端着酒杯道:“听闻那常棾恋着有过婚约的严家四姑娘,时时要去看顾一回,并不喜好男色,三少爷只怕要单相思了。”
      钱三言语越发下流:“那是他不知道三少爷的好处,若能让本少爷睡上一回,保证他日日想着爬本少爷的床。”
      众人哄笑。
      这钱三是刑部尚书最小的儿子,最是个纨绔无能的,众人忌惮他父亲的官职,每每让他三分。
      季沄暗暗握紧拳头,强忍下心头的愤怒,笑道:“三少爷有此雅兴,今晚我请三少爷和诸位去琼华楼如何?”
      众人一拍即合。

      六合斋上,刚刚散了宴,待众人都走了,韩士端和常棾才并肩下了楼,见左右无人,韩士端压低声音道:“这武安侯可真是个脾气怪异的,说话做事随心所欲,全无顾忌,来到京城这才几个月,世家子弟差不多被他得罪了个遍,若不是他有军功在身,眼下又炙手可热,只怕早被人参下去了。”
      常棾道:“他久在边疆,想是不习惯京城官场的勾心斗角,曲意逢迎,倒是真性情。”
      韩士端感叹:“身居高位,方能如此罢了。如我这般,只能时时小心,刻刻看着长官脸色说话办事。”
      常棾安慰道:“你好歹有官职在身,何必做此感叹,我一介商贾,尚且不如你。”
      韩士端不由笑起来,抬头看见站在楼梯口正望着这边的黎鸻亦,先开口道:“侯爷,可是在等马车吗?”
      黎鸻亦目光扫过二人,似是嘲讽道:“我府里只有一辆马车留给家母用了。久不在京城行走,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原来京城权贵们没有马车是出不得门的。”
      韩士端喝了酒,满脸通红,虽有醉意,这话却没敢接。
      走到近处,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常棾笑道:“侯爷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叱咤边陲,必是惯于骑马,我等庸碌之辈驭不得马,只能乘马车,让侯爷见笑了。”
      黎鸻亦目光又扫了过来,许是病着,他的目光并不锐利,脸色也带着些许暗黄,却并不显病容。他腰身挺得笔直,甚至有点不易觉察的僵硬,全身上下毫无常年征战、染指杀戮的人的狠厉和煞气,若不是那一身飒爽的武服,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当朝武安侯的身份。
      他那一眼还是让韩士端不自觉地放缓呼吸。
      黎鸻亦少见地提了提嘴角:“常公子方便送我回去吗?”
      常棾立刻笑道:“承蒙侯爷不弃,荣幸之至。”
      黎鸻亦:“那就劳烦常公子了。”
      常棾道:“侯爷叫我常棾吧。”
      几人出了门,黎鸻亦的小厮扶着他上了马车,常棾和韩士端拱手道别,也上了马车。
      合了车帘,马车内微暗,也微热。常棾喝了酒越发热得难受。
      黎鸻亦其实有所觉察,掀开侧面车帘,车外的景色一桢桢在眼前掠过。随着一阵阵微风吹进来,顿觉凉快不少。
      常棾道:“侯爷很少回京城吧?”
      黎鸻亦的手一直放在车帘处:“我在边疆出生,几岁上就开始学骑马,长到十几岁才第一次来京城,那时觉得这里真是繁华热闹,男女老少人人绫罗绸缎,房屋建筑处处都好,处处都美。唯一的不足就是不能骑马。”
      常棾想到几年前自己刚到京城的情景,道:“京城自然是一等富贵、繁华之地,我初来京城时有种不真实感,无处是家的恐慌。”
      黎鸻亦:“所以你也不是在京城长大的。”
      常棾有点落寞地笑笑:“我是在凉州长大的,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
      黎鸻亦有一瞬的出神,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道:“你想学骑马吗?我可以教你。”
      常棾欣然而应。

