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在燕然》月鹤

7、第五章

　　1.翻转，跳跃

　　我至今依旧记得，在我到达兰州城的那个早晨，城墙外的那一群颐指气使的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头。他们叫他“曾爷”。
　　曾爷是兰州城的地头蛇，手下有许多喽啰，靠收保护费为生。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据说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吐蕃赞普的一个小女儿一命。那个小女儿后来还是死在了大漠的风沙中，不过这些是后话了。
　　潞妍刚刚来到这里，没有首先去找世苏，而是到了一个客栈落脚。
　　她是想给自己安定，仅此而已。
　　潞妍最动人的地方自然是她的眼睛，黑得像一潭湖水，流动光晕，掩藏了她长久以来的心事。而那一天，她舟车劳顿，身心俱疲，却要了一点小酒独斟。
　　曾爷的儿子曾鹏是个有名的无赖，整天游手好闲。刚好他来到了那个酒馆，刚好他和潞妍要了同样的小酒，只是他不愿独斟。他看到了孤零零的潞妍，和她美丽的眼睛。
　　潞妍骨子里有她母亲沈五儿的刚烈，这等奇耻大辱，她怎能忍受？
　　就在他们互相拉扯，潞妍竭尽全力要从曾鹏的怀中挣脱时，她的手肘撞到了他的胸口，他向后一仰，后脑勺磕到了方形的木桌的一角上。那张方桌，在刚才还留着潞妍从洛阳带来的气息。

　　“哥……”我从床上扑到地上，却仍然抓不住洛苼的脚步。眼泪在这个时候已经不起作用，只能加重伤痛。世苏在一旁想要扶我起来，却屡屡失败。
　　我四脚朝天，放声痛哭，仅仅因为洛苼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
　　沈七七的毒药见效奇快，解药也能立即使人恢复正常。只是才生过一场大伤风的我，经不起这样的大起大落。
　　“你不能辜负他。”世苏束手无策。
　　我不能独独一个人。我什么要独独一个人？
　　“可是你没有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一字一句地说。

　　世苏皱着眉头，右手抓着笔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他来兰州的第一天就拜会过了曾爷，知道他背后的大靠山，他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的。何况，现在的尹家又是这般境况，他没有后援。
　　“我对不起她……”我流着泪，却只能这么说。
　　“不，”他把笔放下，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我，尔后垂下眼帘。“我想有个人比你更对不起潞妍。”
　　他走到几案前，再度抓起笔，写下了三个字。
　　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用筷子蘸着酒，在桌子上写下“尹世苏”。
　　竟然是叶洛苼。

　　我们在沈渊的帮助下逃出金剑山庄，代价是我必须帮他找到潞妍。对，他对她是一见钟情，而那一次是沈渊十年来第一次走出金剑山庄。到了洛阳，去见沈家的一个远亲。
　　潞妍曾经纤尘不染，而她自己却惹了世间无数尘埃。
　　十几天后，当我和世苏走投无路，正要去当铺当掉我们的财物的那一天，我们再度遇到潞妍的那一天，我们亦悲亦喜的那一天，我听说金剑山庄被毁掉了。
　　里面的人全部不见了。包括沈七七，包括沈渊，也包括叶洛苼。
　　后来，潞妍告诉我她爱上了我的哥哥，叶洛苼。过程曲折离奇。没有沈渊的爱慕那么干脆利落。
　　再后来，我逃出洛阳，被沈渊收留。我发现他的妻子李澜同潞妍长得相似无比。人是会变的，还找个理由敷衍自己。
　　沈渊和潞妍是表兄妹啊。

　　“你哥哥早就来了兰州，只是没来找你罢了。
　　那一天他也在那个酒馆和几个朋友喝酒，看到那场景，不仅没上千去帮忙，还在旁边加油助威。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世苏十分镇定。莫非，他想把罪责推到叶洛苼身上？
　　“你不要太自私。”我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人是潞妍杀的这个跑不了。”
　　他转过头来，眼神是不耐烦的样子，“我能把叶洛苼怎样？难道告诉别人，曾鹏是叶洛苼杀的？我只是想让他做个人证，说潞妍不是有意的。”
　　“不是的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曾爷在这里的势力。杀了他儿子的人可以脱罪？哼，笑话。”
　　“洛芸。自私的是你。”他想了很久才说道。

