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在燕然》月鹤

6、第四章

　　1.我有今日

　　世苏居然哭了，我躺在那里措手不及。把被子掖了掖，我没有下床，只是翻身背对着墙，身子很乏，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的动作如此熟练，之前也知道他娶了新夫人……原来是这样。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差一点成
　　了豁然的提线木偶，被他骗了一年，半路逃脱。又落到了世苏的手中。
　　逃，人的一生尽是逃。

　　我曾经认为潞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可到尹府之后才发现一切判断的失误。潞妍是尹家的三小姐，有一个哥
　　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但他们都是尹夫人裴氏所生，只有潞妍是尹家二夫人沈氏所生。
　　关于潞妍的出生，还有另外一个说法。
　　二十几年前，尹雷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他的家乡在遥远的康州，而尹家也势利衰微，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人才，到京城
　　参加科举却屡屡碰壁。后来尹雷认识了陈家小姐陈碧仪，正好有一个机会，却横出来一个叶萧松。
　　叶家与陈家是世亲。
　　几年以后，当叶萧松与陈碧仪的第一个孩子叶洛苼满周岁时，宴会上突然出现的尹雷弄得夫妇两个措手不及。那时的
　　尹雷已经贵为兵部侍郎，而叶萧松只是个礼部员外郎。尹雷的夫人是长安大姓裴家之女，怪不得他能爬的如此之快。没有
　　人知道尹雷是怎样获得裴家人垂青的。
　　事实证明裴家人的眼光是相当不错的，因为没过几年尹雷已经是兵部尚书，还娶了沈家的五小姐沈五儿作二夫人。
　　沈五儿天生刚烈。

　　世苏在被子里拉着我的手，没有说话，我以为他睡着了。
　　想抽出手，却被他狠狠握住。此时的我们肌肤相亲，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疏远。
　　“世苏……”我轻轻唤他，“我的哥哥死了。”
　　他侧身又亲了一下我的脸，暗暗地说：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跟他的感情。
　　在金剑山庄里我就看出来了。一个哥哥为了救妹妹舍弃自己的生命。
　　可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啊，我要在他之前占有你。所以才急于带你回洛阳。”
　　我平缓地呼吸，手指轻轻地碰他的手指。竟然是这样的。
　　一个哥哥为了救妹妹舍弃自己的生命？想必世苏是不可能这样为了潞妍的。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爱你。”

　　潞妍出生的时候，就有人传说她是沈五儿与外人私通所生。大人大量的尹雷自然不会计较，可是风言风语传多，尹家
　　上下对沈五儿也是指指点点。
　　“沈家人，是天生有仇恨的。”这是沈五儿临死之前讲的话。
　　潞妍从小成长在一个畸形的环境里，尹家几百口人，只有昭璇和世苏对她好一些。她的性子像极了沈五儿，可却是敢
　　说不敢做。终于，在潞妍七岁的时候，裴氏把她送进了洛阳城边上的道观里修炼。
　　裴氏的手段也可见一斑。

　　我昏昏欲睡到午后，其间世苏又来了一次。在这一点上，我突然明白，他在发泄。
　　“那个豁然也没把你怎么样。”他把玩着我的长发，意兴正浓。我支起半边身子，“我难道就只属于你？为什么？”
　　“我们有婚约。”他的手没有放下，但眼中却尽是柔情。我心软了。两年过去，世苏还是那么天真。
　　“我会照顾你的铺子的。”他倒是精明，把我按下床，“再睡一会儿。”
　　“尊夫人可好？”我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问他。

　　2.一人之夏

　　“叶洛芸，你必须知道，你留在尹府会是个错误。我的儿子不会一辈子那样对你，你也不会一辈子那样对待我的儿子。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再说，苏儿的另外两个夫人我都张罗好了，就和你一起嫁进尹家。”尹夫人的脸上带着笑意，话却坚硬无比。
　　我知道我无言辩驳，面前是裴家的名门闺秀。
　　“姐姐，你嫁给我哥吧，我保证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潞妍的笑依旧美丽。
　　“你那么肯定？”我咬了咬嘴唇。
　　“他呀，”潞妍朝世苏努努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的。再说姐姐你是叶家人，我们家好歹也要娶个名门之后吧。”
　　我僵在了那里，凉意从脚底升起。
　　“洛芸，听我说，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你放心，以后我只会对你好。”世苏站在雪里抓紧我的肩膀，我却感觉泪已成冰。

