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

  •   嫁入高府的那天是个明媚的春日,寒鸦绿水,青柳垂岸,高臣极尽所能给了燕微一个正妻最丰厚的婚礼。帝京人人都羡慕那个从江南小镇里出来的姑娘,成为了帝京俊男榜榜首的妻子。

      他们互相爱慕,情投意合,可那时的燕微并不知道,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止有家世门楣,还有一个连高臣都无法跨越的人物,他的母亲——李媄。

      环佩叮当,十里红妆,燕微握着喜绸的一端,由高臣引着跨入高府的大门。大靖民间习俗,新娘子进门跨火盆,驱邪辟害,寓意红红火火。可这习俗早在前朝时已被废止,只有民间一些还未开化地方保留了这些习俗。

      燕微刚跨过门槛,忽觉足下一热,玉足忙缩了回来。她这一动间扯动了红绸,另一端的高臣回过头来,见状质问站在一旁的老妇人:“玉姑姑,这是何意?”

      那玉姑姑是高夫人的贴身婢女,方才高臣进入大门后,她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火热的盆端到燕微身前,这才令燕微差点一点踩进火里。

      她提高嗓门,尖声说道:“新娘子跨火盆,驱散邪祟,寓意平安。”

      高臣温声说道:“姑姑,帝京多年未有此说道,今日臣儿大喜,还请姑姑莫让臣儿为难。”

      玉英最是疼高臣,平日里几乎是有求必应,此时饶是听他如此说,也没有丝毫动摇,冷声说道:“余姑娘出身靖南蛮荒之地,深山里来的,身上总会沾染些什么,这火盆正好给姑娘驱驱邪。”她撇一眼高臣,“况且,这也是夫人的意思。”

      燕微杵了一会儿,并未听见高臣再出言相护,柔声说道:“跨火盆本来也有红红火火之意,也可祝我夫妻二人生活顺遂,幸福安稳。不过一个火盆罢了,姑姑,微儿跨就是了。”

      那玉姑姑冷笑一声:“姑娘错了……。”随后拍拍手,几个婢女从内廷端着火盆一一走出。

      鸳鸯盖头之下,依稀可见从门头到大厅排列着五个火盆,盆内明火旺盛,火蛇张牙舞爪舔舐万物。燕微心下一凉:这不就是在故意为难我吗?

      高臣见状了怒了:“姑姑,你们这是存心刁难,我与母亲说去。”

      他刚转身,燕微通过大红的喜绸将他拉近身边。她心思转的快,行事也果决,伸手拔下腰前的东珠缠上喜绸,抛向了头顶的横梁。

      她身子轻巧灵动,一身红衣似火,手臂裹着喜绸的另一端翩然而上,然后稳稳得落在了火盆的另一端。

      燕微站在大厅前,回过头来浅笑,“姑姑,微儿跨过来了。”

      玉姑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姑娘身影灵动,奴才佩服。”她嘴上虽是这样说着,脸上却是冷冷的一片,看不出几分喜色。

      高臣不再理会玉英,上前一步执手与燕微并行,“我们走罢。”

      燕微被他牵着入了大厅,厅上高堂端坐,厅下高朋满座,两人一拜天地无忧,二拜高堂之时,忽然一杯滚烫的茶水由上而下泼了过来。

      燕微避闪不急,举起双手挡在面前,可预期的滚烫没有泼到她手臂上,那茶水被人挡去了大半,只有残存的水珠子溅在了她身上,水珠浸润之处热气不减。

      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母亲有何气就向孩儿来撒,请不要为难她。”

      李媄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高臣的后背。高臣闷哼一声,没有经受住,向着燕微的方向扑棱过来,燕微赶忙接住,两人抱在了一起。

      李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人,然后渐渐俯身过来,眉眼挑用只有他们三人听得到的声音森冷说道:“你看着吧,就算你千方百计让她进了高家的门,我总有一天也要让她像狗一样地爬出这里。”

      李媄说完不顾众人的议论,甩袖而去,留下还坐在一旁的高相爷,孤独地说些场面话,安抚着厅内的众人。

      李媄走后,众人又鼓瑟吹笙,热闹依旧,大家谈笑之间就好似方才那些争执与吵闹都不存在,好似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燕微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意,高臣对高夫人的态度,高父的态度,乃至宾客的态度都这么的晦暗不清。她心里不安,后面的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直到洞房外吵闹声褪去。她才清晰地听见一人不甘的声音:“高兄,新娘子已经被你藏了那么久,依然不给看嘛?”他似是有些委屈。

      另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檀兄,等你娶了媳妇,你也舍不得给别人看的。是不是啊,高兄?”

