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走出旷野 ...
-
许明薇在晚饭饭点赶到网吧，果然包荣兴和邢哲宏两个人依旧打得废寝忘食。只见包荣兴屏幕上的地图已经来到了一片冰天雪地的森林，而邢哲宏则不紧不慢地操纵着小明快跑下着骷髅墓地的副本。
两个人都在副本中，许明薇没有打扰，先下单了三人份的外卖。邢哲宏先行杀完了怪分配完掉落的装备和材料，这才摘下耳机回转过身，一边揉着酸胀的眼睛，一边向许明薇解释账号目前的大致情况：包荣兴下午遭不住，躺在沙发上倒头睡了个把小时。邢哲宏倒是实打实地玩了一天，这才把小明快跑的等级稍稍赶上一些。
邢哲宏让小明快跑学了些新的技能，果然都是元素法师的职业技能。许明薇组了几个野团，努力地和这个成长了不少的小明快跑磨合，坑了几次队友，挨了几回骂，倒也在磨砺中渐渐成长了起来。当她用完骷髅墓地的最后一次CD，角色等级也升上了20级。
她跑去新手村完成了转职任务，把元素法师这个职业确定下来，重新分配技能点的时候依然按照邢哲宏之前的方案，大部分用来点了火属性技能。经过城镇时，她一摸钱袋，发现邢哲宏之前练级，还给自己攒了一小笔钱，便豪气万丈地跑去城镇买了些装备。整饬完毕后，小明快跑这个穿着布衣攥着法杖的小元法便迈着小腿跑去了冰霜森林找包子入侵。
包荣兴很高兴地把许明薇加进了他的团队，一起下了一次副本。那次他们运气不错，遇到了个隐藏BOSS。可惜包荣兴随手组的野团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费了半天力气才杀死白女巫。白女巫掉了不少好东西，一群人美滋滋地摇点瓜分了半天，最后剩下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密银吊坠，包荣兴开麦说，这个要不直接给小明吧。一群大老爷们见小明快跑是个妹子，也都没啥意见。于是，小明快跑就戴上了闪闪亮亮的漂亮吊坠。
这趟副本下完，包子入侵今天的冰霜森林副本已经全部用完。包荣兴看自己经验也差不多快23级了，索性直接去下一个练级区埋骨之地打野怪去了。许明薇继续组野团打冰霜森林，刚出第二次副本，还在世界频道组着团，却听身边的包荣兴一声大嚎：“小明！看我发现了什么！”
许明薇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急忙侧头去看，却见包荣兴正操纵着包子入侵狠命地追赶着一个一身白色皮甲的枪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听另一边的一个玩家老哥叫出了声：“卧槽，野图BOSS！血枪手亚葛！”
“对对对对对对对！就是稀奇的BOSS！快快快小明快来，还有你也快来！多叫点人来！”包荣兴手上操作不停地和血枪手缠斗着，嘴上却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
身旁的老哥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急忙一边叫人，一边也往埋骨之地赶去。许明薇不敢怠慢，也一路狂奔着赶到埋骨之地，远远地看见包子入侵和血枪手亚索，急忙搓出一个火焰爆弹向血枪手发射了过去。
在仇恨转移到小明快跑身上之前，那位坐在包荣兴身旁的老哥操纵着他的狂剑士，又呼朋唤友地随便叫了七个人来。他们草草地拼成了个十人队，拍砖的拍砖，吟唱的吟唱，挥剑的挥剑。虽然各显神通，但是很显然，这个BOSS不像常规副本里的BOSS那么好对付。不过一会儿，十人的队伍就挂了一半。
小明快跑本来就是个脆皮，操作不当还导致OT了几次，被血枪手追得屁滚尿流好不狼狈。要不是包子入侵救了她几回，估计这会儿她也要灰溜溜地回主城复活点了。
诡异的是，眼见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只见那些衣冠靓丽的高等级玩家黑压压地站在不远处，一片静默，倒是比眼前的这个死灵血枪手更加鬼气森森。
“怎么都站着看啊，快点来杀啊！”包荣兴也注意到了那群反常的围观者，不禁脱口骂出了声。
“入队啊！”包荣兴身边的狂剑士老哥也朝着一个名为千成的战法喊了一声。
“加我一个！”