　　“叶洛芸，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冰清玉洁？”世苏一脚跨下了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裸体。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说气话，心里却莫名地感到悲凉。
　　“一个男子可以同时拥有许多女子，而男子却只能是一个女子的唯一。
　　你想占有我，我知道。可你只是这时罢了。
　　我们能一辈子待在兰州？你做一辈子兰州刺史？
　　你的父亲还在家里等着你的帮忙。他看错了人，只能指望你这个二儿子。可你却在这里跟我谈冰清玉洁？
　　好啊，我想去找豁然，其实随时都可以。
　　我不介意做吐蕃王妃。”
　　说罢，我披上衣服走掉。

　　新店铺开张的那天，天色灰蒙蒙地褪去了暑气，我暗暗高兴，这是个好兆头。
　　火儿在一旁忙里忙外，依旧不出一个字。她始终是不肯释怀过去。
　　谁又何尝不是呢。
　　若水送了我一把琴，匆匆恭喜几下就走了。我悄悄地问她是不是沈泽的病情恶化了，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然后各自感叹了一番人生无常。
　　我认识的人原来都这么多了，沈家也有四个人了。沈七七，沈渊，沈泽，还有一个因世苏而死的沈沁。
　　佛是过来人，认识未来佛。母亲经常给我念叨这句，现在它就适时地跳了出来，证明着我的未老先衰。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毫无沾染，更不可能干净利落。比如世苏，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还得沈沁为情而死。我们自此得罪了沈七七，连累叶洛苼。
　　丝丝入扣，找不到分毫间断。
　　正想着，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头来，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尹潞妍。我们在隆冬中分别，今天在盛夏里重逢。她的脸上尽是疲惫。

　　两年前的夏天，某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午，我被叶洛苼拉着去见了一个所谓的大师名叫铁都。这是我自上次之后第二次见到洛苼。
　　他抓住我的手腕的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了当日的场面。
　　畏畏缩缩，赤身裸体，有亲亵的纠缠，和难以抑制的欲望。
　　叶洛苼与沈七七，两个隔了代的人，两家有世仇的人。
　　然而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
　　“姑娘。你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命运这东西。
　　姑娘。你必须虔诚。”铁都的脸上有黑色旋涡，而旋涡外面站着的那个人，是豁然。
　　世苏说，因为我，所以他才得以脱离苦海，重获新生；
　　豁然说，因为我，所以他才开始坠入深渊，痛苦挣扎。
　　于是有时我常常想，这便是我存在的价值。

　　潞妍十分憔悴。脸上有褪不掉的伤痕，头发上沾了很多灰尘，唇上尽是翻起的白皮。之前纤尘不染的潞妍，似乎是到凡尘走了一遭。
　　我愧疚不已。当初的潞妍嫁到裴家做填房，就是为了让我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家嫂。可我却没有珍惜，狼狈逃离。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潞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伸出她虚弱的双手抓住我。她捧着茶杯好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而我就是那个推她入深渊的人。
　　“你好好在我这里罢。”我一时间找不出安慰的话语，只是希望她安定。
　　不要逃离。没有归去。
　　我把她的头搂在怀里，抱紧。我感觉她有晶莹的泪水淌下，流进我的心里。

　　叶洛苼之所以要救我，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金剑山庄的大秘密。金剑山庄的庄主姓沈，和吐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二十几年前事情的重复。
　　叶萧松当上了礼部尚书，尹雷则是宰相大人。尹雷只手遮不了天，叶萧松与陈徽显陈徽昇状告沈家的十二条罪状没有被压下来，还使得皇帝龙颜大怒。朝廷里大概有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与当年的叶家一案有关，可竟然无人提及。
　　样一来，尹雷在洛阳的势力便更大了。
　　金剑山庄里又一个秘密库房，里面装的都是兵器。而我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时候，沈七七的出现冲破了我的思维极限。
　　“叶洛芸，你和你哥哥犯了同样的错误。所以，你们要得到同样的惩罚。”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深棕色的药瓶。

　　“姐姐……”潞妍哽咽着欲言又止。
　　我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她浓黑的秀发从来不食人间烟火。
　　“姐姐，”她又喊我，不带名不带姓，“我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