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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让我教你做人(修) ...

  •   盛京东市,未时三刻。

      待宁洛萦循着记忆赶到目的地时,才发觉前方又是人山人海的,似乎有人正激烈争执。

      情况不妙,她踮起脚尖张望,入目的唯有一排排漆黑的后脑勺和花花绿绿的衣裳。
      不得已,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收获了一堆白眼后成功挤进了人群。

      环顾四周,她很快瞟见了老熟人麻子脸。他正对着身旁的锦衣青年笑得谄媚。
      那青年人生得獐头鼠目,猥琐的笑容里隐约透着几分嘲弄。

      就他这一脸炮灰样,此人准是朱毅之没跑了。周聿行所料不错,这厮果真是狗皮膏药,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亲自来找茬了。

      卖斗鸡的父女被他的手下捉住,他知道他们插翅难逃,优哉游哉地吐出几个字:“不过是两个天文生,也敢嚣张?”

      听他这么说,宁洛萦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脸望去,看清了与其对峙之人的面容。

      其一,正是怒形于色的师兄裴洛川,另一位则是原主的师姐魏洛芊。看得出来,他们都被气得不轻,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大抵是师出同门的缘分吧,一来二去的,他们仨都和朱国公府杠上了。

      麻子脸自知办事不力,为求表现一番,立马接腔:“小的这就替郎君教训这两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眼见着麻子脸带领数人怪笑着步步紧逼,裴洛川对他们怒目而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目无法纪?”

      师兄,您看看他哪里像懂得“法纪”二字的模样?

      朱毅之轻蔑地“欸”了一声:“你们跳大神的最懂法纪纲常,可又能怎样?没准将来也会如前国师那般死无全尸哟。”

      一看他们俩如同被戳中痛处般黑了脸,麻子脸幸灾乐祸道:“只拿草席卷了尸身,连夜丢出东城门就是。啧,连送葬都不许,可见这晦气之身见不得光啊。”

      “你们休得胡言乱语!”魏洛芊红了眼眶,一时悲愤交加。

      前任国师竟落了这么个下场,实在不合常理。宁洛萦听得神思恍惚,再是如何晦气,都不该忘了死者为大,起码得给人留点脸面吧。

      裴洛川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恩师怎容得你们如此羞辱?他一生鞠躬尽瘁,有何见不得光?”

      “原来他是你师父啊?对不住咯。”朱毅之嬉皮笑脸地拍着肚子,“谁知道他和你那两个师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麻子脸重重点了点头:“就是!咱们不过是猜上一猜,你们就急成这样,心虚了?”

      这几句话引得百姓们遐想连篇,纷纷低声讨论着有关前国师的风言风语。

      有人说他本是德高望重的道长,偏偏和两个徒弟一起死得不明不白。没准他真是犯了什么事儿,才招来杀身之祸。

      人言何其可畏?宁洛萦强压着心底怒意,只想给朱毅之的猪脸来上两拳。

      他是看出师兄师姐官职不高,铁了心要羞辱他们了?宁洛萦未曾见过原主师父,更谈不上与他有深厚的情感,可裴洛川他们不同。

      在原主的记忆中,师父敦厚可亲,不仅收留了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还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对他们而言,师父犹如再生父母,只可惜好人总是不长命。

      “司天监的不过尔尔,有本事你们去陛下面前参我一本啊!”朱毅之傲慢地昂首而笑,还不忘讥讽他们没资格参加常朝。

      “那明日我就勉为其难地参你一本吧。”宁洛萦忍耐到了极限,飞快地扫视一眼众人,将目光投向稍显错愕的朱毅之。

      不得不说,他挺表里如一的,一看就是标准的市井无赖。因他一人之失,引得两国兵戎相向,不知害多少人丢了性命。

      一见了她,麻子脸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告起了状:“郎君!昨儿就是这个女人坏了您的好事!”

      闻言,朱毅之斜眼打量着她,大抵是在揣度着她是什么来头,一时并未作答。

      猜到麻子脸定是知道他受了蒙骗,这会儿正气急败坏,宁洛萦冷嘲热讽道:“怎么?你这是不想人头落地,让主子替你冲锋陷阵?”

      “你!郎君!您看看她这张嘴!”麻子脸恶狠狠地指着她,恨不得把她的嘴缝上。

      横竖梁子已经结下,不蒸馒头争口气,今日她就要替朱国公教他做人。

      略一沉吟后,宁洛萦摊开了紧握成拳的右手,将掌心的金鱼符递给裴洛川:“师兄先帮我拿着。”

      见到金鱼符的瞬间,朱毅之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跳。他虽无一官半职,也知盛京城内唯有一名女子能佩金鱼符。

      宁洛萦垂眸来回踱步,负手道:“昨夜我夜观星象,见有黑气如雾,弥漫东方,久之乃散,实是不祥之兆。故而,今日我特来坊市间寻其根源。”

      朱毅之本就心里有鬼,又一贯是真小人,他越想越觉得宁洛萦是在威胁他,想将不祥的名头扣在他头上。

      天文生是不足为惧,可他惹不起国师,背后跟风骂两句妖道确是无妨,当着人家的面总得客气三分。

      这么一想,他正要开口补救,就听得宁洛萦继续说道:“我虽是碰巧路过,可既看到了,就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渐渐习惯了一束束目光,她抬起眼眸,加重了语气:“另外,你当众轻贱我的授业恩师,纵我不愿与人交恶,却不愿任人欺凌。”

      说罢,宁洛萦白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再不吐露只言片语。

      “方才我是气昏头了,才会说胡话。”朱毅之当即服软,又狡辩道,“可我来要债,您的师兄张口就说我无耻,岂非是他无礼在先?”

