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18、离京

　　安稳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当御花园中的杏花露出新芽的时候，和亲的日程也到了。
　　李云茵与我一同在御花园中赏景，不远处，朔国唯一的皇子李云曜正在放风筝。
　　年后，宫中便开始正式准备和亲事项，连嫁衣都预备了二十种样式，朔国毕竟是大国，即使所有人知道这场和亲前途未卜，面子上的礼仪总是要做足的。
　　据说，柳焕将军当初在朝堂上一番慷慨陈词不仅稳定了陛下的决心，更暗暗逆转了朝堂的风向，虽然朝堂上依旧是苏家一家独大，但皇太子之位始终没有确定，没有这根定心针，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暗流涌动。
　　然而，朝堂上的暗流无法流到宫中。有苏皇后在，后宫就永远是一座花团锦簇的乐园。
　　与在现代看到的宫斗宅斗小说完全不同，苏皇后从未对我有过半分克扣、怠慢或是陷害，李云茵则保持着与母亲一般的贤德温柔，不时邀请我参与各种诗会茶会。无奈我对这些古代上流社会的礼仪宴会实在提不起兴趣，便总是以跟随谢青学礼为借口推辞了。
　　如此几次，李云茵想必也明白了，我除了主动和亲这一个决定之外，依旧是那个吃喝玩乐的草包二公主，于是便投我所好，或是送一些趣味点心，或是邀请一起看戏逛街，我不能明面上与他们撕破脸皮，加之谢青的授意，便也却之不恭了。
　　于是此刻，在这和亲一天前的赏花中，三公主李云茵面带忧郁地说出了这句话。
　　“姐姐此去万里，边关苦寒，但愿能早日归来。”

　　倘若是刚穿越过来的我，想必会在心中默默翻个白眼表示这事情不就是你舅舅一手促成的吗。
　　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我有些悲哀的发现，恶毒女配的人设似乎完全没误会，说好的被恶毒皇后绿茶姐妹陷害的剧情呢？
　　我看着面前的三公主，李云茵的相貌完美结合了李家的俊秀和苏家的精致，一蹙烟眉眼波盈盈，是那种一眼看见便会感觉岁月静好的古典美人，即使知道以后很有可能会敌对，我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意。
　　想起谢青和我说过的话，我缓缓回答：“确实，其实有时候想一想，会有一点点不甘心呢。”
　　“不甘心？”她有些疑惑。
　　“是啊，身为一国公主，于国于民都应当承担责任，这我是知道的”，我将目光转向李云曜，“只是，公主便只能用作和亲吗？”
　　李云茵的目光也转向李云曜：“自古以来……”
　　“从来如此便对么？”鲁迅先生对不起啦，但是这句话请借我一用。
　　“姐姐不愧流着柳家的血，”李云茵轻轻笑起来，“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大姐姐了。”
　　“姐姐？”
　　大公主李云晏，亲自打破了这条例的公主。三位公主中，大公主年龄年长我们五六岁，因此，在我印象中，她对我与李云茵都是一样的态度，反倒是我与李云茵年岁更近，相处的时间也更多。

　　“还记得那一年岁末朝贺，大姐姐舞了一段剑舞，和一般的舞伎都不同，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将军，不久之后，她就真的去了边关成了一名女将军。”
　　“是啊，大姐姐那时候的舞姿，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附和着，原主对这段舞蹈的记忆早就模糊了，这样看来，反而是李云茵更像是她的亲妹妹。
　　“几年未见，不知道大姐姐在边关过得如何?听闻驸马是良家子弟，希望能好好对大姐姐。”
　　“像大姐姐那样的人，大概也不会在意驸马如何对他吧。”
　　见李云茵有些惊讶，我解释说：“你看，如果一名男子说自己无心情爱，大半人都要为他叫好的，大姐姐虽然是女子，但绝不逊色于那些男人。”
　　李云茵点头赞同：“姐姐前往匈奴，途中会经过凉州，到时候便能见到大姐姐了，烦请代我向她问好。”
　　我们在湖心亭中一边赏景一边聊天，这时候，李云曜面色不善地跑过来了，原来是手中拿着的风筝破了一个洞。奴仆们紧跟着皇子，说着安慰的话，他却熟若无睹，直到跑到亭边，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姐姐，我的风筝破了……”
　　这声姐姐自然不是叫我，皇后虽然在物质上从不亏待我，但心中的戒备却从未放下，平日里几乎不会让我与李云曜见面，我只能从宫人们的话语中窥见这位朔国未来可能的皇帝的性格。
　　似乎和普通孩子没有区别，聪明淘气，娇惯任性。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他格外依赖姐姐，这也难怪，皇后平日里不仅忙于后宫事务，更要经常伴驾，反而三公主照顾弟弟更多。
　　“那便重新做一个好了。”三公主看向李云曜身边的宫人，温柔中藏着无声的威势，似乎在表示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皇子伤心。
　　“奴才也是这么说的……”
　　皇子身边一个看着品阶高的小太监大着胆子回话了，接着便被打断。
　　“这是姐姐给我画的风筝，不许你们画！”和传闻中一样的任性和独断，却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我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一件风筝而已，难道我画的便与众不同?”李云茵脾气还是一样的好，“宫人们都是好意，怎能没由头地发脾气?”
　　李云曜的嘴撅得更高了，小声辩解：“这是姐姐送给我的东西，当然不一样啦。”
　　漂亮的小孩子即使生气也是可爱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弟弟。
　　李云茵终于还是笑起来：“好啦好啦，我给你重新画一个。”
　　“好，”李云曜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我要一只大老虎风筝！”
　　李云曜吵着现在就要风筝，李云茵便顺势告辞。

