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宸泱

2、章二 明月找人来

　　下了朝我没有按惯例到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先回了寝殿。
　　朝上的时候，头已经开始昏昏沉沉，若不是秦羽那一出转移了视线，或许就叫有心人看出些什么。只是这毛病，还是得快点解决，否则一旦牵连打草惊蛇，我所有的盘算就得全部落空了。
　　守在我门前的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眉目俊朗阳光，看着就叫人心境开阔不少，只是，瞧着有些眼熟。
　　“陛下。”门前的一众侍卫齐齐行礼，声音整齐嘹亮。
　　我正欲进门的时候，那个面熟的侍卫突然抬起头，对着我一阵挤眉弄眼，于是我想起来了，这便是我幼时曾见过的宫太医的独子嘛，多年不见，还是和当年一样，对我身后诸多尊贵的光环视而不见，个性爽直得叫人想不喜欢都不行了。
　　我对宫谦点点头，他很识时务地随我进门。没了众人的目光，举动立刻随意了不少。
　　我坐下，看他像猴子一样到处打量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有心逗逗他。
　　“宫侍卫，入宫以前，难道没人教导你臣子该有的礼仪么？”
　　我话说得直白严厉，他先是惊得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很大胆地翻了个白眼。
　　“我说陛下啊，你的眼睛里都是笑意，装生气是装不像的。”他再看了一眼，又开始嘀咕，“不过你这眼睛此番看来倒是越发明亮异常，确乎动人，怪不得……”
　　“宫谦。”我恼羞成怒。
　　“臣在。”他反射性跪下，待反应过来，又咧开嘴笑起来。
　　看着他的笑，我也装不出生气的表情，只得摇头轻笑起来。
　　此番回来，这个幼时的旧友，是第一个让我真心开怀而笑的人。

　　两个人闲话了一阵我才想起来问他，“你以前不是说要为任一方的侠者么，怎的突然转了性子乖乖进宫当起侍卫来了。”
　　我本来是随口一问，毕竟当年的宫谦可是随时随地向人宣讲自己将来要做侠客的雄心壮志，若非如此，也不会出外拜师学艺，这么多年都未见过了。但没想到，这个性子和腼腆害羞搭不上边的大男人，竟然和秦羽一样，被我一语给弄红了耳根。
　　“啊陛下啊，你这房子还真是大啊。”
　　“啊陛下啊，你这个花瓶真是漂亮。”
　　“啊陛下啊，你这个簪子真是华丽。”
　　“啊陛下啊，你这个表情真是……呃，其实我是回来完婚的。”
　　“完婚”二字他说得极快，若非我如今的耳力比当初不知提高了几许也是听不清的。不过谁家的姑娘弄得这个取名自“君子者，温而恭谦”却与之完全搭不上边的人羞涩至此，即使是对别人的事情无甚兴趣的我，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看我的表情又开始支支吾吾，良久终于一鼓作气视死如归地回答说：“就是左相大人的独女彭清宁啦。”
　　彭清宁，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第一是因着这姓氏，第二却是因她这人。
　　明明是权臣之后，性子却是难见的淡泊宁静，与我差不多年纪，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却是在佛堂度过。那一份清苦，很难想象是如她这样的天之骄女可以忍受的。
　　“哦，是她啊。”我回答，刚才的兴致勃勃明显淡了许多。
　　宫谦虽然性子爽朗到底不是笨蛋，瞧我神色不对就又岔开了话题，毕竟权臣与君者的关系，自古就当不得良好。
　　聊了一会儿他突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焦急道：“哎呀来人了，肯定是汀雪姑娘请我父亲已经到了，怎么办怎么办，被父亲看见我肯定会唠叨的，啊，好麻烦啊……”
　　“提醒你，”我突然出声，“他们大概在距离门口一丈距离，你再继续嚷嚷，肯定是会被听见的。”
　　他倒也没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很聪明地跪直在地，待汀雪和宫太医即将入门之时，突然高声道：“是，陛下。”接着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宫太医因为着急我的病情，因而也没花太多精力在他这个儿子身上，只是行了礼，就以望闻问切开始为我诊起病来。

　　宫太医走后，汀雪进来对我说：“陛下，右相求见。”
　　我取下奢华但沉重的凤翔簪，一点也不意外地问道：“他等了多久？”
　　汀雪看我的脸色，然后斟酌着回答，“门外的侍卫瞧着，说是您回了寝殿没多久，右相就过来了。”
　　“哦。”我摆摆手示意知道，汀雪聪明地出去传令。
　　我一边将高高挽起的发放下来，一边计算着，照汀雪的说法，管仲伊应该已经来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毕竟除去和宫谦的一番调笑，这次就诊就花去了很长时间。
　　不得不承认，管仲伊这个人，的确罕有的耐心。而这份耐心等待若是花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恐怕都是会高兴地盛开出爱情的花，就如同曾经的我一样。
　　但如今，我不能，不想，亦不愿，重犯当年的错误，所以即使他人未有改变，已不可能回到最初。
　　这一点，不只我，就是他自己，应该也是明白的，所以我们有致不提多年前就定下的婚约，在我成为他的王，他成为我的臣之后。