      “天色晚了,你俩喝了不少,回去小心些。”高臣温柔稳重,出言提醒。

      那两人摆摆手,说了些喜庆的话,相互搭着肩离去了。

      高臣看着两人走远了,才把那一声叹息吐出来,他比檀溪和丁良大出几岁,自然也成熟稳重一些,许多事情也都埋在心里不肯同人说起。

      春夜料峭,已是深夜,院中孤灯寥寥,人影只只,高臣推开门去,燕微还在床前等着他。许是醉意上心头,他趁着烛光挑开盖头,红烛之下的燕微美得让人心惊。

      两人日夜的折磨,才有了这相依的时刻,合卺酒喝下,春欢帐暖。末了,高臣躺在床边柔声说道:“微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燕微一脸的红晕,香汗消失后肤白如玉,卧在高臣怀里,娇声嘤咛:“得为阿臣妻,又有贤儿在腹,此生足矣。”

      高臣双眼放空,随后注视上的大红绢花眼中蕴含了泪水,他这一生被驱赶着进步,所寻求的东西太多,好像此时此刻才在这热闹之后的平静下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我母亲行事乖戾无章,你避开着她一点,但她人却是好的。”

      燕微闻言撑起身子问道:“高……,母亲为何一点都不喜欢我?”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高臣思索半晌,避开那人伤人的话语,解释道:“母亲是前朝的公主,所见所闻都是些大家闺秀,她所要的都是如蔻姜这种,门当户对,与我仕途有裨益之人。”说完后,他又加了一句,“她不了解你。”

      燕微委下身去,与高臣并列躺着,心中有些耍性子,“那没娶到蔻姜,你心里可有怨恨啊?”

      高臣闻言掐了一下她的腰身,闹得燕微往一边躲,“我要是有怨恨,何苦顶着那么大风险请陛下撤旨,直接抛弃你把她娶进门就好了,到时候你又能耐我如何。”

      燕微闻言又不大高兴,说道:“听闻帝京三妻四妾实为寻常,我要你发誓,决不纳妾。”

      “小孩子气……”高臣撇过头去没当真。

      “哎呀,你快发誓,快!”燕微把不断摇着高臣的手臂,摇得他颠三倒四的。

      “好,好,好!我发誓,若我此生纳妾,有负余燕微,就让我疾病缠身,不得好死……”燕微用红唇堵上他的嘴,在他耳边笑嘻嘻说道:“此誓言太重啦,疾病缠身就好,唯有我能救的那种疾病!”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如若怀春的少女。

      高臣摸摸她的脸,“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父亲母亲敬茶。”

      两人就这么结为了夫妻,次日的清晨的敬茶礼仪上,李媄依旧没有出现,只有高老爷在高堂之上笑意慈祥地接过两人端过来的新茶。高老爷如今是大靖的丞相,诸事繁忙,喝了茶就自己回书房忙公务了。

      高臣因退婚之事触怒皇威,将功抵过,只擢升了个四品的前卫将军,官比原来大了一些,事自然就多了一些,日常也是忙得走不开身。

      高府中大多时候只有燕微和高夫人,高夫人如那日所说的一般,对燕微使尽了手段,燕微虽纯善却也不傻,她与十眉两人在无形之中化解了许多危急。

      她是医者,毒药无用便用身份强压,趁高臣不在之时令她跪在寒风里,在一盆冷水浇到燕微脸上时,燕微忽然回过神来站起身,不卑不亢,“母亲,我敬您,但也不怕您。您为高府之主,我虽不能对抗您,但我院中的一亩三分地,不容得您踏足,望母亲自重。”

      燕微善用药草,用一些医者的手段可以对付那些前来为难她的人,而高臣也深知他母亲的为人,在无形之中给与了她巨大的帮助。

      在高府的日子里,燕微与高臣互相扶持,相互信任,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也还过得去,直到那一日。

      燕微初来帝京并无亲朋好友,也不爱出门,每日就待在高府中养着。孩子还三个月大,未显身子之时,高臣偶尔得空也带燕微出去见见自己朋友。

      那一日醉仙楼上,众人酒肉并欢之时,有一孩童沾了满手的油腥朝她扑来时,她闪躲开后,似是不依不饶地抓着那孩童的手腕怒斥道:“竖子无状,怎地乱走乱碰。”众人都不知道她有身孕,那孩子明显也是冲着她肚子来的,是以她言辞急躁了些,那孩子一瞬间便被她吓哭了。

      那冲过来的妇人见状本想道歉,闻言霎时间换了脸色,“幼子不懂事,多好的衣裳我赔你就是,何必这么得理不饶人。”

      燕微从小生活在深山里,清冷自持,也不怎懂人情世故,“幼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吗?”

