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喜景

3、中

　　许锦对高考那天最后的记忆是，晚上她和他朋友们在学校周边的小餐馆吃烧烤，他喝得烂醉，靠在她身上像只癞皮狗。

　　许锦推走他两次，他又靠过来。
　　她没办法，就让他待着了。

　　开始许锦有些不自在，这是俩人头一回在外面举止亲密，当然和在家比小巫见大巫，但总归都是熟人，她的脸皮没那么厚。

　　好在他朋友没有一个劲儿询问，可能是心知肚明，也可能是这鬼东西已经炫耀过了，不管怎样，不用她面对解释的尴尬场面，她好受多了。

　　吃完，有人去付钱，有人去解手，单调的小包间里只剩下他俩。
　　许锦对他的酒量没底儿：“你醉没醉？”
　　李寒成将胳膊伸到她另一侧肩头，拥住她，更加肆无忌惮了。
　　“亲我我就告诉你。”他眼波闪闪。
　　许锦懒得理他。

　　李寒成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吻进去，许锦出奇地顺从。
　　她尝到了酒香，没有她端起酒杯时抿到的辛辣，多了些水果的味道。
　　李寒成看她这么乖忍不住多亲了会儿，手也不受支配了探进她短袖里。

　　“今晚我睡你屋里好不好？”他亲着她脸蛋问。
　　许锦好像已经被他染醉了，无意间表达她的同意。
　　“大妈那里……”
　　李寒成说：“你去说。”
　　“我怎么说？”许锦抬着头，一撮刘海儿被她蹭得向上翘着。
　　李寒成给她捋了捋，笑着说：“考完试怎么智商降了。”
　　“……”许锦掐他。

　　李寒成说：“你想想，我喝成这样回去少不了骂，还得挨鞋底，你舍得吗？”
　　许锦：“谁让你喝那么多。”
　　“高兴。”
　　“那你活该。”
　　李寒成笑起来，抱她到腿上不想松手。
　　以后还有机会这样吗，他不知道，只希望离分开的时间再慢些，慢些。

　　那帮人没有回来的迹象，许锦心里大概有数，她还是问了问他：“他们去哪了？”
　　李寒成看着她说：“不知道。”
　　“还回来吗？”
　　“应该不。”
　　“嗯？”
　　“给我俩腾地方啊。”
　　“………”

　　许锦可以猜到他们会想些什么，又气得掐了李寒成一下。
　　李寒成钳住她的手：“能换个地方掐不？”
　　“不能！”
　　李寒成笑着拉着她的手往上，低低地说：“掐这里，让我也体会体会你的快乐。”
　　“………”

　　许锦直接下了狠手，李寒成疼得龇牙咧嘴，精神一大半，头也不晕了。
　　“快乐吗？”许锦笑眯眯地问。
　　李寒成刮下她鼻子，叫道：“小娘们。”

　　“你怎么跟他们说的？”许锦挺好奇。
　　“这还用说吗，也就你不把我当回事。”李寒成长“啊”了声，“感觉这些年我都是你的成人工具，伤老心了。”
　　“……”许锦无语。

　　“今晚就过一次年呗？”李寒成说，“伺候我一回，也不用……”
　　许锦捂住他嘴，怒目而视。
　　得。
　　李寒成商量失败，只能亲她的嘴，再讨点简单的福利。

　　许锦想走了，再待下去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了。
　　她躲开李寒成落在她脖颈里的吻。
　　李寒成皱了皱眉，犯起倔，又吻，许锦为了安抚他，看看被揉乱的衣服，握住他藏在里面的手。
　　“你可以亲这里。”她说。
　　李寒成抬起头，看了她会说：“一宿都是我的。”
　　“随你。”
　　“那走，赶紧回家。”
　　“……”

　　那会儿八点半多，刚入夏在街上晃荡的人不多，也没有路灯，只能靠着从每家每户渗出来的光照亮前路。
　　这里到他们村两公里远，要途径一片树林和一个宽宽的跨水桥，走大路再拐小路。
　　李寒成喝了酒，虽然他说自己没醉，许锦不能让他冒险，自行车就锁在店外面了，他们走着回。
　　李寒成牵着许锦的手问：“怕吗？会有狼。”
　　许锦瞅他：“你不说我就不怕。
　　李寒成笑：“我保护你。”
　　许锦在漆黑的夜里弯了弯唇。