　　昭德十年，时值大将军柳悉在前线雁行关巡视，沉寂已久的匈奴突然大举犯边。柳将军于前线雁行关战死，幽凉九郡有三郡落入敌手，天下震动。
　　之后，匈奴停战，皇帝加封二公主李云娴为清平公主前往匈奴和亲，并指定谢家公子谢青出使匈奴，以这一起和亲为标志，天下格局就此改变，只是，轿中的公主此时尚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离京半个月了，虽然名义上是地位最尊崇的和亲公主，但谢青才是这只队伍实际的长官。
　　我刚出京城时还有兴趣欣赏外面的风景，后来便只能呆在轿辇中呼呼大睡，着实无聊至极，就连卫鹤也一副郁闷的样子。
　　我正想让他去问问谢青何时才能抵达凉州，已经有人来传话了。
　　“谢大人遣属下禀告公主，今日午后便可抵达洛都，公主可以在此地好好休息。”

　　午后时分，和亲一行人终于进了洛城。
　　外面的街道看不分明，只听得有礼乐之声，轿辇从城门进入一所宅邸，随后转入一处院落，下轿后，入眼是一栋精致的楼阁和院落。
　　等我一番梳洗打扮再出来时，时间已近傍晚，谢青早在庭院外候着，旁边还有几位没见过的官员。
　　“洛都太守知晓公主鸾驾尊临，早已备下宴席，由下官陪同公主赴宴。”
　　谢青这人虽然平时一副优游闲适的样子，做事却滴水不漏。半个月以来，他虽然从未直接与我见面，但和亲队伍始终安稳有序，今日进入洛都也没有半分忙乱，想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既然如此，我听从他的安排便是。
　　半个月的行程并未让谢青的风度有所减损，反倒与旁边的洛都官员形成鲜明对比，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从庭院出府的过程中，谢青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简单向我介绍了洛都的由来。
　　原来武帝时期不仅数次征讨匈奴，而且还亲自上前线督战，于是便将原来的洛川城改名为洛都作为北方的陪都，如今已经成为朔国北方规模最大的都市之一。
　　马车行走在街上时，我悄悄掀开帘幕，即使在傍晚时分街道也是一片繁华，虽然比不上京城盛大繁华，但街道宽阔重楼叠嶂，别有一番强悍古朴的气概，普通行人衣着相貌与京城一般无二，可见民富城强。

　　不多时，终于抵达宴会处。
　　按理来说我现在正处于出嫁途中，于是由身为和亲主管和出使使节的谢青负责各项接洽，因此，他一路走在前列。
　　刚进宴阁，便听见前面传来一声亲切得有些甜腻的招呼：“哎呀谢大人，总算把你们给等来了！”
　　“刘太守别来无恙啊”，谢青也是一副亲和的态度，随即语气一变，闪到我旁边，“清平公主驾到。”
　　于是我便见到了这位洛都太守。
　　出乎意料的是，太守竟然是一位肥胖富态的中年官员，不像是北方边城的官员，倒像是南方苏越地区的富商。
　　“参见公主千岁！”我还没来得及看见他的脸，这人便已经下跪了，接着便是阁内海浪一般的“千岁”欢呼声。
　　“诸位免礼，本公主奉命和亲，本无意叨扰，但还身负父皇重任，代他略表对各位大臣的慰劳之意，望众位卿家好自勉励，尽职尽责。”
　　还好，几个月的礼仪不是白学的，我按照原本的排练致辞。
　　“是，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子本分，此后必将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又是一席场面话，一行人终于落座。我终于看见刘太守的模样，嗯，更像富商了。
　　宴席丰盛还在其次，难得的是很多洛都本地特产，令人耳目一新。
　　谢青对这边的风土很是好奇，与刘太守等人探讨良久，席间觥筹交错自不必说，我则眼观鼻鼻观心举杯应和而已。

　　“公主觉得刘太守这人如何？”
　　回到下榻府邸，告别护送的洛都官员后，谢青一改醉态，若不是一身酒气，我真要怀疑他席间喝的究竟是酒是水。
　　“刘太守听口音并非洛都本地人士，想必是来此不久的外地调任官员。可是宴席之间，那些地方统领和领事却对他十分恭敬，且这人谈吐有方不露短处，想必是个八面玲珑的老油条。”
　　“呵呵，不愧是二公主，慧眼识珠啊，”谢青赞许地看着我，“刘太守名为刘一文，不过他是土生土长的洛地农家人，听闻早年间与父母一同离开洛都去了越州，先是从商，后弃商从政，没想到真的考取了功名，他原本在越州干得不错，直至四年前被调任至洛都，这才回到家乡。”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我思索着开口：“我看你与他很熟的样子？你又有什么计划了？”
　　“计划谈不上，”谢青摇了摇头，“能从白丁做到一城太守，这样的人不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岂是我能驱使的。”
　　“谢公子太谦虚了，明明成竹在胸却总是一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样子，”我也摇了摇头，“这可着实不像一位主——”我本想说“主角”，毕竟一般小说里的男主不都是文武双全，什么运筹帷幄千里之外难道不是基本操作。
　　“主——什么？”
　　“主、主持朝政的人才啊，”我笑着看向他，“京城里谁不知道，谢家公子谢青又有家世，又有才华，还得帝后喜爱，简直是最令京城小姐们伤心的人。”
　　“嗯？伤心？这是为什么？”
　　“因为呀，大家都觉得如此优秀的人才、未来的宰相，肯定早早就被皇家定下了，即使没有嫡公主，还有数不清的亲王郡主和同为三公家的小姐们，哼哼，最终谢公子会嫁进哪一家——啊不，是娶了哪一家的公主小姐，可是十分令人期待呢。”
　　“公主莫要打趣在下了。”谢青苦笑着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