      那妇人闻言讽刺出声:“这辛亏是没碰到,要是真碰到了,您这金枝玉叶的身子,我们可赔不起。”她说完扔了些银钱给她,拉着孩童便走了。

      酒楼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说燕微太过小家子气,高臣同桌的酒友们也觉得面上无光,便借了个由头纷纷走了。

      高臣大抵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拉着燕微的手就走。出了酒楼,上了马车,高臣呵斥道:“他还是个小孩,他懂什么?你这样出言训斥,活活叫人看轻了我们高家。”

      燕微并不懂这些,她觉世间众生都平等,万物皆有法度情理,孩子教不好便是长辈的责任,“可是我又没说错。”

      高臣只觉得她顽固,不欲与她争辩,甩袖而去。燕微看着马车缓缓离去,转身问十眉:“姑姑,我说错了吗?”十眉倒是通透,说道:“你没有错,只是人生来便有尊卑贵贱,帝京更是如此,你要学会适应。”

      从那以后,高臣便不爱带她出去,那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姑娘所言所行,更是违背了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风度与优雅。

      帝京从此传开,高家长子的新妇就是个乡下来的姑娘,别人绣花她编竹,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礼义廉耻拥抱高臣,还未成婚便有了身孕败坏家族门楣。更有甚者,传言燕微是个无父无母,无人教养的坏丫头,通过卑劣的手段麻雀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那些言语当然是李媄命人散播出去的,因为那日之后,她突然从这场斗争中看到了一丝曙光。燕微在高府得以生存,大多都是依赖于高臣,只要两人心志坚定,再多艰险都是两人情爱的砖瓦。倘若两人信任崩塌,那便是再坚固的堤坝,转瞬之间就可溃于千里。

      外界的传言虽然没有走到高臣心里,但那日的事情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的内心深处也觉得这个姑娘与寻常的姑娘不同,或者用他人的话来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子。

      可他在成亲后的生活中逐渐忘记了,他当年爱的就是这样一个超然脱俗的女子。

      燕微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李媄那边似乎也没有了动作,高府的众人好似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夏日暑气正盛,这日燕微在院里纳凉,不远处高臣的声音传来,“微儿,你看谁来了。”他说话间,一劲装女子出现在院内,明媚朝气,言笑晏晏,眼角一颗美人痣独具风韵。燕微想起,她就是那日御南大街上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女子,如今的青璎女将——西临曌。

      西临曌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嫂子。”

      燕微赶忙扶起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笑问道:“是我哪里不对劲吗?”

      西临曌摇摇头,脸红道:“并无,从前就听臣哥哥说起嫂嫂。如今一见,只觉臣哥哥说得太少,太浅薄了,嫂嫂与帝京女子都不一样,有一种林深见鹿的灵动。”

      燕微笑道:“哪里就像你说得这般。十眉姑姑……”她唤一声,十眉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便从房内拿出一样物品。

      燕微递给西临曌,笑道:“打开看看。”

      西临曌惊讶出声:“给我的?”

      见燕微点点头,西临曌看了高臣一眼,高臣的神情表明他事先也是不知道。随着绢布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臂缚,西临曌显然是没想到,差点惊呼出声。要知行军打仗,臂缚至关重要,拥有一副好的臂缚关键时刻甚至能救人一命。

      燕微适时出声:“这是深山老鹿做的皮,我看过阿臣的臂缚,都没有这个好。”原来她那日听十眉说西临曌和高臣是旧识,想着有机会能见西临曌一面,就提前做了个臂缚,盼着有一日能送给她。这不,她果然来了。

      西临曌喜不自胜,差点扑进燕微的怀里。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西临曌此番来主要是来辞行的,北姜进犯,她要随爷爷哥哥一同前去北姜。

      燕微在帝京才有了第一个可说话的人,转眼间也快走了,她心中感慨:“女子当如你一般。”

      西临曌闻言却一顿,摇摇头,“嫂嫂不知,前有将军百战死,后才有家国长平安,阿曌倒希望如嫂嫂一般,嫁个如意郎君,安稳生活。”

      燕微看了高臣一眼,开口问:“阿曌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西临曌拿着臂缚,转了两圈,眼神有一丝空洞:“我喜欢的男子,他在云端。”

      众人闻言一笑,十眉打趣道:“那便也如姑爷,是个如谪仙般的男子了。”

      西临曌闻言红了脸,支支吾吾,“差……差不多吧。”

      高臣待西临曌走了之后,将头贴在燕微的肚子上静静聆听,“这孩子如此安静,竟也不闹。”

      “太闹腾了我也受罪。”燕微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桌上有你的信,一大摞的,我也没看。不过有个赵家小姐对你倒是痴心,三天一封,我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高臣握着她的手笑道:“你看看你醋的。”

      “我有什么可醋的,我夫君这张脸可魅惑众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都是些酸诗,没什么可看的。”

      燕微反驳道:“赵家小姐那封可不是,整整满满的一大封,怎说也有好几十张。看那落款字体俊秀卓然,言辞切切,颇有大家风范。”

      高臣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这么说你还是看了?”

      燕微不怒反笑:“我只是看到了信封和落款,怎敢看你们书信相传的内容?就算看了,那也算是我替你把关了。”

      这回高臣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你这又是什么胡搅蛮缠的话。”

      燕微也不知是不是在孕中的缘故,心中觉得委屈,嘴上也是不饶人:“我说的不对吗?若是好的话,大可娶进门,母亲不是正替你物色吗?”

      高臣脸上变色,“那日的话你听到了?”

      “你们说了还怕人听么?”燕微眼眶微红,将头转了过去。

      “你听我解释……。”高臣话还未说完,燕微也不看他,起身便领着十眉走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