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金鸾》香香芒果

31、第 31 章

　　傍晚时分，街上的摊子已经收了大半，如血残阳铺了满地。

　　宽敞的大街上有辆马车急速驶去，带起一路的的尘土。

　　车厢内，江栗玉手上使劲儿，捆紧麻绳并打了个死结。

　　章之妙不断扭动身子，却碍于手脚无力，只能怒瞪着双眼，眼巴巴看着自己被捆成一块待宰的猪肉。她嘴巴被一块破布严丝合缝地堵着，时不时发出呜呜之声，以表示自己的愤懑。

　　江栗玉拍拍手，冲她粲然一笑：“劝你别乱动，这结打得巧，你越扭它捆得越紧。”

　　感受到身上的束缚感不断加强，章之妙再不敢肆意乱动了，豆大的眼泪也从眼眶中涌出。

　　后悔。太后悔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午后进了这个女人的小院，轻信她的鬼话，然后被她一把药翻，劫持着上了马车。

　　想着想着，悔恨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哎呦，”江栗玉拽出章之妙嘴里的破布，怜惜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什么了呢？”

　　嘴巴里没了东西，章之妙就叭叭开始了控诉：“这还叫什么都没做吗？”

　　她这下哭得更厉害了，指着自己振声道：

　　“我，老章家最后的荣光，居然被你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给药翻了！这、这真是奇耻大辱！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这还让我怎么活啊！”

　　江栗玉垂眸浅笑，并不答话，任眼前的女子张牙舞爪。

　　经过这半天的相处，她发现章之妙的性格格外好懂，就像是一汪水潭，一眼就能看到底。除了话多点、密点外，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见过了太多的染缸，江栗玉格外喜欢这种清澈的水池。

　　车厢内热闹了一会儿，忽地又静了下去。

　　章之妙：“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江栗玉闻声抬头，对上一双满是希冀的眼睛。

　　“不行。”

　　江栗玉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章之妙道：“你比我爹厉害得多，我认你当师父！”

　　江栗玉不想理她这个没有逻辑的逻辑，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再说话，我把破布还塞你嘴里。”

　　果然还是简单粗暴的方法管用，章之妙听了这话，脸上仍是愤懑，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江栗玉微微侧头，撩开车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一个味觉、嗅觉失灵的人，引她学医用毒，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江栗玉拽住车帘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笃笃——”

　　车厢被人叩响，有人在外轻声询问道：

　　“芃娘，你这是要去哪？”

　　江栗玉只觉得浑身血液一瞬间倒涌上了大脑，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似乎一张嘴，就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俊朗无双的脸。

　　章之妙却好似看到了救星：“阿怪哥！”

　　江去闲扫了眼车内的情形，挑眉笑道：“是不是待在禹王府太闷了，想出来踏春？”

　　江栗玉微微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不是的，我想喝黄沙落了。”

　　江去闲一怔，旋即又恢复如常：“芃娘也想喝黄沙落？既然这般巧，那不如同行？”

　　长街上，马车调转方向，朝兴安坊驶去。

　　日暮低垂，华灯初上。远远看去，兴安坊好似一条发光的游龙。

　　江栗玉率先下了马车，提裙走进“唇齿香”，江去闲和章之妙紧随其后。

　　她站在柜台前，点了壶黄沙落，想了会儿，又点了壶十四州。

　　而后在店内挑了个位置落座。

　　不多时，便有个身材高挑的店小二将两壶酒送了过来。

　　江栗玉将十四州推到江去闲面前。

　　“皇兄，这十四州虽不是用淇水酿的，却也是极好喝的。”

　　江去闲接过十四州，拿过桌上的瓷碗倒了满满一碗。

　　“皇妹的酒，自然是极好的。”

　　章之妙被说得满是好奇心，捧着十四州抿了一口，皱着张脸道：

　　“这酒跟水一样，没甚滋味，好在哪了？”

　　半晌，她回过味来：“你们这是在猜什么哑谜？”

　　江去闲抬手做了个手势，店外便走进两个侍卫，强硬地把章之妙请了出去。

　　“你们也太过分了……”

　　随着章之妙的声音渐行渐远，江栗玉直接摊牌道：“皇兄，你是为了惠城一事。”

　　她的语气格外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除此之外也十分笃定，像是已经在暗中观察了千万次，只等当面确认。

　　江去闲端着酒碗的手轻抖了一下，而后放下酒碗。

　　“芃娘果然聪慧。”

