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春将》芊芊芙蓉

26、第二十六章

　　回别苑的路上，涂桐脸色极为难看，将她送到一个清雅的小居前，对她冷声说道：“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他没打算领着燕微进屋，燕微也识趣地行了礼，便扣开了别苑的大门。来应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打扮清雅却不失贵气，燕微行礼道：“您好，我叫余燕微，是高臣吩咐我过来的。请问姑姑如何称呼？”

　　那三十来岁的妇人眼力惊人，一眼就看见了燕微头上的红玉金簪，又见来人如此有礼，便笑道：“奴婢姓赵名十眉，姑娘唤我十眉便可。”

　　明兰别院多种花草，绿梅一支支簇在其中，清雅悠然，那时的燕微穿了一身淡蓝的长裙，墨发随意散在身侧，刚经风尘又不凌乱的置身其中，左观右看恍如迷失的林间小鹿。十眉不禁感叹道：“这姑娘身上竟有这番出尘的灵气。”

　　就这样，燕微被安置在了明兰别苑之中。山中有清泉流进后院里，她掬了一捧清泉拍向双颊，一扫一路风霜。初春池水冰凉，阳光下的沾水的脸颊犹如出水的芙蓉，她回眸问道：“十眉姑姑，阿臣进宫几时能回来？”

　　十眉被她问地一愕，随即反应过来‘阿臣’是高臣少爷，于是答道：“以宫城到这里的距离，要暮时啦。”

　　“哦~。”燕微想索性无事，便由十眉领着在别苑里看了看。别苑不大，只有一个管家和十眉两个仆从，两人平时无事只打扫屋子，修剪一些花花草草。

　　待到日落时分，十眉开始烧火做饭，燕微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水瓢，笑道：“十眉姑姑，这顿饭微儿来做，我还欠阿臣一顿红烧肉，欠了两个月了。”

　　十眉看着面前姑娘幸福的笑容，将那句‘公子可能不会来这里。’咽了下去，随口问道：“姑娘与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十眉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燕微会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推心置腹地与她说了。她从没有考虑过十眉是好是坏，是否会有异心，她说得真诚且动人，十眉那可原本戒备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故事说完，十眉俨然将她看做了自家的姑娘了。

　　十眉问道：“你知道他这两个月为何不来接你吗？”

　　燕微摇摇头，“我不知，但我心中不愤的是，两月来一封书信一句话都没有带过来给我。王宝钏苦等十八年，那是她冥顽懦弱。

　　我既已是他亲口承认的妻子，那就无论世途如何险恶，高山如何远阻，千难万难也要奔赴，与我求得一个团圆。这……也是我不远千里从靖南来找他的原因。”

　　十眉叹了一口气，说道：“时移世易，天下之事并非黑白分明，这才是为难之处。”她虽如此劝慰，但在心里，对这个单纯姑娘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世上始乱终弃之人犹如过江之卿，因为一点争吵，一句不合互相在心里赌气埋怨，随后弃之而去。那心志坚定不离不弃之人就犹如鲤跃龙门，世间不过寥寥几人，可偏偏红尘万千人，要固守着那份痴心，等着那寥寥的几人。

　　燕微手巧，片刻后一桌香喷喷的饭菜被摆到了桌上。她让十眉和管家与她同桌而坐，三人一直从日落等到了夜深。

　　暗夜里烛火‘噼啪’一声，惊醒了三人，燕微低声说道：“十眉姑姑，你把这饭菜拿去热一热吧，我们一起吃，不等了。”

　　十眉低声应了，不一会儿，重新端上了饭菜，三人默默无言地吃了。

　　院中的绿梅在暗夜里散发着迷人的香味，燕微吃了几口，缓缓走到大门前执灯立在门后。她想，如果站在这里，高臣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

　　她等了一会儿，十眉提灯来看她，院中灯火晦暗，只有大门前两站灯笼在夜色中发着微弱的光芒。灯下的燕微衣裳淡薄，显得她十分落寞。

　　忽的一阵风儿吹过，将十眉手里的灯笼吹灭了，她摸着黑走到燕微的跟前，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本想去开门，却突然被燕微一把拉住了。

　　燕微的脸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十眉不敢再多言，忽然间她听见了门外高臣焦急的声音：“母亲，不可，孩儿自会妥善处理好此事。”

　　“我看你是被那狐狸精迷晕了头，天子赐婚你也敢退？今日大殿之上若不是我拦住，陛下那一剑早就刺下去了。”

　　高臣情急之下，慌忙说道：“母亲，今日大街之上燕微突然出现，帝京已闹得沸沸扬扬，我若不退婚蔻家绝不肯善罢甘休。如若娶了蔻家长女，陛下查起来我原来有妻室，那可是欺君之罪。”

　　‘晃铛’一声高夫人撇下手中的长剑，怒道：“你看看你做的糊涂事……。”转而她又说道：“此女留不得，乡下人家的姑娘，无知卑贱，你万万不可娶进门。”

