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23、报告与研究

　　漠羊滩之行虽然受了不少苦头，好在顺利找到了桑落草，还救回了贺兰姑娘。
　　进城之后，为贺兰姑娘诊疗完我便睡了过去，等醒来已是傍晚，回忆起昨晚将军的严肃神情，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汇报和请罪一番，我立刻赶到了将军的官邸。
　　一路通报，终于来到将军书房门口，门外已经有一道挺拔身影，那人一身绯红官服，年轻俊秀，风姿卓绝。
　　他见了我温和一笑，我这才想起适才门房的提醒，这人想必就是负责此次和亲事宜的谢青大人。公主在外遇险一夜未归，他定然是来讨要说法的。
　　我忙乱地行礼，没办法，对这些繁文缛节，总是有些不适应。
　　谢大人伸手扶住了我：“陆军师休息得可好？此次漠羊滩寻得桑落草，军师功不可没，陆家百年医学，看来是后继有人了！”
　　他如此热情，倒令我更无所适从。以前听父亲说过，年少成名的高官，个个心思深沉，不可轻易结交，但这人怎么看都像是那种会与女伴泛舟出游或是吟诗赏月的世家公子，与“阴谋”两字实在扯不上关系。
　　我正想着如何接话，书房的大门砰地打开，柳小姐站在门后：“进来吧。”
　　我看向谢大人，后者一副淡定谦让的表情，做出手势让我先进，我不好推辞，只得先进门。

　　柳将军坐在书桌后面，面色如常。
　　我将当前找到的桑落草的数量汇报了上去，将军点点头。随即下令，命令我在军医中挑选几人，将这批桑落草制备成药，同时将草药的生长地点绘制成册，方便以后派出小队搜寻。
　　“这件差事就交给我吧，我与陆军师同去，还能保护他的安全！”柳小姐在一旁摩拳擦掌。
　　“顺便再多抓几个土匪？是不是还要带上公主殿下啊？”柳将军头也不抬，只是去看桌上的案牍，语气中透着几分严厉。
　　身为哥哥，即使知道妹妹武力高强，终究还是不放心她在草原上行动吧，况且上次还带着清平公主，万一公主有什么意外，朔国的和亲大计岂不是毁于一旦，想到这里，我也有些后怕。
　　“那是阿娴自己要加入的！再说了，有我在，定能保她安然无恙！”
　　“我可是听说，”柳将军从案卷上抬起目光，向着谢大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不是公主身边那名侍卫，你差点就中了那匪首一掌？”
　　柳小姐顺着柳将军的目光转头，立刻显出气愤的模样：“谢青！你居然敢向哥哥告状……”
　　“手下留情——”谢大人就坐在柳小姐身侧，一边躲避柳小姐挥来的拳头，一边嘴上求饶。
　　等柳小姐打完了，谢大人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这次我赞同柳将军。这世间能敌得过你与卫鹤联手的人确实寥寥无几，但倘若和这次一样，遇上的是成群的土匪强盗呢，倘若更不幸一些，遇上了匈奴人的军队呢？即使你们两人能够全身而退，也难以保护所有人周全。”
　　“那就由我和卫鹤两人出发。”
　　“卫鹤是公主最得力的侍卫，现在的凉州城不太平，他一旦不在，公主遇到意外该怎么办？”
　　“那我一人总行了吧！”柳小姐的耐心在肉眼可见地减少。
　　“那更不行。梁太守已经警告过我了，若是公主有事，随行人员一律依法惩办。”柳将军先行开口，“草药的事情我会专门抽调一只小队来办，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凉州城里，若是无事了可以去找清平公主，多一人在公主身边，便多一份保险。”
　　“说白了，你们还是不信我！”柳小姐激动起来，“我也想为凉州城做点事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谢大人也站起来了，“但这要从长计议……”
　　“又是从长计议！”柳小姐瞪着谢大人，“你总是这样……”
　　“咳咳！”柳将军终于从案卷中抬起头，他看了一眼无所适从的我表示安抚，随即看向柳小姐和谢大人。
　　柳小姐只是看着谢大人，嘴里说道：“我不管，哥哥你想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可能的，我想出城，可没人拦得住！”随后疾步走出了书房。
　　谢大人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告辞离开。
　　就这样，热闹的书房瞬间只剩下我一人。
　　还好，柳将军并未在意两人的争吵，只是询问了这两日的经过，我便将寻找抵达漠羊滩并遭擒、贺兰雪的出现、最终找到桑落草和密探文书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将军，随后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柳将军托付我前去为柳小姐把脉，为此，我又前往后院。
　　转过回廊，来到后院，池塘边立着两道人影，是柳小姐与谢大人。
　　两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我不好前往打扰，只能在檐下等候。
　　只是，他们的对话随着微风传进耳中，这却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柳小姐语气不善，转过身去，看来两人已经吵过一轮了。虽然只有几次见面，我却已经深知她性格要强，既为她的能力和胆识喝彩，但也更能理解柳将军的担忧了。
　　“你是他唯一的妹妹，现在又是非常时刻，虽有过度保护的嫌疑，但毕竟出发点是好的。”谢大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还有几分无奈。
　　“只是这些话吗？没别的事情我就走了。”柳小姐还是不看谢大人，语气有些不耐烦。
　　“……好吧，我肯定站在你这一边。”谢大人随即补充了一句，“但——”
　　“停、闭嘴、不准说！”柳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来，同时颇有威慑力地盯着谢大人。
　　“好吧，你好好照顾自己。这段时间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哈，你什么时候事情不多吗？本小姐可不需要你照顾。”虽然依旧说着无情的话，但柳小姐的表情终于回归如常，还带着些许调侃的神色，“你还是好好照看清平那个丫头吧！”
　　眼看话题逐渐偏移，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及时走过去。
　　背对着我的谢大人没来得及反应，柳小姐先跳开一步：“陆缥缃你来做什么？”
　　我将柳将军遣我来把脉的事情说了一遍。
　　“哥哥就是这样，大惊小怪。”柳小姐嘟囔着，她并未拒绝诊脉，只是要求先吃饭再把脉。
　　谢大人见此情景提出告辞，柳小姐挥挥手表示知晓，倒是我有些莫名不安，自己这算是打扰了他们吗……