　　他的答案此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栗玉是怎么想的。

　　江栗玉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多情的桃花眼在此时迸射出的光芒，像是见血封喉的利剑。

　　“堂堂一朝亲王，为何对一个边陲小城这么上心？”

　　江去闲低头，把面前的酒斟满：“堂堂一朝公主，为何对五年前的旧事念念不忘？”

　　听他这么说，江栗玉忽地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酒碗举起：

　　“那看来，皇兄与我当不是敌人。”

　　江去闲也笑，举起手中的酒碗与她相撞。

　　酒碗当啷一声脆响。大抵是春日真的来了，厚厚的冰层悄悄露出了第一条裂缝。

　　“那日马背上，孤不是说了，你我自是兄妹情深。”

　　他们自然不是敌人。

　　他们会是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情人。

　　江去闲抿了口酒，亦道：“这酒的确没什么滋味。”

　　江栗玉道：“大抵是酿酒所用的水不同吧。”

　　江去闲沉默了一霎，苦笑道：“原来是水的缘故。”

　　他心底忽地松了一口气，却同时又有更多的失落涌上心头。

　　原来她还没有认出她的来福。只是因为这两条水，因为他言语之中的疏忽，她便把他划进了心怀不轨的那一行人之中。

　　他不知此时是该露出什么表情合适。她的敏感超出他的想象，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警觉起来。可这算得上是好事吗？一个生活在安稳环境下的人，岂会日日夜夜为这点小事担惊受怕？

　　*

　　晚春的夜风裹着丝丝桃花香钻进酒馆。

　　江栗玉以手托腮，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江去闲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身材高挑的店小二抓着把瓜子，斜靠着酒馆的柜台，朝江栗玉“欸”了一声。

　　“还盯着看呢？他都走多久了？”

　　江栗玉回头看去，那小二身材高挑，外貌出众，虽身着粗布短打，却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女侠来几日了？”

　　江栗玉手心向上朝她伸去，边思崖“啧”了一声，将兜里的瓜子分了她一半。

　　边思崖答非所问道：“你和这家掌柜关系不错？”

　　江栗玉摆弄着桌子上的空酒碗，抬头道：“谈不上，只是还可以。”

　　边思崖不耐地乜了她一眼：“你们这些人，就是虚伪。这掌柜因为你一句话，就能接受一个大牢出来的人做店小二，和你不是好交情那什么是好交情？”

　　江栗玉摇头，仍说谈不上，她道：“因为我就是这酒馆的掌柜。”

　　边思崖递往嘴边的瓜子戛然停住，好半晌才出声：“啊？”

　　边思崖震惊的样子做不得假，但不知道是感叹于她的身份，还是感叹于她突如其来的曝光身份。

　　“你……”

　　江栗玉盯着她目光灼灼：“边女侠，江湖人都讲个真心换真心。你既知我是江绮的女儿，又知道了我是这酒馆的老板，同时还知道我是当朝公主。不知道我这份真心，能换来女侠的几分诚意？”

　　边思崖依稀记得江栗玉上次朝人要诚意时，那人就倒了大霉。

　　如今又说起诚意，边思崖耸耸肩，满不在乎道：

　　“我劝小娘子还是收起你这一套。我们江湖人士居无定所，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你这两句狠话，威胁威胁那些肠肥脑满的官员大抵足够，在我面前却是不行的。”

　　江栗玉赞赏低点点头：“女侠独来独往，好生潇洒，只是可怜了牢里那些孩子。”

　　边思崖眉头微皱，旋即又展平：“大牢里哪有孩子？凡是进牢里的，都是些罪犯罢了。”

　　江栗玉舒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女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明日午时，刑部要在菜市口对一批女犯处刑，听说年纪最小的刚刚及笄。但女侠既然这么说，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说罢，也不等边思崖的反应，起身径直朝酒馆外离去。

　　“等一下。”

　　身后有人喊住她。

　　边思崖道：“你想知道什么？”

　　江栗玉转过身去，眼睛弯弯，笑得如月下的桃花，人畜无害：

　　“你知道的一切。”

　　边思崖道：“你的野心还真不小。”

　　江栗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边思崖朝二楼厢房走去。

　　江栗玉笑眯眯道：“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

　　推开厢房的门，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

　　两人进房坐定后，边思崖道：“想听什么？”

　　江栗玉道：“就先从女侠和女侠的丈夫说起吧。”

　　“这的确要好好说说。”边思崖像是陷入了久久的回忆中：“我的丈夫，乃是死于我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