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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   其实那天燕微并没有听见多少,只有高母的只言片语落入了她耳中,她还没听见高臣的回答便被人唤走了。

      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那一封又一封的信件送到高臣的案牍上,终是令她生了异样的心思。

      若没有李媄的授意和高臣的默许,那些信件压根也不会送到他的手上。初时高臣并不会看,只看了信封便命人扔了,可后来时日渐长,他也会挑出一两封拆开来看。

      燕微偷偷捡起那些拆开的信封,上面就有一个娟秀醒目的名字,云氏医馆——赵云娴。

      燕微肚子渐大,心思百转,伤心忧虑,险些动了胎气,高臣又时常不在府上,再加上李媄偶尔的算计排挤,她忽然在这偌大的高府中生出了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胎儿渐大,高府中众人似乎上心了起来,高臣不在家时也会差人送来些安胎的药草,就连明里暗里对付她的高夫人也特地指了两个丫鬟照顾她的起居。

      其中一个丫鬟,名唤静儿,人机灵能干,在燕微身边也是尽心尽力,并无他种心思。燕微瞧着她勤勤恳恳,便放松了戒备,她想大抵是因为孩子的缘故,高夫人终于放下了仇恨,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和解了。

      这日燕微由十眉和静儿陪着,在高府外闲逛,因着胎位不正的缘故,要每日多动优食,少忧思忧虑。高府后面是一条小河,河中莲叶亭亭,煞是好看,她沿着河边走过去,忽见茂盛草木后有一男一女似是在说话。

      燕微‘哎呀’一声往后退了半步,转头与身后的两人低声道:“那便似是有人在幽会,我们还是赶快离去吧,不可打扰到人家。”

      她这样说着,那边的静儿却快了一步,透过草木斑驳的枝叶,已经看清了对面的两人。她惊呼一声,然后又赶忙捂住嘴,支支吾吾退了下去,这一下倒令燕微生了好奇心。

      燕微拉开静儿上前一步,拨开茂密的枝叶,终于看清了对面雨亭中的人。她的心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一双眸子泛上鲜红的血丝,她抿着嘴颤颤巍巍地道:“他……他不是说,公务繁忙吗?”

      高臣正站在河边的化雨亭中,对面的赵云娴递给他一包东西,他欣然接过了,“姑娘大恩,高臣没齿难忘,倘若姑娘日后有何请求,高某必当竭尽全力以全姑娘心意。”

      赵云娴莞尔,“若想答谢我现在就可以啊,说要等到日后,日后还有日后,明天还有明天,诺言兑现之日不知要到几时。”

      高臣一愣,随即笑起来:“你还是同从前一样心直口快,不知有什么要求,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赵云娴睁大眼睛,凑过去紧盯着高臣:“你娶我啊!”

      高臣被吓得咳出来,随即退开一步正色道:“家有妻室,温柔善妒,心眼儿小,高某不敢有半分逾越出格之举。”

      赵云娴‘咦’了一声:“没想到你倒是个怕媳妇的。”

      高臣微微一笑,满眼溢出了温柔。

      “既然这样,那你抱我一下吧,算是答谢我了。”赵云娴悄然道。高臣正露难色,赵云娴不知怎的,步伐柔弱似无地支撑,踉跄一下突然扑进了高臣怀里。

      而这一幕被远处的燕微看得一清二楚,她胸口骤然疼起来,立在原地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她久久没有动弹,那一瞬间脑中似乎没了思绪,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许久之后,她蹲下身去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那时的燕微想,她本可以像一个泼妇一样,冲过去一巴掌打在高臣或是赵云娴的脸上,然后哭天抢地埋怨高臣负心薄幸,可是她没有。

      她摸了摸肚子,冷静地低笑起来,说了一句令众人都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娶吧。”

      十眉心疼,低声唤道:“姑娘?”

      燕微蹲在地上,即便有八月胎事的她看起来还是像个瘦小的姑娘,身形单薄地让人心疼。她噙着泪水,缓缓抬头笑起来柔声说道:“无妨。”然后握着十眉的手,渐渐离开这个河边。

      世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燕微眼里没了笑容,身上也没了初来时的那股灵气。高臣将药送过来的时候,燕微神色淡淡的,脸上没有多少喜悲,但还是命人一一接了。她没有打开那些药,也就没有发现这些安胎药中的玄机,自然也想不到后续种种仇恨皆由此而起。

      世事无常,爱侣之间的误会别离大多由于一人不肯问,另一人不肯说而起。从那以后燕微常常坐在窗边问高臣:“阿臣,你说我们会白头到老吗?”