      要债?朱毅之是官家子弟,小贩能欠他银两?若反过来说他买斗鸡不给钱,还有点可信度。

      见她不吭声,朱毅之掏出欠条,洋洋得意地在众人面前一晃:“大伙儿可看好了,手印总做不了假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拿不出钱,可不就得以物抵债了?”

      大约是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的神色给了他莫大的自信,他甚至慷慨地伸出手来,眼神暧丨昧地示意宁洛萦自己拿去看看。

      裴洛川抬手替她接过所谓的欠条,师门三人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无语。

      欠条上确实有个红手印,可那歪歪斜斜的字迹实在难以辨认。宁洛萦皱着眉头端详了半天,终于看明白了。

      欠条上说,这小贩打碎了朱毅之的玉佩,得赔他二百两银子。

      见他们看完后都不做声了,中年男子仰起头欲哭无泪地解释:“国师明鉴,是他们逼着小人按的手印啊!”

      “怎么?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想赖账?”麻子脸对此嗤之以鼻。

      不用他说,在场的各位都知道,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圈套,朱毅之的心思昭然若揭。

      一块玉佩就值二百两,朱国公还挺富裕,平时没少受贿吧。宁洛萦摇了摇头:“不过是二百两银子,我替他还了就是。”

      “那可不行,千金难买我乐意。”朱毅之脸上笑哈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宁洛萦瞥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嘴里还哼着小曲,她不仅全无愠色,甚至露出了假笑。

      早知你不会善罢甘休,幸亏我技高一筹。你国公爹不成器,就让你国师爹给你上一课。

      紧紧攥着欠条,宁洛萦做作地重重吸了吸鼻子,仿佛极其痛苦地咬紧牙关,眼神呆滞、双眉紧皱,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

      “阿嚏——!”在众人惊讶犹疑的目光中,她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直打得她前俯后仰。

      伴随“刺啦”一声,面目全非的欠条被撕成了两张废纸。她佯装神清气爽地长出一口气,随手将其扔在地上,有意无意地踩了两脚。

      谁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众人被惊得呆若木鸡。人群中唯有一白衣男子略略挑眉,嘴角短暂地扬了扬:“谨言慎行?倒是有趣。”

      朱毅之的脸黑到有些吓人,宁洛萦却不看他一眼,只面朝着猪肉摊努了努嘴:“抱歉,我对猪过敏。”

      麻子脸反应了过来,怒冲冲地指着她,质问道:“你!这是打算帮这厮耍无赖到底吗?”

      对付无赖的最佳方式,不正是比他更不要脸吗?宁洛萦揉着鼻尖明知故问:“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呀。”

      百姓们惹不起朱国公不假,可同样不敢和国师对着干,当然无人愿做出头之鸟。

      见状,裴洛川立即替师妹撑腰:“大伙儿都没见过,定是此人在瞎编乱造。”

      见麻子脸满目怒火,魏洛芊笑弯了腰:“堂堂侍中之子,竟当街骗取钱财,不要脸。”

      被他们抢了台词,宁洛萦只能厚着脸皮当起了和事佬:“应当是误会吧,不如各退一步,莫丢了朱公脸面。”

      大耳刮子都快甩到他脸上了,她还非要人家笑着接。朱毅之被气得闷声冷笑,腮帮子鼓得像田野间的癞蛤丨蟆。

      他不顾麻子脸阻拦,眯缝眼中寒光四射,大步朝碍事的三人走了一步,忽闻有人冷声嘲讽:“国师慎言,朱国公可没有脸面。”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宁洛萦迟疑着循声望去,只瞧见了些拼命憋笑的陌生人。

      大约只是声音有些相似吧,周聿行尚被禁足于宫中,怎么可能在这里?而且就他那沉闷的性子,哪会说这些?

      听到窸窸窣窣的低笑,朱毅之猛地扭头:“哪来的鼠辈?不想活了?!给我出来!”

      见他这般目眦欲裂,百姓们只怕被他拿来撒气,忙不迭向后涌去,同他保持距离。

      见此情形,麻子脸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溜小跑到他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不知他们又想耍什么把戏,宁洛萦敛眉望去,却见朱毅之摆手示意手下放人:“既是误会,旁的我就不追究了。国师乐善好施,当真不错。哼,我们走!”