　　那一程，他们聊了落后的村庄，天上的星星，黢黑的沟道，离去的人们，无忧的童年，唯独没有说起他们的未来，这像是一个能招来狼的话题，刻意避而不谈。

　　许锦问和大妈的说辞。
　　李寒成说他早和他妈说好今晚不回家，找个地方打游戏去。
　　如果许锦不同意，他现在可能真在一个角落里叼着烟卷麻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家里奶奶坐在沙发上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她爱听的戏曲。
　　许锦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奶奶嗯了声睁开眼。
　　“回来啦？”奶奶问，“玩得高兴不？”
　　许锦笑了：“嗯。”
　　奶奶目光微闪，看到门口的男生：“哟，这家伙也来了。”
　　李寒成敬了个军礼：“奶奶好！”
　　奶奶呵呵笑。

　　许锦说：“奶奶，他喝了些酒……”
　　奶奶听喝了酒就关心地念叨起来，说：“我先泡点茶给你解解。”
　　许锦拦住奶奶，说：“奶奶我来吧，你先去睡，很晚了。”
　　李寒成也说：“没事奶奶，我就是怕回去挨骂，她照顾我就行。”
　　奶奶同意了：“那你俩也别熬太晚啊，收拾完早些睡。”
　　两人点头。

　　许锦找了浴巾和李寒成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让他先去洗澡。
　　“你轻点，别吵着奶奶。”
　　“知道。”
　　洗澡的地方在院子里，帘子一拉就是一个露天浴间。拉开喷头，水从平房上的黑袋子里顺着细管流下。
　　李寒成抹了把脸，夜晚的凉意令他清醒了。

　　她泡好茶，他也洗好了。

　　坐在她的床上，李寒成喝完了一杯，然后就不怀好意地盯着许锦看，把许锦看烦了，她去打他，这正合了李寒成的意，俩人双双倒进被子里。
　　李寒成把灯线一拉，黑色笼罩，他猴急地去吻她。

　　情到深处，许锦是可以全部接受的。
　　李寒成停了下来。

　　他趴在她颈窝里，好一会儿没动静，许锦以为他醉意上来睡着了，听到他问：“记得我惹你生气那天么？”

　　虽说他经常惹她生气，许锦还是一下子就和他的记忆重合。因为那天是值得纪念的，他们互相摊牌，可以算作在一起的第一天。

　　许锦：“嗯。”
　　李寒成：“我说我做了个梦。”
　　许锦记得，他说他梦到她了。
　　她静静听着，听关于有她的梦。

　　“我说我们在一起吧，你说，你说……”李寒成停顿了许久，难以张口，“我要结婚了。”
　　许锦目光一滞。
　　“我说你不爱他，你肯定不爱他啊。”李寒成拔了下音，自我肯定道，“你爱的是老子。”
　　许锦翘起一边唇角。
　　他声音又落寞了：“你问我我能给你什么，我想了又想，想不出来，穷光蛋一个，真他妈什么也给不了你，如果我的命值钱的话……”

　　许锦开口了：“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李寒成愣了下，之前就觉得不能让她吃苦，在村里他可以保证，去了外面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你想要什么？”李寒成抬起头问。
　　“不知道还逞强。”
　　李寒成笑了笑：“我不要面子吗。”

　　许锦看着他眼里晃动的光，说：“去报名参军吧。”
　　“你……”李寒成讶异。
　　“我听李华荣说过，”许锦说，“不是他告诉我的，是他和别人说的时候被我听见了。”
　　李寒成：“早知道了？”
　　许锦：“嗯。”
　　她推推他，侧了个身。

　　许锦说：“你原来也不是学习的料，中考好不容易逼着你学了三个月考上高中，能毕业已经很厉害了。”
　　李寒成拥着她：“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许锦笑笑，转过脸：“我咨询过老师，老师说是条好路，还有其他报名需要准备的，我记在本子上，明天……”
　　李寒成亲住她，在她嘴里翻腾。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帮他计划，她向来有主意，也比他勇敢多了。