      高臣心想是孕中多思的缘故,便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她:“会,我们会。”

      往往这个时候,燕微会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两行清泪。久而久之,高臣似是也烦了,终于在那日赵云娴提着一堆礼品来拜见燕微,被燕微赶出房门之后,高臣彻底发怒了。

      那时候的燕微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见到谁都恨不得往他身上扎一刀。赵云娴替燕微把脉时用只有她跟燕微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等生完这个孩子,你就会被臣哥哥赶出门,高家主母的位置,终究会是我的。”她的话极轻,在旁人看来温柔无比,只有身在近处的燕微如在六月里被冰锥子扎进了心脏,内心深处血肉模糊。

      燕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着你死我活的心思一把将赵云娴推了出去。赵云娴一时站立不住,摔在了门槛上,被撞了个头破血流。

      燕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吼道:“你个毒妇,你也……”她‘配’字还没有说出口,清脆的一巴掌迎面扇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颊火辣辣地疼。

      燕微被打得两眼发黑,左耳也被打出了短暂的尖鸣声,散乱的头发被掌风掀起粘在嘴角的血迹上,面前的高臣声音狠决异常,“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燕微被这一巴掌打得还没有回过神来,面前的十眉已经冲了过来护住燕微:“姑娘……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高臣也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此时反应过来,举着双手有些无措,他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扶起还在地上的赵云娴。

      他本想让赵云娴先回去,话还未开口,却见燕微盯着他在笑,那笑容是冷的,其中还有漫天的绝望与悲哀。十眉见势不对,忙拉着燕微往房中走去了。

      燕微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可高臣看着她的背影,就好似在那一刻她突然站在天堑之外,站在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位置。高臣心里明白,依照燕微的性子,从这一巴掌开始,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很多年后,每当高臣看着南方皑皑的高山跟涂桐说起今日,他总会懊悔地说:真正的痛苦并不是你打她那一下的皮肉之痛,而是在后续的很多年里,每当她闻一朵花、穿一件看好的裙子,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你时,总是会想起你当时打她那一巴掌时的狰狞狠决,而后回忆会如游丝蛀虫一般,一点一点侵占蚕食着她的幸福。

      可那时的高臣觉得,来日方长,他总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补偿这一巴掌,用余生的所有温暖来填补这一次的伤害,那时的他亦没有想到,或许他们之间并没有以后。

      燕微这一巴掌,一下子惊动了李媄,她带着一干仆从冲进燕微的屋内,一巴掌几乎就要打下去。

      高臣一把拦住了她,被她冷眼嘲讽道:“你的妻子好大的脾气,人家好心送药为她看护胎儿,她倒好,一巴掌害得人家差点容貌尽毁。如此恩将仇报的泼妇,我们高家容不下她。”

      李媄话说的狠决,高臣向来也怕这个母亲,求情道:“母亲,都怪孩子御内无方,微儿有孕在身,请母亲责罚我好了。”

      李媄那一巴掌终究是没忍住,抽在了高臣的脸上,出言讽刺道:“你看看你娶的是个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燕微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赵云娴想取代我的位置,我就打了她一巴掌,我有什么错?”
      末了,她心如死灰地看向高臣和李媄:“还是说,我本应该让出这个位置,让二位得偿所愿?”

      “你个贱人,还敢顶嘴?”李媄又要上前,被高臣截住,他呵斥燕微:“云氏医馆是大靖最好的医馆,从你怀孕开始云娴事无巨细,替你四处奔走调配良药。她个性爽朗,有什么便当面找我了,何苦两面三刀这样坑害你?你孕中多思,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高臣挥一挥手,便送李媄出门了。燕微被他的话说的两眼通红,直至两人出门了,才把眼泪流下来。

      她拥着十眉,哭的撕心裂肺,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她突然间开始想念群山环绕的听雪庐,想念山间的松鼠和那只听话的狐狸了。

      那段日子,爱和怨恨互相纠缠,磨得她夜不能寐,她一生心思玲珑,灵巧机警,为了高臣远走他乡奉上身心,最后伤痕累累。

      快要临盆的那段日子,思家的念头时刻折磨着她,梦里想的念的都是孤峰山上连绵的雪景,在临盆的前几夜燕微问十眉:“如无意外孩子会安全出生,不久我便带着孩子离开高府,回我的听雪庐,你要和我走嘛?”

      十眉闻言流下泪来,双腿一矮跪了下来:“奴婢自然愿意,终身侍奉姑娘。只是姑娘,你可想好了?”

      燕微叹气一声,目光茫然地看向远方,“我与他相知相爱,不过短短一年,从前是我天真了,以为帝京和听雪庐一样,山长水远,一生只能伴一人。

      如今来过一遍,才发现人终究不能逆势而行,这帝京风云变幻,人心算计,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我不恨他,他爱我的时候也是真的爱过我,与他就此了断,再无来往便是最好的选择。”

      燕微在那爱恨的纠缠里,始终还是留有一线,她违逆不过这帝京几百年三妻四妾的制度,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接受心爱之人左拥右抱,只能选择远远地逃离。