      送走黎鸻亦,常棾对四方道:“我喝了酒燥得很,这里离府里不远,你让马车先回去吧,我走一走疏散疏散。”
      刚走了不远,一辆马车赶了上来停在身边,车帘掀开,一人下了车笑着道:“常兄这是要往何处去?”
      常棾扫了来人一眼:“无事,随便走走罢了。”
      季沄打量他红红的脸,凑近道:“二叔喝酒了?有酒宴怎的也不想着叫上我。”
      常棾:“友人小酌,想来季少爷是无心这种酒宴的。”
      季沄笑:“听说凉州的那假秀才新提了郎中令,二叔可是给他祝贺去了。”
      韩秀才韩士端自那年中了进士,一直没有被任命官职,后来在常棾处借了些银子打点疏通,才被任命去工部做了两年无品阶的书吏,最近才被提升为从六品的郎中令。今日的酒宴确实是韩士端的贺宴。
      常棾头应道:“嗯。季少爷若无事就此别过吧。”
      季沄忙拦住他:“二叔这么急着走是怕见到我还是厌烦见到我?若是怕便只管躲着我。”
      常棾退后一步:“我怕你做什么。至于厌烦更谈不到,各做各的生意罢了。”
      季沄眼眸暗淡一瞬,道:“二叔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二叔说。”
      常棾有点烦躁,语气不免生硬了些:“有话说来便是。”
      季沄自顾做了个请的手势:“顶要紧的话,这里嘈杂,还请二叔移步。”
      常棾料定他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还是跟着上了车。
      马车跑动起来,不知去往何处,常棾也不问,摇摇晃晃中困意袭来,只觉眼皮沉得很,昏昏欲睡。

      季沄侧头看看怀里睡着的人,用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背,活动活动麻木了的手臂,常棾睡了半个时辰还没有醒的意思,季沄心里默默叫苦,他目光一寸一寸扫过他的脸,因为热,他饱满的额头上沁着薄汗,光洁的脸颊也染了红晕。季沄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他的额头,想起那日钱三说的“唇红齿白肤胜雪,素女青娥耻见之”,眼角不自觉爬上笑意,竟有点自得的意味。
      常棾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季沄,好像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看了片刻目光渐渐恢复清明,挣扎着坐直身体:“这是哪里?”
      季沄笑得温和,揉着手臂道:“郊外。二叔不善饮酒,以后的酒宴还是能免则免吧。”
      常棾扫一眼他揉着手臂的动作,面色微赧,他掀开侧面的帘子向外张望,入眼是一片绿地,马车停在一棵树下,不远处的岸堤边坐着四方、洪五和车夫几人。他放下车帘:“什么时辰了?”
      季沄倒了茶递过来:“未时刚过。”
      常棾正觉得口渴,接过喝了几口,温度刚刚好,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季沄迟疑着,自那天听了钱三的污言秽语,心里一直惦记着想见见他,此刻见到人又觉得他的担心多此一举,常棾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奴仆之子,凭着常家在京城第一商户的名声,料想钱三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做出什么作奸犯科、抢男霸女的事来,不然也不会想着找季沄引荐了。思及此他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后日我要回凉州了,和二叔道个别。”
      常棾垂着眸,情绪不明:“恕我不能相送了。”
      季沄笑着:“不必送,等我安顿好凉州的事还是会回来的。”
      常棾忍不住道:“京城到凉州,走水路最快来回也要半月,如此来回奔波费时又费力,有桐三爷坐镇凉州,季少爷也不放心吗?”
      季沄嗤笑道:“那个废物吗?三爷爷自以为英明,为了压制我,临终选了这么个人来担当大任,却不知‘粪土之墙不可杇’的道理,他除了吃喝玩乐,连个账目都看不懂。如今季家的家主面上是他,凉州三岁小童都知道季家真正做主的是我季沄。二叔觉得如何?”
      提起当年的事,常棾难免心有余悸,季三爷以他强制常家交易60万两白银的货物的事在心头掠过,他还是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你为人无可指摘,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季沄看着他笑:“这么说二叔也认为三爷爷这么对我是错的了?”
      常棾看他一眼,又撇开头:“季三爷已经过世,纠结往事的对错没有意义,如今你能把季家的生意做大是你的能力,谁都不能否认。但我不得不劝你一句,万事仁义为先,重义轻财方是长久之道。”
      季沄哂道:“我知二叔对我的做法多有不齿,但有什么办法,一大家子人都指着我一个人,我也有我的不得已啊!”
      常棾闻言不语。
      季沄一笑,转换了话题,道:“我走后,有人刻意亲近,二叔需得小心交往。我们是商人,和官场上的人也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常棾不解地看他一眼:“何意?”
      季沄似乎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交往的那些不入流的狐朋狗友,更不想复述他们的污言秽语,犹豫再三,武安侯几个字也没提,只道:“没什么,我知二叔谨慎,白叮嘱几句罢了。”
      常棾:“多谢你挂心,京城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料想也没什么人敢在京城里作奸犯科,况我一介商贾,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至于官场的人,各取所需罢了。”
      季沄侧身靠在马车上,想起自己刚刚做的“作奸犯科”的事——找了几个地痞把钱三打了一顿,抖开折扇轻轻扇了扇,笑着道:“二叔说得是,有事我也会护着二叔周全。”
      常棾不以为意,瞥一眼他笑意吟吟地模样,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道:“无事便回去吧,我府里还有事要处理。”
      季沄合上折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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