　　许锦面向着他：“你不跟我说，是不是认为我不会让你去？”
　　他小时候就志愿当兵，李伯和大妈也有这个想法，他现在犹豫了，只能是因为她。

　　李寒成说：“我自己也没想好，我要去了我们可能一年见不了一面。”
　　如果她看不上他还好，知道她也喜欢他后，就舍不得了。
　　许锦：“你就这点出息。”
　　“多大啊。”李寒成得瑟地说，“是你啊。”
　　许锦笑了一下。

　　“我会想你。”李寒成趁着黑夜说着总是张不开口的酸话，亲着她，“你也想想我。”
　　许锦不回应，李寒成又问：“你想不想我？”
　　许锦说：“不想。”
　　李寒成哼笑，手往下探。
　　许锦扭来扭去，难受极了，李寒成吻着她继续问想不想。
　　许锦说想。

　　李寒成这才心满意足，低声说：“记着今晚的感觉，别人都没我厉害知道么？”
　　“…………”许锦想把他踹下去。

　　第二天四点钟，许锦醒来。

　　上了高三，她把早起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在解放后的第一天，她照例早起。
　　旁边的人还搂着她睡得很香。

　　许锦看了他会儿，并没有体会到一些书里的美好感受，可能是每天都见习以为常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许锦拍拍他的脑门叫醒他：“你该走了。”
　　李寒成不乐意，睡眼朦胧还知道拥紧她：“等会向奶奶提亲。”
　　“你敢！”
　　李寒成笑着：“再领你见我爸妈。”
　　“……”许锦拧他。

　　李寒成冷不丁地嘶了声，不忘流氓：“昨晚不是说好换地方拧了吗？”
　　“………你烦人！”许锦想起后来都手脚发麻，以前他最过分就是在她胸前逗留，哪里知道他还会有那么多花样。
　　李寒成安抚她说：“好好我烦，再睡会，困死我了。”
　　“谁让你……”许锦不好意思说。
　　李寒成说：“我馋还不行么。”
　　“………”
　　许锦羞得打他几下，李寒成都乖乖受着，亲亲她脸蛋，又重新搂住。
　　许锦也不闹腾了，窝在他怀里。

　　李寒成又说话了：“觉不觉得你变了？”
　　“哪变了？”许锦阖着眼，呼吸着他的呼吸，轻轻回应。
　　“以前光会打我，现在还会说……”李寒成把她的语调升华了下，“你～烦～人～”
　　“………”这人总能破坏气氛。

　　许锦说：“你也变了。”
　　“哪变了？”
　　“变娘了。”许锦报复道。
　　“………”这不能忍。

　　李寒成为了彰显他的男人本色，一个地方在磨蹭中先行站起来，手习惯性地顺进她衣领里。
　　许锦瞬间皱起眉说：“别碰，疼。”
　　李寒成吓了一跳。
　　他要看看，许锦不让。

　　李寒成不放心，好说歹说后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T恤，许锦别开头，依旧有些难为情。
　　李寒成看到小包子上的红豆，咽了咽口水，骂自己混蛋。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含住，许锦跟着抖了下，看他。
　　李寒成不敢多碰：“傻不傻，疼不跟我说？”

　　许锦那时候是有点疼，但喜欢，可以忍住，哪里知道过了一晚上会起这么大的反应。
　　“说好了的。”她小声说。
　　什么都是，说好了她就会做到。
　　这句话是一颗定心丸。

　　李寒成宠溺地一笑：“小傻子。”

　　八月，许锦收到录取通知书，李寒成也快要去体检了。

　　那段日子，两人的作息完全反了过来。
　　李寒成每天四五点钟起床，绕着村庄跑三公里，风雨不误，然后回家冲个澡就去看许锦。

　　许锦没醒，李寒成会钻进她被窝里搂着她继续睡会。天气热，许锦喜欢蹭他从外面带来的凉气，往他身上拱。李寒成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动手动脚，许锦开始会拍他，习惯了就随他去。

　　李寒成有时也会光看着她，什么都不做，这同样是一种乐趣。
　　许锦睡觉老实，表情却很丰富。她早上起来前常爱做梦，眉毛和嘴就会随着情节变换样子，特别可爱，可爱到李寒成不得不把她亲醒。
　　碰上她实在不想起的时候，许锦会嘟囔句“你好烦呐，李寒成”。
　　李寒成就会死皮赖脸地哄到她说不烦为止。