　　“母亲，我与燕微已有夫妻之实，孩儿万万不能抛弃她。”

　　高夫人一脚踢在了高臣的肩头，踢得他后仰了半尺，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高臣：“除非我死，不然她别想进我家的门，你自己的烂事，自己处理好。”说完愤愤而去。

　　十眉站在燕微的旁边，手中早就捏出了冷汗，她重点烛火提灯照去，只见燕微脸上纵横交错全是涟涟的泪水。

　　燕微就着烛灯抹干泪水，对着十眉装笑：“有没有痕迹，可不能让阿臣看出来我哭鼻子了？”

　　十眉心疼地用帕子将她的泪水擦干，心疼地说道：“没有了，放心吧。”

　　十眉目送着燕微艰难地朝门口走去，大门打开，高臣从门口进来一把将燕微拥在了怀里，她放下心来默默提灯离去了。

　　燕微红肿着眼，在看见高臣的那一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两人在深夜里轻声细语，耳鬓厮磨，他一遍又一遍承诺道：“我会娶你的。”

　　燕微在深夜里痛哭了起来，她知两人一路艰难，若两人同心便可跨越山河。最怕！最怕其中有一人率先放弃，留下另一人孤军奋战。

　　翌日清晨燕微醒来之时，高臣已经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将肚子里有孩子的消息告诉高臣，便见床头帐帘飘飘，空冷孤寂，没有了昨夜那人的余/温。

　　十眉做好了早点等着燕微，见她无精打采，便提议带她上御南大街逛逛，驱散阴霾。

　　春日里阳光正好，燕微梳洗打扮后，上了马车。马车到了御南大街后忽的停住不动了，十眉掀帘进来说道：“姑娘，今日不巧，西临小将军大胜回京，正进宫领赏呢！路上都堵住了，马车走不通。”

　　燕微坐在马车的一侧，掀帘望去，只见枣红大马上坐着一个银袍铠甲的小姑娘，那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眉目之间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她笑了笑说道：“女儿当如此也！”

　　十眉也笑道：“说起这个西临小将军，可是帝京的传奇勒。”

　　“哦？我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帝京，十眉姑姑说与我听听。”燕微一脸羡艳地看着远处那个不大个的姑娘。

　　人群中突然散开来，众人推搡一顿，马车渐渐能行了，十眉就在马车外将西临曌的传奇实际说了一番。说完感叹道：“说起来公子与西临小将军还是旧识，回头姑娘入了高府定能见着西临小将军。”

　　闻言燕微叹息一声，十眉立刻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笑道：“姑娘，快到咯。”

　　御南大街临着长阙河，街上胭脂水粉、杂货衣裳比比皆是，许多都是燕微见都没见过的，她逛起来心情舒畅许多。午时简单吃了午饭，燕微便寻到一个杂货铺里去学织竹编去了。

　　十眉与她相熟了，便也会打趣了，“别的姑娘都学女红刺绣，姑娘倒好，学这些竹织竹编。”

　　燕微道：“人各有爱好嘛！况且那些学女红刺绣的女子，倒也不见得人人都喜欢学，只是‘别的姑娘’都学，她们也都学一学了。”

　　“言之有理。”十眉点点头。

　　燕微编着编着，身边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抬头看去来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你看，这就是昨天大庭广众之下拦高公子马车的女子，还在这里编竹编，真是乡下女子上不得台面。”

　　十眉上前一步呵住来人：“你们胡说什么，赶紧滚开。”

　　那群女子中较丰腴的一个粉裳女子说道：“怎么，我们说的不对吗？昨天恬不知耻地对高公子搂搂抱抱，现在更是过分，直接造谣说高公子已经娶妻了。现在帝京都传的沸沸扬扬，说你是高公子的妻子。”那女子哈哈大笑：“你若是高公子的妻子，我就是天神下凡，仙女娘娘，哈哈……。”

　　一众人都哈哈笑起来，燕微在那群人中站起身，冷声道：“我余燕微，就是高臣的妻子。”

　　那粉裳女子瞬间兴奋，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你看看，我说的吧。京中谁没事传谣她一个既无家世有无门楣的人是高公子的妻子，消息肯定是她传出来的，觊觎我们高公子的才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那群女子轰然，燕微手中的花篮已经编好，不欲与她们争吵，“我是阿臣的妻子如假包换，但这消息却不是我传出去的，你们找错人了。”

　　燕微提篮准备离开，却被她们挡在店门外。店家因为惹不起这些京中富人早早躲在了店铺里，四周看客如云却无一人出来阻挡，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心思，只有十眉一人挡在了燕微身前。