　　2.空白心事

　　从洛阳城里逃出来的时候，我狼狈无比。路上遇人不淑，身上的银子又被抢了，好不容易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城，独自过了第一个生日。那一天是寒食，街上都没怎么见火星儿。我用仅剩的钱在一个茶馆里坐下。
　　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桥人。
　　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故园肠断处，日夜柳条新。
　　转头，什么人也没有。
　　“各位父老乡亲，贾生今日来晚了一些，不知耽误大家否？”茶楼里已经有人在讲他的故事。
　　“没有没有，你快点接着昨日的内容讲吧，我们等不及了！”底下七嘴八舌的答道。
　　“好好，那在下就接着昨日的讲。”贾生理了理胸前的衣物，“不过我们还是老规矩，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这样大家都高兴。”
　　“昨日，我们讲到了那玉珠与李和入洞房后就发现了李和的异常，仔细一盘问，原来那李和是个小姐！
　　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李和是个小姐，那当初招亲那会儿李和是怎么在一日之内跑遍整个兴州城破解玉珠的谜题的？您别急，待我一一给您说。”贾生故意停了下来，看着下面众人期待好奇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那玉珠受了如此奇耻大辱，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李和的。李和也不是个孬种，但也经不住玉珠的软磨硬泡——玉珠这妞儿还挺厉害的，还是把真相告诉了玉珠。
　　那李和家里很穷，哥哥得了重病，嫂子又要临盆了。李和的爹眼看着没有办法，只好把李和卖到有钱人家做小。李和是个倔丫头，自然是不肯轻易就范的。那时日刚好碰到玉珠家在兴城里大张旗鼓地准备招亲，于是李和就灵机一动，晚上化装成李和家里的婢仆，偷偷地跑到玉珠房间里偷看了试题——这样一来，李和第二日就不用跑遍整个兴州城了。她也是真有福，女扮男装就蒙混过关进了洞房，成了万家的倒插门女婿，李和的燃眉之急也解决了。”
　　听到这里，我笑了笑，那个玉珠竟是万家人。世界真是小。
　　而我眼前的这个人，也更加印证了我的说法。
　　沈渊，好久不见。

　　我必须得见洛苼一面，无论是想要知晓他的平安，还是责问他的去处，亦或是向他倾诉衷肠，我都得见他。
　　世苏的办事效率真是快，才没过多久，洛苼已经锒铛入狱。
　　“世苏，我哥哥没有犯罪，纵使犯了错，你也没必要把他关进大牢。”我的手被他抓得生疼，但他却一板一眼地说，“洛芸，不要忘记我给你说的话。”
　　洛苼背对着我，影子洒在地上的稻草上。他知道我在这里。
　　“如果你要来劝我帮潞妍的话，我可以。”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开口，而且语气如此平静。“我能做什么呢？告诉别人我亲眼看到她要被人侮辱，而我还站在一旁看戏。
　　是啊，我是很麻木，我知道她对我如何，可这就是我的报答？”
　　“哥，我不明白你的苦衷。你有太多事情我不明白，就好像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抓着木栅栏，靠在上面轻轻地说。
　　“你出去，帮我到悦来客栈找一个人。她叫皓真。
　　告诉她，我很快会回来的，回来之后，我们就成亲。”
　　有人在我的心上一下一下剜出口子。

　　“你们走了之后没多久，朝廷的人就来了。山庄被烧了，好多弟兄死在那里，姑母下落不明。我和你哥哥好容易逃出来，却无处可去。
　　我们遇到了潞妍。是她救了我们。”沈渊的手指轻轻敲打木质的桌面，发出声声脆响。
　　是的，这是幸福在流淌，可惜会错了意。
　　原来潞妍是在那时候开始爱上叶洛苼的。而沈渊便从此笃定，他和尹潞妍，就是不折不扣的有缘人。
　　潞妍好心地救了他们，就像她当初救了我一样。我能想象她的美丽的脸，在洛苼和沈渊两个男人的侧影里光晕婉转。
　　这时候，又是谁惹了谁的尘埃？

　　我不知道皓真是个盲人，更不知道皓真是个吐蕃人。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耳边响起了在豁然那里听到的吐蕃人遥远而古老的歌子。
　　她非常漂亮。脸上有高原上特有的红晕，还有她质朴的嗓子。听到有人来了，她从椅子上差点摔下来。我走过去将她扶起，顿了顿说，“是我。”
　　“叶洛芸？”她喊我的名字。
　　“嗯。”我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洛苼让我告诉你，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一回来，你们就成亲。”
　　她失明的眼睛流了泪。

作者有话说

　　哎，同志们，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