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24、拜访

　　贺兰雪虽然熟悉边关，但她常年在草原生活，论对凉州的熟悉程度，还是柳烟更胜一筹。这样一来，我身边便有雪儿和烟儿两位侍女了。
　　抵达凉州城已有一旬，第一天与柳烟等人寻找桑落草的经历虽然精彩但也惊险，事后梁太守将驿馆周围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以至于谢青调侃说，这架势与其说是防刺客，更像是防备有人偷溜出门。
　　那天的冒险过后，我们几人之间已经隐隐形成了共识，便是以自己的力量守护朔国。
　　如今，陆缥缃来往于柳营和医馆之间，成为破解桑落草用途的主力。谢青对梁太守表明自己曾在柳将军门下学习的经历，加上柳焕将军作保，梁太守终于同意让他参与协助凉州城务。贺兰雪、柳烟和卫鹤则陪在我身边，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我，更是为了引出密信中提到的凉州城内应。

　　这个关乎柳将军之死的秘密是柳烟告诉我的。
　　接手边防事务后，柳将军锐意革新，组建“翠杉军”钻研武器、器械和战法。战法可以由老一辈将领教授，武器和作战器械却需要靠专业工匠来钻研。
　　柳将军有感于匈奴人弓马娴熟，朔国骑兵却造价高昂，于是找到凉州城名匠莫持正，希望莫先生能研制出一种准度更强、成本更低、造型更轻便的弩箭。
　　莫先生也是忠贞爱国之辈，潜心钻研十余年，终于在去年完成了最新版本的弩箭，名为“柳叶弩”，只有柳焕和柳烟等少数人见过。
　　那是一种形如柳叶的轻便弓弩，乍一看与匈奴人使用的普通木弓没有区别，关键之处在于莫先生设计的机括和精炼钢铁。设计出“柳叶弩”后不久，莫先生离世，幸而他有一位弟子，柳将军便令那弟子整理炼钢配方和设计图样以备工匠制造。但就在这个关头，匈奴人奇袭雁行关，柳将军的亲卫队几乎全军覆没，那名弟子也在战乱中失踪。
　　然而，“翠杉军”众人平时全由柳将军指派，即使柳焕也未能完全知晓所有成员，更未见过那名失踪的莫先生弟子，只知道对方是被莫先生收养的孤儿，与柳家兄妹年岁相仿。

　　“大海捞针恐怕都比这简单。”卫鹤听了也感到讶异。
　　柳烟看了他一眼：“那名弟子当时就在叔叔身边，若他是泄露叔叔行踪的内应，为了得到更多好处，必然正在或已经逃往匈奴了；若他不是，眼看主帅被杀，定然要为其报仇，或许就隐居在这凉州城里。”
　　“也许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收钱后跑路。”卫鹤不甘示弱，“或者已经死于混战了呢。”
　　“莫先生徒弟的下落可遇而不可求，只是个添头罢了。公主现在将贺兰姑娘收为侍女，那些密信也进了柳将军等人的官署，即使匈奴人对此坐视不理，那个蛰伏的内应却不能善罢甘休。”谢青拦住要挑战卫鹤的柳烟，看向我，“不过这些都不劳公主费心，您现在还是想想如何去见长公主吧。”

　　阔别五年后，我依旧没能见到长姐李云晏。
　　在雅致开朗的公主府，我见到的是长公主驸马长孙枫。
　　“这是公主幼年时最爱的桂香茶和枣泥酥，云晏虽然因事务繁忙无暇抽身，但早已叮嘱我用它款待公主。”
　　公主府的庭院花木扶疏，驱散了初夏的炎热。再加上柔和的茶香和精致的糕点，让人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宫。我拿起一个吃了，就连味道也相差无几。
　　听到我的称赞后，在我对面端坐的长孙枫笑意更浓。
　　长孙枫，本以为叫这名字的会是个如枫叶般绝艳的男子，可这人一身月白长袍，于淡雅中显出高华气度，更像是一块温润白玉。
　　我不由得对比起同样常穿素袍面带笑容的谢青，发现这两人完全不同。
　　谢青的笑容像月光，让人虽然欣赏其美丽却不知其真意，在我这种受他盘算的人看来，往往是促狭而可恶的。长孙枫的笑容却像清风，和卫鹤一样，令人无来由的心里一轻。

