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19、凉州

　　在洛城待了小半个月，期间没少与刘太守打交道。
　　因为谢青的提醒，我有意观察这位太守，发现他确实是个可用之才，别的不说，洛城上下一派祥和有他的功劳，只是此人过于油滑，我身为和亲公主与他的交往也有限度，只能寄希望于谢青了。

　　五月，和亲队伍一行终于抵达了凉州首府凉州城。
　　同为北方重地，凉州城相较于洛城萧条了不少。
　　我们先行下榻驿站，休息片刻之后才与当地太守梁守成见面，期间又是一番觥筹交错。
　　梁太守人如其名，沉稳严肃，不像刘太守那般能说会道长袖善舞，周围人对他十分恭敬，这一场接风宴中规中矩地结束了。
　　直至宴席散去，我都未能看到柳家兄妹乃至长公主。
　　在回驿站的路上，我正想问问谢青，他便开始解说了。
　　原来，朔国对于幽凉这些边关州郡实行的是混合军制，既允许本地太守招募相较于内地的更多兵士，同时也派遣中央军队驻扎，前者为州兵，后者为国兵。
　　从匈奴突袭至今，幽凉地界的军队集结和调度已经基本完成，当前，凉州是北方军队集结之所，光是此处就存在三支军队。
　　其一是本地刺史掌管的凉州兵，朝廷颁发征兵令后，这些兵士虽然战斗能力不及国兵，胜在熟悉边关环境，作为斥候和后勤绰绰有余。
　　其二是长公主李云晏所掌管的凉州军，相较于州兵，军兵由中央征兵后训练选拔而来，凉州兵中的精锐和新增的州兵都在此列。
　　其三是柳焕将军掌管的幽州兵，幽州兵的前任统帅即为柳悉将军，因此若论单兵战斗能力实属朔国第一，但幽州兵在雁行关和幽州损失惨重，目前也是吸纳征兵新员最多的队伍。不久之后，江南等地新征召的士兵也会抵达凉州。
　　一直以来，武将作乱始终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即使两只队伍的统帅是陛下的至交与至亲都无法消除这种疑虑，况且，即使陛下有意偏袒，武帝时代遗留下的制度不可更改。
　　这一任凉州太守梁守成，是出了名的恪守规章、法令严峻。因此，虽然此时的凉州城有长公主和柳将军这两尊大佛，他们也只能另选营帐和庭院，只在有大事商议时前往太守府中。好在凉州地广，容纳得下这些军队。

　　到了凉州，也就意味着我正式要成为匈奴的王后了，相较于在行程和洛城中的装模做样，我也终于可以走下鸾驾、脱下礼服，回归一下正常的生活。
　　第二天，我本准备与卫鹤一同在凉州城逛一逛，刚到城门，便见到了柳烟。
　　便装、快马、城门，一切都像半年之前在京城那般，只是此时此刻，柳烟的脸上多了飞扬自由的神采。
　　我看到她，便上前打招呼。她扬手一鞭，那马儿本欲出城，此时便轻巧地调转了方向朝着我这边过来。
　　“阿娴！”她打马过来，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好久不见！你这是去做什么？”想来真是唏嘘，一年之前还在相互试探的两人，一年之后却已经成为相逢一笑的老友。
　　“去散步。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与卫鹤面面相觑。
　　原来，随着凉州的士兵越来越多，城中所需的粮草也水涨船高，需要从南方运输，但凉州毕竟是刀兵之地，落草为寇的朔国残兵和匈奴人都会乘火打劫。
　　以柳烟的性格，让她一天到晚规规矩矩押送粮草自是不可能，且女儿身在军中行走也多有不便，为此，她便经常出城跑马，侦察敌情，若是遇上匪寇也能直接剿灭。
　　虽然谢青一再叮嘱过在凉州要小心行事，但相较于波谲云诡的凉州城内，我还是对凉州的周边环境更为好奇，且卫鹤和柳烟都在身边，即使遇到危险也能自保。
　　今日跟在柳烟身边的不是修风，而是一位斯文的年轻男子。
　　“这位是哥哥帐下军师之一陆缥缃，精通医术，此次和我们一同勘察凉州城内外的环境。”柳烟为我们介绍，又悄悄凑过来耳语，“其实还是个新兵，这次让他出来长长见识的。”
　　“学生，额不，在下陆缥缃，参见公主。”陆缥缃的神色有些腼腆，不像久经沙场的军师，倒像是新入国子监的乖巧学生，他见了我本欲下马拜见，我虚抬手臂让他不必多礼，他还是低头深深致意。

　　出了凉州城，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草原，像是一张用不同绿色织就的挂毯直延至天际，而天空则是由各种蓝色组成的琉璃穹顶，绿色与蓝色一下一上构成了整片草原，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而只有阳光、微风和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
　　柳烟走在最前面，不时笑着回过头来看一眼，迎着塞外的日光，美好得不似凡人。
　　“这还只是五月，这里的花都没有全开，再过一阵子，才是草原最漂亮的时候。”
　　我不说话，只是挥动马鞭，骏马迎风飞驰，心中是说不尽的轻松与快意。卫鹤在我身侧，一贯淡然的表情也露出几分激动，我这才想起来，他不过也只是个刚下山的毛头小伙而已，这么一想，顿时感觉又开心了不少。
　　“……怎么了？”感受到我的目光，卫鹤转过头来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压下心头的开心，只是笑着摇摇头：“就是很开心而已。”
　　看到我这副模样，卫鹤也好像被逗笑了，这下轮到我问他了：“喂，你笑什么？”
　　“没什么哈哈哈——”没想到这人越笑越放肆，我急忙催马与他平行。
　　“快说，我，不是，本公主命令你，赶紧给我说！”
　　“公主放过我吧！”卫鹤嘴上求饶，却是扬鞭催马跑得更快了，我赶紧追上去，誓要问个明白。
　　“喂——你们等等我啊！”柳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却故意加快速度，想借这一场纵马狂奔将这数月以来的谨慎小心统统抛诸脑后。