　　那群女子也是骄纵泼赖，喝退了周围看客后渐渐围了过来，从言语攻击慢慢变作也推搡。燕微会些攀岩爬树的手段，但在这样一番纠缠中毫无用处，推搡之间，不知何人竟下了毒手，用指甲在燕微细长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燕微一看对面人并不留情，终于也狠下了心，将手中那包药粉洒向了空中。一时之间空中粉末翻飞，那群女子吸入粉末之后渐渐呼吸急促，燕微趁乱带走了呼吸艰难的十眉，跑远了之后，向旁边的商户讨了一碗水喂给她。

　　说来也是奇怪，水一如咽喉，十眉便立即好转，缓了一会儿便如常人一样。

　　而在她走后不久，巷子中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他刚刚目睹了这一切，眼中升起了浓厚的兴趣，低头问身边的护卫：“那是个什么粉末？”

　　那护卫闻言一愣，走上前去自己闻了闻，瞬间觉得呼吸困难，便忙退到华服男子身边：“回主子，奴婢……奴婢不知。”

　　“哦？连你也不知吗？”那华服男子眼中的兴趣更甚。

　　“这药物如此之邪门，大靖从未有记载过。”

　　“你去查一查，此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吩咐完这一句，他撑开手中的折扇，缓缓走向御南大街。

　　十眉喝过水之后渐渐好转，微微试探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异状，便惊奇道：“姑娘这是什么法术，方才觉得自己要死了，现在竟然就这样好了，毫发无损。”

　　燕微笑道：“这哪里是什么法术，此药粉是我自己研制出来的，来自喘鸣的灵感。吸入着呼吸急促，慢慢便觉得窒息难当，最后便疯狂想要喝水，喝了水就没事啦。”

　　十眉恍然大悟，“那这么说那群女子是没有什么事啦？”

　　“当然，谋财害命不可取。这药粉我叫它‘笑不活’，平日里防身可用，送你一瓶。”燕微笑着将那药粉递给十眉。

　　十眉如获珍宝，忙行礼道：“谢谢姑娘！”

　　“不过有一事，京中女子为何都知我是阿臣的妻子？这个消息我只在城门口出说了一遍，但他们都当我是痴心妄想，全当一个笑话来看。这世上难道还有其他人相信我是高臣的妻子么？”燕微细想之下，仿佛现在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不怎么出门了，偶尔十眉会带些消息过来，但从十眉的口中燕微知道‘余燕微’这个人现在已经成为帝京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人人都想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属实，她是否真的是高臣的妻子，更有人重金买消息只为求一见燕微尊荣，就连宫中的宫官们都知道了燕微此人。

　　燕微庆幸高臣将她藏得很好，小院偏僻幽静无人打扰，门口也有侍卫把手，就是这日子过得寂寥，也不知何时才能以高家新夫人的身份出现在高臣身边，与他携手并肩。

　　这日燕微在院里晒太阳，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她将还未隆起的肚子放到太阳底下，温柔说道：“你也来晒晒吧！”

　　高臣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斜阳打在他的侧脸，他看着她浅笑，双手藏在背后，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院中的绿梅还未凋零，空气中的清香犹在，他们俩面对着彼此眼中都盛满了爱意。燕微心想，今日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他，于是便轻柔地唤道：“阿臣。”

　　高臣走过来，看着她问道：“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燕微也笑道：“我也有一个。”

　　高臣说道：“我从前总让着你，这回让我先说好不好？”

　　燕微心觉孩子的事更加重要，便将头埋进他怀里蹭他的胸口，撒娇似得说道：“阿臣，我先说嘛！”

　　高臣最受不了燕微这样的娇态，便心软道：“微儿先说。”他想世间的事总也大不过他手里这件，几月的艰难都熬过了，再等这片刻又何妨呢！

　　“我有身孕了。”燕微说完，直勾勾地盯着高臣等待他作何反应。

　　高臣先是一愣，似是没听清一般怔了片刻，随后跳起来环着燕微的腰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赶忙放下。他在院中踱步，一会儿急一会儿慢，心中百转千回，五味杂陈，最后都凝结成欣喜的笑意。

　　燕微见他心中欢喜，掩嘴咯咯直笑，在他转身时看到他身后似是藏着什么东西，便问道：“阿臣，你那手里是什么呀？”

　　高臣如梦初醒一般，傻笑道：“方才只顾着给我们孩儿取名字，竟忘了这事。”

　　燕微取笑他：“以后做了父亲，可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啦！。”

　　高臣呵呵傻笑，将手中的明黄绢布递到她面前：“你猜猜这里面写了什么？”

　　燕微摇摇头，听高臣继续说道：“陛下的赐婚圣旨。陛下先前看我拒了薛国公家的婚事，帝京关于你的消息又传的沸沸扬扬，传召了我问了此事。陛下恩施宽广，全我一片真心，如此我才拿到陛下的圣旨。”

　　燕微一把扑进高臣的怀里，两人在片刻之间得逢人生两大喜事早已喜不自胜，便觉这春光、绿梅、花草、树木皆是明艳可爱，人生漫漫却都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