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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忆与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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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一同生活了十余年,但对于义父在文武对峙的朝堂之上竟能同时两边交好的人缘,我依旧大为佩服。
义父身为武将,却不排斥文人风气,甚至自己便是某个文人雅集的常客,他生性随和洒脱,但在礼数上却从不怠慢。
自会识字起,义父便开始让我接触他的公务信笺和公文,后来,就连每次的宫中贡品和亲王贵族贺礼也让我过目,我曾暗暗不满,这分明是内宅之事,再不济还有管家。
烟儿每日不是学武便是玩乐,比我更像纨绔子弟;其他武官儿女更是日日精进武艺演练战术,却不像我这般困于杂事之中。因此,明里暗里,几次提醒义父是否要让烟儿一起看,他只是笑:“那丫头天天疯玩见不到人影,你若是能找到她,让她安静下来和你一起看礼单,倒算是你的本事!”
直到走出柳府,几次陪同义父回京述职,我才恍然了解义父的用意,朝堂中的刀光剑影并不少于战场,战场之上,刀剑和快马便能取胜,朝堂之上,却要凭借眼光和谋略对敌,所谓礼仪,不过是这战场上的一层甲胄罢了。
朝堂之上的武器,在我看来,最锋利的刀剑莫过于识人的眼光。
义父曾告诉我,眼神乃一个人的心神凝萃,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对敌更不需要确认对方的眼神。但一到战场之外,只有会看别人眼神的人才能活得久,眼神是最藏不住性格和心思的地方,就好像越是幽深的水潭也往往越透彻一般。
“就比如吧,谢邕谢大人的眼神,就像清凌凌的冰水,虽然寒冷彻骨,但总归干净澄澈,就像他这人,虽然冷硬,但终归是个好人,”义父又开始拿其他人打趣了,“又比如陛下,他的眼神就像那御花园的太阳,时阴时晴,风花雪月、温红软语但又存着几分清明。”
“那苏丞相呢?”
我对义父的大胆已经习惯了,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调侃这些年少相识的人了,谢太傅和陛下的性格我也看得出来,倒是苏丞相,京城中口耳相传的德高望重之人,义父与他却只有公事公办的客套。
“他的眼神么,风雨如晦啊……”
如今,义父去世,谢太傅已经是半退隐状态,苏丞相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持中,倒是御花园的花红柳绿被边关的战事催折,露出几分刚毅之气。
关于出击匈奴的作战方案,我早在心中衡量多时,如今揣摩陛下神情,主战之意占据上风,此时不说,以后就再难找到机会了。
“若以兵力观之,朔国的胜算有七分。”
“哦?”陛下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我知陛下心中所想,未待他发问便说道:“义父遭遇不测,确实令朔国上下顿失信心,这也正是匈奴突袭雁行关的目的之所在。然而,正因义父去世,所以更应出兵。原因有三:
一来,之前因为义父镇守边关的缘故,匈奴一向不敢轻举妄动,而今番匈奴出兵后第一仗便是针对义父,说明其必然经过了精心筹备,此时若能挫败匈奴,势必令其以后更不敢轻易进犯边关,一举恢复武帝时期的盛世。反之,匈奴人现在开始在幽州屯军,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图谋,若不尽早出击,恐怕后患无穷。
二来,匈奴军队擅长骑兵作战,善于一鼓作气攻城略地,但短于粮草,和亲之举于朔国而言是权宜之计,更是匈奴的缓兵之计。当前朔国兵精粮足,若能以我之长攻彼之弱,坚守城池,等冬天一到,草稀马瘦之时,匈奴必然溃败。
三来,匈奴此刻刚除去心头之患,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所谓骄兵必败,而朔国子弟则上下一心,朝中亦有不少策臣良将,虽不能如义父那般用兵如神,但只要团结一心,正面对抗加上善用计谋,击溃匈奴亦非难事。”
“好!”陛下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不愧是柳家的子弟!”
随后便是陛下的安慰和勉励,自成为柳府少将军之后,我便知道自己早晚会步上义父的道路,无所谓愿或不愿,我如今的一切皆由义父得来,如今他不在了,我的愿望便是继承他的遗志和为他报仇,此后,朝堂也好柳家也好,我都会在义父的期待中走下去。
话题到最后,总算到烟儿身上了。
“这个孩子呀,”陛下半是苦恼半是怜惜,“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我和柳悉说过多少次,女孩儿要用心养,实在不行便将她留在宫中由皇后照顾,如今呢?去边关住了那么些年都不曾回来一趟,本以为长大了、是大小姐了,可这脾气一点都没改!”
一提起烟儿,原本严肃的氛围便淡了几分,我也不由得微笑起来:“是啊,我也曾劝过叔父,但他的性格您是知道的。只是这事儿也怨不得叔父,从小到大,烟儿可是让他都没有办法的人。有时叔父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说是原本想培养一位不输昔日谢家韫玉的淑女,谁知这琴棋书画也学了,诗词歌赋也看了,却还是南辕北辙……”
陛下莞尔,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阿悉这一生孑然一人,却是将你和烟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女来看待的。早年他和我说过,希望你不必太早婚配,男子嘛,建功立业才是要事,如今看到你已经能支撑大局,朕心甚慰。倒是烟儿,她是女子,总有一日会离家嫁人,没有了阿悉的庇护,她这个性子……”
“陛下放心,烟儿是我唯一的妹妹,更是唯一的家人,义父虽然不在了,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必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嗯”,陛下点点头,眼中赞赏之意更深,“焕儿,以后,不仅是柳烟,还有柳家,还有整个朔国,都会成为你的担子,望你记住今天的话,好自勉励。”
就这样,让烟儿与我一同回幽州的事情定下来了。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烟儿的时候,她正在花园中荡秋千,闻言只是点点头。
我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到石凳上:“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张桌子这么高。”
“才没有那么矮呢!”她闻言瞪了我一眼,神情终于生动起来。
“当时我就在想,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么。”
烟儿停下了秋千,只是看着我。
“没想到一眨眼,我的妹妹也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你又不老,怎么像老头子一样?”烟儿皱了皱眉,突然眼神警惕起来,像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鹿,“你要干嘛?”
“没干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缓缓倒了一杯茶,“烟儿,你有心上人了?”
烟儿的眼睛瞬间睁大,如果是往日,说不定她立刻就会跳下秋千与我一决高下,“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义父去世了,大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在边关驻守,可你,难道也要留在那里……”
“为何不能?”烟儿收回目光,“边关很好啊,有草原有高山,可以放心跑马,比京城好多了。”
“提起跑马,之前那位苏公子,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必如此戏弄人家。”
“哼!”
“真的不喜欢他?”
“那种绣花枕头,我才不喜欢!”
“也就是说,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的了?”我再次看向她。
“反正不是苏临那样子的。”小姑娘巧妙地把话题圆上,还反咬一口,“再说了,哥哥你比我大五岁,你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吗?反而来问我?”
“……”我只好投降,“我只是随意问问,京城中的公主小姐们不少在出生之时定亲了,你若有喜欢的人,告诉哥哥,无论如何,我总会帮你的。”
“哈哈哈哈,”小姑娘的秋千重新晃荡起来,笑声自风中传来,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哥哥还是先把嫂子带回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