      那时的燕微对高臣终究还是爱多过于恨,她原以为在孩子诞生之后安然离开,怀着爱和遗憾回到听雪庐将是她今生的归宿。

      临盆的日子来的突然,比预计的整整少了半月之余,燕微躺在床上生死悬殊之际,还在等着高臣从宫里赶过来。室内血腥与嘶吼冲击人心,燕微在痛苦与晕厥的边缘,听见稳婆不断地喊着用力。

      她感觉身上的力气被不断抽离,只有脑袋还努力保持着清新,耳中传来十眉和静儿的哭喊声,似是就在门外,被李媄的人钳制着不让她们靠近。

      世人的狠毒远远超过她的想象,燕微心中冰冷一片,绝望地想,孩子出生之际大抵是她魂归上天之时吧。她脑中疼出了幻觉,眼前似是高臣穿过险恶的人群,跨越荆棘来到她身边。她泪流不止,奋力嘶吼道:“阿臣……。”

      那声嘶吼似乎被天神听见了,片刻之后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静儿惊呼一声:“夫人,公子带人来了。”

      然后‘吱嘎’一声,殿门被推开,有一女子逆着光线从门口进来,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只是那笑里有刀,扎得燕微眼泪直流。

      众人退出去后,大门缓缓关上,赵云娴走到燕微的床前,看着燕微笑地得意:“我说过,孩子出生后我会取代你的位置。”

      赵云娴说着摸摸自己受伤的额头:“余燕微,你好狠的心,你那一推让的疼了好多天。不过也辛亏是你,才让臣哥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你那一推直接将自己的夫君推到了我的怀里。”

      燕微眼中布满红色的血丝,骂道:“你个贱人,让高臣过来。”

      赵云娴闻言更是得意:“他就在外边,你唤唤他,看他来不来救你。”她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缓缓走向燕微,“他让我办事干净些。你也知道,我家世代学医,孕妇难产也是常有的事。待你孩子生出来,我就送你上路。”

      燕微脸色惨白如纸,双目渐渐空洞,赵云娴看见她的样子似是极为满意,坐在旁边安然地观赏着。

      许久之后,燕微转过头来,气若游丝地说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尽快将孩子生下来。”

      赵云娴大事将成,再加上眼前的燕微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便不耐烦地催促道:“说罢。”

      “……,好吗?”燕微声音几不可闻。

      赵云娴没听清,将脸俯过去,燕微看准时机奋力一挥将手中的药粉洒向她。也是在她用力的这一下,肚中的婴儿降生。燕微等了片刻,并未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她心下一凉,心中升起了悲凉的绝望。

      要知一个正常的婴儿诞生,一般都伴随着啼哭声,那才是正常健康的孩子,倘若听不见一般是婴儿气短或是个死胎。燕微想到此处,心中万念俱灰,挣扎着抱起孩子摇晃一会儿,仍然听不见啼哭声。

      自从找云娴进去之后,室内突然安静起来,李媄心知赵云娴的能力,也不着急,带着人在门口慢慢等着。

      十眉被两个大汉钳制在李媄的身侧,心中纵使焦急也毫无办法。她不知内室此时是何光景,但她心知李媄退下众人放赵云娴进去,肯定是为了对燕微不利。身边的静儿同她一样被李媄的人困在手里,但静儿情急之下的那句‘夫人,公子带人来了。’让她几乎确定,静儿就是李媄的人。

      她心中一遍一遍的乞求高臣赶快从宫中回来,正在她焦心之际,突然闻见一丝熟悉的药草味从室内传来。此药味极轻,周身的人都没有察觉,但那日燕微偏偏嘱咐过她,倘若她有不测会放出此迷香,届时让她趁机逃命。

      十眉心跳地极快,说明此时燕微在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危险,但是却还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难道李媄连燕微和孩子都要除掉?

      “夫人,奴婢知错了,还请夫人赎罪。”十眉爬向李媄,不断叩首,一副卑躬屈膝的誓死顺从模样。

      李媄撇她一眼,没有回答。

      “奴婢今日见识了夫人的雷霆手段,日后一定为夫人所用,绝无二心。”十眉像是被吓傻了,不住地对李媄磕头。

      李媄身边的玉姑姑笑道:“那你就跪着给在座的人一人磕一个头,夫人就姑且信你。”

      那两个大汉放开她,十眉倒也十分懂事,上前倒了茶水一人一杯磕过去。待到李媄时,玉姑姑拿起身前的一个花瓶,‘哐啷’一声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溅得十眉身下都是。

      玉姑姑出声道:“你从前是公子的人买来的,算是高家的人,现在怎么向着那个余燕微?贱奴最是三心二意,墙头草罢了。”

      十眉闻言低头又磕,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的额头,鲜血流下来让她面目狰狞:“从前是十眉不懂事,今后奴婢必定如猫似狗,只供夫人差遣。”

      李媄见她唯唯诺诺,冷笑一声,伸手接了那杯茶喝了下去。片刻之后感觉头脑昏沉,再看向周边人,都已昏倒在地,她指着十眉怒不可遏:“你……”话还未说完,已然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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