　　“原本应当早日来拜访姐姐，但总是难以成行。听闻姐姐这几日都在与柳将军和梁太守讨论城防事宜，这么想着，就好像姐姐在保护我一般，见面倒不重要了。”
　　虽然有些矫情，但这话确实发自内心。在凉州城这几日，我已经察觉这座边城面临的严峻局势和紧张氛围。李云晏能够始终坚守于此，应对匈奴威胁和各种杂务，实在难得。
　　前往长公主府之前，我曾向谢青请教该如何应对，他沉吟良久，最终却只让我自由表现，这是否意味着，我与长公主之间的血脉连接便能打破五年来的隔阂呢？
　　“公主初到凉州城便找到了匈奴密信，实在是有勇有谋，云晏得知后心中甚慰。”长孙枫举杯，“只是凉州不比洛京安全，公主此行关系两国安危，还须多加小心。”
　　“有柳将军和梁太守的保护，我很放心。”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庭院，翠竹与花卉掩映，一片黄色的鸢尾格外惹眼，花瓣在午后的阳光下如黄金般闪耀，像一群振翅欲飞的大雁，“记得姐姐的昭明宫也有大片鸢尾花，她出嫁以后，父皇让花匠精心照料，我与三妹妹经常去那儿赏花。”
　　“一别五年，云晏也很挂念你们，只是路途遥远。”长孙枫微叹，“两年前瑶儿出世，本欲等她长大些便带回洛京，谁料到匈奴猝然发难，回京之事耽搁至今。”
　　“姐夫也很久没有回家了吧，听闻扬州山明水清，钟灵毓秀比洛京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孙枫听到“姐夫”两字后愣了愣，笑着说道：“银陵古雅，洛京庄严，凉州苍雄，都是很好的地方。我离开扬州已有五年，可回忆在那里生活的十余年，玉殿莺啼、水榭花开、如昼灯市、高台明月都经过看过，虽然有些怀念，却并不渴望回去。”
　　“姐夫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姐姐在这里吧。”我狡黠一笑，“人人都说姐姐文武全才，我看，她挑人的眼光才是最强的。”
　　姐夫失笑，片刻后抬起头来：“你这丫头口无遮拦，想来是被陛下和皇后娇纵惯了，枉费云晏时常担心你在宫中的境遇呢。”

　　“即使宠爱，还不是让我来和亲了？”此话一出，轻松下来的氛围顿时冷却。
　　长孙枫神色不变：“自高祖开国以来，匈奴便是朔国最主要的敌人，这一南一北的对峙格局，恐怕几千年后也不会变。你不是第一位和亲公主，也不会是最后一位。”他随即笑道，“不过，也许你会成为最幸运的那一位。”
　　“姐夫的意思是？”
　　“你真的愿意和亲吗？”长孙枫看着我，双眼仿佛可以映射出我心中最深的念头，“陛下再怎样无情，也不至于将先皇后的幼女送到边关。我听说，当初是你主动要求和亲，之后，你与曾追求过的谢青形同陌路，却与柳家柳烟来往甚密，这不是甘心下半辈子长居匈奴的样子啊。”
　　“我不是姐姐，有能力跳出宫廷阴谋的漩涡，于乱局中把握权柄；我也不是姐夫，能在看遍繁华后安之若素。”我看着庭院中的鸢尾苦笑，“我甚至还没喜欢过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呢？”
　　我转头看向长孙枫：“但我更明白，现在是危急存亡之秋，若真到了需要以身报国之时，我也绝不退缩。”
　　长孙枫静静看着我，又似乎在看着另一个人。
　　良久之后，他轻笑起来：“放心吧，你是云晏唯一的妹妹，她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呢？”

　　“我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说动姐姐帮我，”我真诚地解释，“只是想见见她。”
　　长孙枫不解：“你们是亲姐妹，你向云晏求助乃是理所当然。”
　　“其实我对姐姐的记忆很模糊。最后的印象，是那年岁末朝贺，她挽起发髻舞了一曲《破阵乐》。她离京后，我只能从信件和坊间故事里拼凑姐姐的模样，他们说她资质天成，雍容万方，就像当初的柳皇后，但我更想不起母后的样子了。”我看向长孙枫，“我很期待与姐姐见面，是因为我心里有个问题，也许只有她能解答。”
　　长孙枫目光微沉，示意我说下去。
　　“我想问姐姐，值得吗？”我说，“她选了一条艰难而无止境的道路，以自己的方式守护朔国，这是连母后也没有做成的事。”
　　“我想，是值得的，虽然要付出很大代价。”长孙枫轻声说，“先皇后虽然万人之上，可终究是孤家寡人，所以抑郁离世。但云晏不同，你也不同。”
　　“既如此，我就更没有退却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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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枫看着清平公主远去，有风吹过身后的帷幕，露出一个窈窕高挑的身影，他开口道：“你这个妹妹——”
　　“一点也不像我是吗？”绯衣的长公主走了出来，“我离开洛京时她不过十一岁，之后听闻皇后很宠爱她，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格，虽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但终究不是记忆里的妹妹了。”
　　“不，”长孙枫笑了，“我倒觉得，她不仅长相与你相似，就连性格也有几分相像，其实你应该见见她的。”
　　“我……”长公主沉默了，“在局势未明朗之前，我还是不要接近她为好。”
　　“好，”长孙枫握住了长公主的手，“那便不见，以后我替你见她。”
　　长公主任由他牵着自己，但还是瞪了他一眼：“你出面与我出面，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