      看不出来,他竟也明白“众怒难犯”这个道理。宁洛萦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他一句:“郎君睿智,颇具朱公风范,慢走。”

      但愿他能洗心革面重做人,切莫再惹是生非。最要紧的是,将来千万别招惹男女主。若两国能和平共处,她就能躺平做咸鱼了。

      幻想着裘马轻狂的幸福生活,宁洛萦不禁咧嘴傻笑了起来,只盼着炮灰们努力共建美好大梁,让她走上人生巅峰。

      安抚了一番几近崩溃的父女,裴洛川总算消了气:“阿萦,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朱国公与宁洛萦每日都得在宣政殿上朝,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真有矛盾终归不好。

      “他倒是想去告状,他敢吗?”宁洛萦干脆岔开话题,“你们来玩也不带上我,真过分。”

      “我们可是有正事儿!”裴洛川板起脸抗议道,“再过几日就是京师斗鸡大会,小花偏生病了,我这不是想来挑只新的吗?”

      原来他们是上东市买鸡来了,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正事儿”。宁洛萦噗嗤一笑:“若能取胜,能得什么彩头?黄金万两?食邑千户?”

      见她满脑子只有钱,裴洛川不屑道:“黄金绸缎自然有,可这算什么?拔得头筹者,可得圣人御赐的白玉圆雕鸡!”

      与满脸无奈的魏洛芊相视一眼,宁洛萦撇了撇嘴,心道:一块玉佩?还不如黄金绸缎。

      想归这么想,她到底脸皮薄,没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索性低头保持沉默。

      魏洛芊心直口快,拍拍他的肩膀:“小花胆子太小,花了这许多银两也没养出名堂来。咱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算了吧。”

      “……师姐,真的谢谢你。”裴洛川想到小花屡战屡败的“赫赫战绩”,脸上挂不住了。

      虽京城权贵百姓养鸡成风,可若要养出资质上乘的斗鸡,除却耗时耗力,更得花费大量钱财,还真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的。

      自听他们三人提及斗鸡时,那父女俩便对望一眼。见气氛陷入僵局,中年男人鼓足勇气提议:“国师,您不如让啾啾试试?”

      宁洛萦只觉得啾啾略通人性,还真没看出它那小身板有何骁勇善战的潜质。

      这不是让它上场自取其辱吗?还得挨顿毒打,得不偿失。她下意识摇摇头:“啾啾还没小花个头大呢,再说了,我也不会驯养斗鸡。”

      “小人家中有一套祖传的养鸡秘法,若您不嫌弃,小人可以效劳!”中年男人激动万分,说得唾沫横飞,“还能再与啾啾见上几面!”

      其实后半句才是您的真实目的吧。宁洛萦本不好意思麻烦旁人,可想到获胜者能获赐黄金,又忍不住心动了。

      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也好,你们还能来我府上暂避风头。朱大郎再猖狂,也不敢来国师府抢人。”

      实乃合作共赢,真是一桩善事。

      她主动邀他们去国师府,中年男子起先有些犹豫。可为了自己与女儿的安全,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自称姓“祝”,家在城东南一隅,又说待他收拾好随身之物,便即刻登门。

      国师府那么大,多住两个人倒也无妨。宁洛萦对此没有异议,和善地称他为“祝叔”,又道他二人想住多久住多久。

      趁着天色尚早,祝家父女千恩万谢地拜别了三人,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

      宁洛萦本想让师兄与师姐先行回司天监,她独自去国师府替父女俩打点即可。

      谁承想,一听说她金屋藏“鸡”,裴洛川说什么都要跟去见见那只“啾啾”,啧啧称奇道:“阿萦怎么突然想着养斗鸡了?你从前可不爱这些。”

      闻言,走在两人中间的宁洛萦偏头看他,一本正经道:“祝叔非要把啾啾送我,我想着鸡生蛋、蛋生鸡,今后不愁没蛋吃了。”

      “……国师府已经没落买不起鸡蛋了?”魏洛芊半开玩笑半当真道。

      宁洛萦摇了摇头,忽而心生感慨:“若天下大乱,我们流落街头,有一技之长总归饿不死自己。”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魏洛芊见她越说越愁,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惜为时已晚,除了走神的宁洛萦,其余二人都发觉那站在路边的白衣青年抬眼望来,阴森森瞪了她一眼便大步离去,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人海中。

      看他走的方向,不像是要往宫里去。裴洛川松了口气:“可不能乱说!被有心人听去,会说你诅咒大梁亡国,会掉脑袋的。”

      “近两年大梁都风调雨顺的,怎会亡国?”魏洛芊无奈地松手,“宫里宫外都要谨言慎行,不能落人口实。”

      知道他二人是好心相劝,宁洛萦乖顺地点头称是,与他们谈论起了给周聿行念心经驱邪的事儿,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

      路上充斥着欢声笑语,自是无人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始终定定地落在他们的背影上,眼神疏离冷漠。

      思绪陷入遥不可及的回忆,他轻按眉心,自嘲般地嗤笑:“大梁怎么会亡国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萦要开始养鸡之旅了doge.
    注:有黑气如雾,弥漫东方,久之乃散——占星的格式内容参考《旧唐书》里的天文篇。
    本文所有养鸡的相关知识来源于《齐民要术》和【百度一下】,作者养鸡水平有限,不接受养鸡指导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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