　　“陛下。”我从内室出来，管仲伊立刻站起，桌上的杯盏中香烟袅袅，清浅芬芳。
　　我自己坐下，也示意他不用拘谨，他于是很直接地开口说：“陛下，臣可否知晓陛下今日早朝，有何用意？”
　　拨了拨漂浮的茶叶，茶香的清淡雅致立刻涌进鼻端。我小啜了一口，半晌才回答说：“无他，想如此，便如此了。”
　　管仲伊神色未变，依然是他高洁从容的模样。
　　“陛下若是想剪除彭氏羽翼，而今为时尚早。若您另有打算，还请尽早示下，微臣也好有所应付。”
　　“应付？”我笑，机锋暗藏。“管仲伊管大人，若说应付，你当真应付得了失控的我？”
　　管仲伊动也未动，只静静回答：“微臣尽力。”
　　“呵呵，尽力，说的好。”我拍掌称庆，陡然将手中的茶盏掷地。
　　细瓷迸碎的瞬间，茶水飞溅到他官服的下摆，那处地方的颜色立刻深了些许。
　　管仲伊立刻跪地，膝盖着落的地方恰好是碎瓷所在，他却仿佛无感一样，直直跪下。
　　他低下了头，我又看不见那一双深邃美好的眼睛了。
　　抵住额头，刚刚有所好转的头疼又开始发作。深呼吸几次待情绪稳定之后，我终于可以淡淡开口，“这次事情，不用你插手。现在，请你离开。”
　　说完我走进内室，重重的帷幔阻隔了二人的身影，我也终于可以垮下死死坚持的肩膀，任软弱铺陈满地。
　　到底，还是不比他的心狠啊。

　　深夜，万籁俱寂。
　　身下上好蚕丝织就的锦被有着如水一样的顺滑，且带着和肌肤贴近时候生出的温度。
　　我静静地仰面躺着，眼睛注视着层层叠叠的纱幔，鼻端是寝殿中惯有的龙涎香清甜的气息。
　　已是三更，依然无法成眠。本来已经习惯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眼直到天亮，但总有人会打破这样的习惯。
　　也是三年前辗转难眠的一天，楼湛突然来到我的身边。
　　即使而今想想，依然不得不说，那是算不得十分美好的见面，毕竟，他是以杀人者的身份到来的。
　　而我，似乎就是他将要猎杀的对象。
　　本来按照楼湛的功力，我是无法发现他的。偏偏这个人又是有名的自我，想着既然别人刺杀皇帝都鬼鬼祟祟一身黑衣，我何不反其道而行？
　　于是根本没有睡着的我在深夜时分见到的，便是一身亮眼的白衣奕奕然踱进内室的高大男子。
　　见着楼湛第一眼，我很聪明地并没有使用腕上的袖珍□□，因为没有必要。
　　在某些过分强大的人面前，任何投机取巧只不过是招引笑谈的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懂武，却也知楼湛皇宫中的潇洒和恣意，代表的是力量的绝对无上。如果他要杀我，阻止不了，不若顺应。
　　我向来就是一个信命的人。
　　本来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顶多猜猜到底是谁要置我于死地，又或者念念那段纠缠多年最终无疾而终的感情，却偏偏，楼湛楼公子无与伦比的不按常理出牌再次发挥了十分重大的作用。
　　他在床畔夜明珠的清辉下看清了我的脸，还有我的表情，脸上的神色是一种小孩子发现玩具一样的欣喜。
　　虽然不想承认我或许就是他看中的玩具，但事实上，这一点救了我的性命。
　　“啧啧，没想到被说得心狠手辣弑父杀姐谋夺皇位的陛下竟然是这么位美丽女子啊。”他两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正在考虑什么。
　　最后，楼湛一手成拳击中另一手掌，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了一句：“好吧，看在你这么镇定且美丽的份上，我就不杀你了。不过，美丽的女皇陛下，记得想我哟！”
　　他说完转身欲走，我急忙叫住了他。楼湛回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的名字？”
　　他挑了挑眉，三分惊讶的样子。
　　也不奇怪，换成其他人，比起刺客的性命，或许更关注他们背后的人才对。
　　但比起想要我命的那只手，我更欣赏楼湛握剑的英姿。
　　“我的名字么？”他沉吟片刻，然后低低说道：“天下第一剑客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采花贼天下第一……”
　　“名字！！”
　　“楼湛。”
　　我看着初识的楼湛，他站在门口的身影在月色下格外清冷皎洁，某一瞬间，那精致冰冷的侧脸竟契合了脑海中的一个人。
　　“带我走。”我突然说，不疾不徐，不迫切不浓烈。“带我走，三年。三年后，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能力范围内，任何。”
　　楼湛只惊讶了很短的时间，然后他问：“凭什么？”
　　我说：“就凭，上下有别，作为我的子民，你要听我的。”
　　他眼珠转了转，狡黠的样子褪去了刚才瞬间的冷清，有些像通灵的狐狸。
　　“女皇陛下，天下第一采花贼的名头不是挂着好玩儿的哦。如果你不怕的话，我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
　　最后，我就这样跟着楼湛走出了宫廷。
　　三年，不多也不少，我们预定好的时间。
　　然后，我回来了，他没有。
　　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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