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南北鲤

17、送行

　　十月十日，在京城待了半月有余，柳将军便带着御旨与军队出发了。
　　早在十月初，印有玉玺的敕令便发布至朔国全境，要求各地开始征召和训练新的士兵，江南等富庶之地的赋税上调二分以作军用，江北与南境的士兵则在朝廷派出的御史的监察下调往边境。
　　尽管和亲之事在中秋节后便昭告天下，但朔国与匈奴的战争这才正式开场。
　　当然，以上消息都是谢青告诉我的。

　　按理来说，我已及笄，身为公主实在不宜与外男接触过近，但朔国民风开放，父皇与母后又都是开明的人，在我三番四次强调已经不喜欢谢青之后，反而不再干涉我与他的来往。
　　更重要的是，谢青这厮不知如何竟然混进了送亲的队伍，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礼部侍郎，负责明年的和亲事宜。
　　为了让我这个前半辈子琴棋书画一无所通的草包公主不至于丢了一国公主的礼仪，谢青每隔三四天便会进宫一趟，每次待一两个时辰，一方面是禀报和亲事务的安排进展，一方面则是教授匈奴文字和习俗。
　　用谢青的话来说，虽然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亲事和不成，但下一次战事究竟会在哪一步上点燃还是个未知数，若是按照最坏的情况估算，说不定我真要在匈奴住上几年。
　　说这话时，这人脸上还保持着得体的笑意，若不是知道这是男主，我定要让卫鹤将他扔到荷花池里！
　　不过说到荷花池，我顿时计上心头。

　　“我在匈奴住上几年倒是无所谓，反正我是公主，即使真嫁过去也是王后，吃穿不愁。倒是烟儿，我看她的意思，似乎是匈奴未灭便不嫁人，更有甚者，怕是也不愿意回京了，不知道她会在边关住几年呢？”
　　果然，谢青嘴角的笑意凝住了，随后微微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微臣真不明白，我与柳小姐一在京城一在边关，公主怎就偏偏认定我们之间，呃，有关系？”
　　“谢公子瞒不过我的眼睛。”我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看向他的双眼，“中元节月下同放河灯，难道是我眼花不成？还是说，谢公子是那种花言巧语哄骗少女的花花公子？”
　　“也许，真的是呢。”
　　谢青定定看向我，眼神中不见丝毫笑意，是这金秋十月的阳光都照不进的深幽潭水。
　　我心里有点慌，假如这人不喜欢柳烟，难道真的是个冷情冷心的白切黑，那我在这个世界的生存难度岂不是陡升。
　　“哈哈哈！”看到我心虚的样子，谢青露出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比平常更开怀，“如何？这一点公主似乎没有猜到吧。”
　　“谢公子游戏世间好不洒脱，难道就没有你在意的东西？”
　　“那公主认为世间何人何事可在意？”
　　谢青又回到平常的温文微笑的翩翩公子模样，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不过是他的伪装。
　　谢青接着说：“众生熙熙攘攘，所求最多的不过是权势名利。然而公主与我都身处锦绣，想必也明白权势名利如浮云的道理，既然连这天下至尊至贵的权力都有倾颓的一天，又还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呢？”
　　说得好有道理啊，但我可不能就这样认输。
　　“没想到谢公子年纪轻轻便有看破红尘的智慧，只是，将世人所求都归为权势名利，也不过是身陷其中之人的眼光罢了。古往今来，世人之所求，有钱财有权势有名誉，但也有忠孝节义，有至死不渝，就没有一项是值得你驻足的?”
　　“是吗，”谢青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懵懂的学生学到新知，"公主这一番话真是醍醐灌顶啊，谢青受教了。"
　　“姑妄言之罢了。”我站起身来，从现代突然穿越到这个时空，着实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也罢，既然无法回去，便在此重活一世又有何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与谢青均未言语，直至酉时的钟声响起，到了他出宫的时候了。
　　谢青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起身行礼，便要离去。
　　“明天你不必进宫了，阿烟要随苏将军离京了，我去送她。”
　　“是，属下遵命。”