　　过了一会儿，当再也看不见凉州城的轮廓，我们一行人才停下来。
　　“你们呀！第一次出城就这么不小心，迷路了可别哭鼻子！”柳烟嗔怪着，眼神里却有小小得意，毕竟这里算她的地盘，我终于理解了她对边关的想念。
　　“已经出城这么久了，柳首领也该交代今天的任务了吧。”既然特意带一名文弱书生出城，总不会是让他欣赏边塞风光。
　　柳烟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却没有开口，只是看向了陆缥缃：“喂，书呆子！你看这里合适吗？地形如何？能找到你说的草药吗？”
　　“是……”陆缥缃刚才一直奋力追赶我们的快马，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所谓兵者，诡道也。两国交战，直接投入的兵力和粮草固然是重中之重，但也少不了运用计谋。
　　柳家之所以成为朔国顶级的名将世家，并非全然依靠武力的悍勇，还在于柳家世代重视学习兵书兵法。前代柳奇一之所以能够颠覆朔国对匈奴的不利局面，自然也不是因为朔国将士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而是因为此人善用计谋，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未尝一败。
　　柳悉将军同样如此，为了弥补朔国士兵在力量上的弱势，他主张大力发展武器、器械和战法，据说他甚至曾经在军中秘密组建了一只专门研究作战器具的队伍，只是这一切尚未完成，将军便含恨西去。
　　实际上，这只秘密队伍不仅已经组建完成，甚至又发展出地理风水、草药方术两大新的分支，前者负责搜集各地的地形地势，包括山形高低、水质好坏等等；后者则专攻医术和毒术，既要与军医们合作伤兵治疗等事宜，也要防范敌军下毒。

　　陆缥缃表面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也确实如此。但他出身于医生世家，从小对各类草药偏方过目不忘，如此难得的才华若是进宫当御医实在浪费，加上陆缥缃的父亲曾被牵连进宫廷争斗，因柳将军的求情才得以逃过一劫。
　　因此，陆父听闻柳将军的死讯后猜想边关急缺医生，竟然带着儿子陆缥缃一起投军。老陆医生此刻正在军医营中训练新人，小陆医生则因为博闻强记被柳焕将军收入智囊团。
　　边关的战火不知何时就会燃起，但大部分朔国士兵并不熟悉这片土地，为了防止大军水土不服和敌军偷袭，柳焕将军特意让陆缥缃出城考察。
　　此次出行，正是因为陆缥缃在阅读本地医书的时候，发现匈奴人会使用一种名为“桑落草”的药物，这种草药研磨成粉能止血镇痛，若焚烧则能令吸入烟雾者陷入幻觉。
　　凉州城的地方志中便记载了匈奴人多次使用这种草药偷袭守城军队的事迹，只是苦于没有一本书能准确记载此草药的外貌特征，也有人认为这种草药只生长在匈奴人居住的草原上，朔国境内无法生长。
　　陆缥缃却不这么想，他熟悉各类草药的名称和药性，连带着在语言文字这块也有不少心得。在他看来，既然凉州地方志中多次记载了这一草药的名称和用途，定然不是子虚乌有。
　　凉州自古便是匈奴与朔国的必争之地，在风物地理方面与匈奴差异不大，自然也不存在这种草药只在匈奴界内生长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两国文字差异太大，凉州城地方志的记载只是照搬了匈奴人对这一草药的称呼，还未来得及与本土草药对应。
　　经过多方查找，陆缥缃发现这块地带的水土最符合这种草药的生长习性，这才要求出城，希望能找出这神秘的“桑落草”。

　　介绍前情后，陆缥缃从背囊中翻出一个小册子，我接过来一看，这册子只是用粗线简单地装订起来，里面的字迹并非印刷而是一笔一划书写而成，原来这就是凉州地区的草药图册。
　　图册里不仅详细标注了每种草药的朔国名、匈奴名和药性，还在一旁画出了草药的模样，栩栩如生。最新的一页上写着“桑落草”，旁边照样画了一株陌生的草药，只是还有大片空白尚未写完。
　　看完这本册子，我们几人都对陆缥缃多了几分敬佩之情，显然他正在尝试以一己之力搜罗凉州城的全部草药，其难度可想而知。
　　“你这个书呆子……”还是柳烟先出声了，她的表情有些无奈，“为何不禀报柳将军，哥哥若是知道你在做这个，一定会大力支持的。”
　　“……此书尚未完成，不好劳动将军大驾。”陆缥缃刚刚神采飞扬地解说完“桑落草”，此时又回到平时那副腼腆的神态，“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所以只能先麻烦小姐带我出来看看……”
　　“好了好了，”柳烟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又将册子放回他手中，“赶紧收好！这个什么什么草的，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放心吧，我们陪你一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