　　两家大人对这俩人的关系心照不宣。
　　李妈一直把俩小孩刚出生那会儿开玩笑订的娃娃亲当真，把许锦当女儿养，比对亲儿子还好。
　　奶奶呢，许锦试着一点点透露，结果老人家说“你以为你俩偷摸儿的我不知道啊，我耳朵不好使眼睛可毒着呢”。

　　许锦是有些羞愧的。
　　她提醒李寒成收敛些，李寒成答应得很顺溜，其实只是有人的时候装乖，没人了就变本加厉地讨回来，能抱一起，绝不分开坐，时不时地亲亲碰碰。
　　奇怪的是，许锦也没有觉得讨厌，明明每天都见他，应该看都看腻了才是。
　　然后她想到，他们嘴上不说，心里都在默默地倒计时。

　　体检的地方在区里，许锦陪李寒成去的。

　　俩人早上五点起床，收拾好东西到村头等经过的客车，坐一个半小时到区里车站，再倒公交车抵达医院。

　　那时候门口已经有人组织排队集合了，李寒成还想给许锦买点零食怕她一个人无聊，正好点到他的名字，许锦催他赶紧跑过去。
　　人齐了，开始往里走。
　　李寒成扭头看看许锦，许锦指指西边大树下的椅子示意他，她在那里等。
　　李寒成点点头。

　　他身边的人瞅见，小声跟他搭话：“女朋友啊？”
　　李寒成：“嗯。”
　　男生：“你当兵她闹没闹？”
　　李寒成侧了下头，晃晃脑袋。
　　男生羡慕：“有福气啊兄弟，好好珍惜。”
　　李寒成笑了一笑。

　　体检结束，快到饷午。

　　许锦买了两瓶水，在人流中找到他就快步走过去，李寒成也看见她了。
　　“怎么样？”许锦站到他跟前急着问。
　　李寒成看着她晒红了一层的皮肤，用手里的纸给她扇风，另只手搔了搔她被细汗浸湿的刘海，说：“结果还没出来。”
　　许锦“噢”了声，举起瓶子：“喝水。”

　　李寒成找了个小馆子，俩人吃了顿饺子。

　　李寒成问她等会想去哪玩，许锦想了想说动物园。

　　他们去了西山公园，那里有看的也有玩的，李寒成还租了一台胶卷相机。

　　许锦小的时候姑姑领着她来过这里一次，当时听着半空中哇哇地乱叫声，她只坐了旋转木马。
　　这趟，她决定全部尝试。

　　在一些刺激性的项目上李寒成会紧握着许锦的手，叫得声音比她还大，生怕她不好意思出声似的。

　　一圈下来，许锦没喊累，还兴致勃勃地朝李寒成笑。李寒成看她玩得这么高兴，奖励了她一个甜筒。

　　然后就有了李寒成以后随身携带的一张照片———耀眼的阳光下，女生的脸蛋通红，举着甜筒朝他伸来。

　　许锦那时是在跟他说甜筒快化了，要他帮忙。
　　李寒成低头，顺着纸壳边缘咬了一口。
　　许锦说再咬一口。
　　李寒成又咬了一口。
　　许锦拿回来自己吃了口，又递给他。
　　李寒成敲敲她脑门：“快点吃，赶不上车了。”
　　许锦才老实地吃完。

　　李寒成一直看着她，在人来人往里抬起她的下巴，许锦茫然片刻，接住他这个吻。
　　“不是没钱了。”李寒成说，“我不爱吃甜的。”
　　“我知道呀。”许锦说，“它就是快化了，浪费不好。”
　　李寒成笑笑。
　　“不害羞了。”他摩挲着她脸蛋说。
　　许锦：“我又不认识他们。”

　　四点钟，他们回到早上来的车站等最后一班回村的客车。

　　许锦原来还沉浸在游乐园的兴奋中，上了车靠在李寒成怀里她就困了。
　　李寒成亲亲她额头，她睡了过去。

　　夕阳一点点落山，他们也晃悠悠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