　　“呼——”待谢青走远，我才瘫坐到榻上，放下公主的架势。
　　这个人实在太复杂，哪怕现在与我在同一条船上也不能掉以轻心，故而每次见他都得用上十二分心力，实在太累了，赶紧让菡萏去小厨房加一道甜点补补脑子。
　　“你觉得谢青如何?”良久之后，我开口问道。
　　这次是对卫鹤说，他现在已经是我的贴身侍卫，也算是以我自己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第一个遇到的人，因此，对他我总是有几分说不清的亲近与信赖。
　　“太复杂的事情我可不懂，不过感觉可以信任。”卫鹤几乎立刻就下了判断，这难道就是男人之间的感应吗。
　　“你觉得他对柳，不，你觉得他真像自己说得那样无牵无挂吗？”
　　或许是从小在村子里待过的原因吧，卫鹤在看人方面很有一套，和一般小说里武功高强但社会经验为零的年轻高手截然不同。
　　“都说我不懂了……只是他说的那些，师傅也不是没说过。”
　　卫鹤的师傅是个仙风道骨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头子，他说出来的话想必还是比谢青可信的。
　　“老头子说过，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心无外物，权势名利也好，情意绵绵也罢，都不需要。纯粹的武功，学到最后便是天地之道，便是无，无我无他。只可惜，近年来民间习武风气受文人影响，权势名利可以抛下，情人知己却要生死相随，没了武道的精髓，倒是学了俗人的风流气。”
　　“你这师傅倒是个明白人，只是肯定没老婆。”
　　“老头子一辈子在山上，唯一一次下山捡到了我，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肯下山。”
　　“那你呢？你认为学武要如何?武道也有执念吗？”
　　我看向卫鹤，想到这么个清朗温和的少年，以后却要变成个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老头子，感到有点可惜。
　　“谁知道呢。”卫鹤本人很豁达，“真的有人能成为第二个老头子吗？不过无论如何，我倒是可以肯定，谢公子不像是那类人。”

　　第二天，我如约出行。
　　军队出发的时间被定在巳时，取日方上升之意，届时陛下会带着文武百官于昭武门外亲自送行。
　　早在辰时，我便带着卫鹤到了仁和坊的茶楼，说起来，这也是我最早与柳烟见面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才姗姗来迟，不出意外，身边只有侍卫修风。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本小姐马上就要出发了。”
　　大概是随军出行的缘故，柳烟只穿了一身便装，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街上的景色。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柳烟好奇地接过去，随即发出了兴奋的惊叹，匣子中是一只通透的玉步摇，簪体是碧绿的翠色，从簪体到末梢的流苏，翠色逐渐减淡至透明，簪尾没有用时下流行的金丝攒成，而是以银色为底，上面镶嵌着红色和黄色的宝石，仿佛一只带着露珠的青茎兰花。
　　“好漂亮！阿娴你是哪里得来的？”
　　“我的广明宫中最多的就是这些赏赐，这件步摇，除了你之外也没有别人配得上了。”
　　“这么说，现在这是我的咯？”
　　“当然。”美人欣喜若狂的模样当真是赏心悦目，我瞧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咳咳，既然如此，本小姐就收下了。谢谢你啦！”
　　柳烟没有直接戴上，而是珍重地将步摇放入匣子。我与她已经很熟了，知道她对宝石、玉石之类的物件情有独钟，最爱那些造型独特、天然罕见的玉石。
　　当然，柳烟的偏好都是我的猜测，真要说起来，我只是把帝后的赏赐陈列出来，然后以品鉴玉石的名义请谢公子选出其中最适合送人的一件罢了。
　　“去了边城，一切珍重。”眼看时间不多了，我直入正题。
　　说起来，在这几个月遇到的所有人里，小荷、菡萏只熟悉宫内事务，皇帝皇后则忙于朝堂和宫廷大事，剩下的三公主为人深藏不露，小皇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谢青虽然站在我这边但有他自己的图谋。我身边可信的人除了卫鹤，只有一个柳烟。
　　我与柳烟同为女子，同样失去亲人，同样不满于这混沌的京城，倒是意外地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与她相识的这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明白了，她的任性潇洒是真的，胆大心细也是真的，这人虽然总是嘴上不饶人，但实际上心地还是挺善良的。
　　“边城虽然危险，倒比京城安全呢。”她把玩着步摇，“倒是你，傻乎乎的，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可别一不小心又遇到什么刺杀了。”
　　“有卫鹤在，你就放心吧。”
　　柳烟的眼神在我和卫鹤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唔，大名鼎鼎的孤独先生的弟子，当然是信得过啦，如果不是因为阿娴，我真想把你带到幽州。”
　　“柳小姐的武功已经是世间少有，恐怕我没法帮你更上一层楼。”
　　卫鹤有些无奈地回答道，过去的几个月里，几乎每次见面，柳烟都会缠着他切磋武功，让卫鹤有些头疼。
　　“真的？哼哼，等到明年再见的时候，说不定我就可以堂堂正正赢过你了。”
　　“既然如此，我也很期待。”
　　“哇，那就说定了!明年到了幽州，不能拒绝我的比武。”柳烟又看向我，“至于阿娴，你就放心在京城里准备吧，明年，我会在幽州欢迎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