　　回医馆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整理桑落草。
　　中间修风传来消息，他带领小队前往那片草地时，再也没有找到新的桑落草。也许是地图有误，或者是匈奴人也找到了那处地方，不过这些都是柳将军考虑的事情。作为一名医师，我只是庆幸，至少现在已经有一筐桑落草了。
　　在匈奴人的神话里，“桑落”就是“太阳降落”的意思，难怪其生长的地方被称为“星落川”。
　　我将一枝桑落草捻在手中细看，其外表与野草无异，味道也无甚特别，唯一特殊的便是那阔长如兰草的叶子，它那令人麻痹乃至产生幻觉的效用，便是从这片叶子中得到的么？如果能试验一下就好了。
　　“桑落草生长于日落之处，喜阴耐旱，生命力顽强，匈奴人将其视为一种神草用于祭祀。”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贺兰姑娘。
　　那日回来后，公主吩咐我为贺兰姑娘治疗。她之前被贼人囚禁，又曾经历严刑拷打，身上旧伤触目惊心。我虽然从小在医馆里看惯了各种病人，却也被这位姑娘的勇气和坚忍触动。
　　她现在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眼中带着笑意，大概是被我大惊小怪的样子给逗笑了。
　　“贺兰姑娘懂的可真多。”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想了半天，也只说出这句话。
　　贺兰姑娘的笑意从眼睛蔓延至嘴角，从身后拿出一物，里面传来饭菜的香味，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
　　她将食盒放到我面前：“是公主送来的，陆大夫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吧，虽然了解桑落草很重要，但也不能以身体为代价。”
　　“哦哦，好。”我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三菜一汤，汤上飘着萱草叶，传来药材的香气，我大惊失色，“这似乎是公主送给你的补品吧。”
　　“陆大夫妙手回春，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况且，你为了桑落草日夜钻研，我想，还是你比我更需要进补吧。”
　　贺兰姑娘不容分说地将食盒推到我面前。
　　“呃，好吧。”不知为何，我照做了。

　　公主府的药膳十分美味，比起我和我爹的手艺可谓是天差地别。
　　在我吃饭的时候，贺兰姑娘拿起那枝桑落草端详，她的表情很复杂，毕竟她的父母有部分原因是为此而死的。
　　“在祭祀中，巫师将桑落草放进神圣的‘天火’中焚烧，部落中的勇士们围绕着‘天火’放声高歌。据说，他们会在烟气中进入天国。”贺兰姑娘介绍说。
　　“这简直就是骗人。”我感到震惊，致幻的药草虽然能给人以飘飘欲仙的体验，但结果往往会导致中毒，“我听说匈奴人将巫师视为神的使者，不少巫师同时也是部落里的药师，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危害吗？”
　　贺兰姑娘摇摇头：“他们还会将桑落粉末与其他药物混合，配置成各种伤药、毒药乃至媚药，可以说，桑落草是匈奴医药中最重要的原料。”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匈奴不似朔国，地大物博，医道精深。但在千余年间，他们也发展出了一套迥异于朔国的医术体系，如果能破解桑落草的具体用途，必然能在朔国与匈奴的战争中取得先机。
　　“多谢姑娘提醒，陆缥缃一定尽力。”

　　心里想着如何进一步萃取桑落草的药力，手中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我仓促吃完饭，贺兰姑娘抢着收走了食盒：“公主派来的人还在门外，我这就离开了。这几日打扰陆大夫了，之后贺兰雪一定回报。”
　　“你……你要走？”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之处，贺兰姑娘身为女子待在医馆确实多有不便，她是公主救回来的人，理应由公主那边安排，不过她的伤势尚未痊愈，得备几份药膏带上。
　　“公主初来凉州，身边缺一个懂本地事务的侍女。而且……”贺兰姑娘顿了顿，随即摇头，“陆大夫还是专心钻研医术吧。”
　　确实，我不过是一介医师，能治得好她身上的伤，却医不了她心里的恨。
　　给贺兰姑娘带上几瓶药膏后，我便回到房间里，就从最简单的研磨成药粉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