许明薇听见了一个青年的声音在耳后响起。随后，眼前便闪过一个色彩斑斓的影子。再定睛一看，是一个奇装异服的玩家。只见他抬手一记天击，血枪手立刻被挑翻在地。趁着这个当口，许明薇抬眼看清了那人的ID，君莫笑。
狂剑老哥忽然嗷地大叫一声，把包荣兴和许明薇都吓了一跳：“君莫笑！”
“君莫笑，是谁啊？”包荣兴天真地问道。
“我靠，君莫笑你都不知道，你还23级？”
许明薇也不知道君莫笑是谁。经狂剑老哥一番解释，他们才知道眼前这个怪人竟是十区赫赫有名的一位高手，也纷纷激动起来。
方才他们辛苦猎杀的血枪手落到君莫笑手里，竟俨然成了个任他摆布的破娃娃。君莫笑肆意玩弄了一会儿血枪手后，将他摔到他们五个人面前，倒也不客气地发号施令起来。许明薇等人面对这尊大神哪敢懈怠，立刻马首是瞻。
“狂剑十字斩。”
“流氓抛沙。”
“烈焰冲击。”
许明薇知道这是轮到自己了，于是赶紧吟唱了个咒语扔出。没想到因为太过紧张，烈焰竟偏离了几个坐标，将将擦着血枪手的身躯腾起。望着眼前徒劳地飞腾的火星，许明薇一时失语，她沮丧极了。
“没关系。”没想到，君莫笑竟还出声宽慰她，“下次鼠标别甩得这么用力。”
虽然知道君莫笑的操作者看不到，但是许明薇却还是在屏幕前重重地点了头。
等到烈焰冲击冷却结束，她在君莫笑的指挥下第二次吟唱法术时，很注意地控制了自己甩动的幅度，那道烈焰果然精准无误地从血枪手的脚底腾起。
“小明干得不错！狂剑士再上个崩山击！”君莫笑也立刻对许明薇的成长予以了肯定。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许明薇怔忡片刻后，露出了笑容，仿佛解开了一道困难的数学题那般骄傲。
之后又经历了一些波折，终于，随着血枪手最后一声惨烈的嚎叫，系统跳出了公告：田七，君莫笑，包子入侵，小明快跑，亮亮菌，暮云深，月中眠，浅生离，沉玉完成血枪手首杀！
一个BOSS杀得很辛苦，杀完后还得逃脱三大公会的围追堵截。终于尘埃落定后，许明薇长舒了一口气。经过这一战，许明薇混到了一把25级蓝装法杖。然而，比起法杖，更令许明薇骄傲的便是那条系统公告。她回到城镇后，在世界频道里上滑到那条公告，反反复复欣赏了好几遍，还截图保存下来作为纪念。
这一行简短而简陋的黑体字，仿佛一簇火苗，飞腾着灿烂的火星，将她下坠的命运轻轻托起，预示着生命的改变。
许明薇的运气似乎真的从此开始慢慢变好。
她后来还和包荣兴约着下过几次冰霜森林和埋骨之地的副本，没了君莫笑的指点，他俩又被打回了原型，几次副本的成绩不过平平，但两个人依然打得饶有兴致。小明快跑举着法杖，轻快地跟在包子入侵的身后，颈间的密银吊坠在游戏虚拟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但是许明薇毕竟是个考生，顶不住天天通宵游戏，后来每天晚上往往只能玩一两个小时就先行告退。一来二去，哪怕有许明薇和邢哲宏两个玩家轮流练级，小明快跑还是和包子入侵在等级上有了悬殊的差距，很快就不能一起下同级别的副本了。
没了小明快跑的陪伴，包子入侵倒也不算寂寞。包荣兴在冰霜森林和先前的大神君莫笑重逢，受了颇多指导，随后便沉迷于竞技场，俨然成为了竞技场里的一位独孤求败。许明薇也被他拉去修正场打了一场，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面对小明快跑，包荣兴却收敛起了平时快刀斩乱麻的气概，放了不少水，很耐心地陪她缠斗许久。小明快跑的血条最终归零后，他还大手一伸，揉了揉许明薇的头发，称赞道：“小明打得很好！”
许明薇心中知道包荣兴在游戏里让了她，但是面对夸奖，她却还是有些害羞地垂下了眼眸微笑。
虽然考试迫在眉睫，备考的岁月清苦依然，可是每天晚上的荣耀时间却松弛了许明薇始终紧绷的神经。每天深夜结束游戏，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寝室扑进被窝，很快地入眠，直到天光大亮才悠悠醒转。洗漱，出门，抢座位。许明薇趴在图书馆熟悉的木桌前，或是做数学题，或是背政治，或是看英语，平心静气，耳聪目明，只觉得失控的人生又渐渐回到了自己的掌握。
在考试前两天，许明薇最后做完一套数学真题，一对答案，149分，差一分就能圆满。但是许明薇却觉得这种无伤大雅的缺憾很好——她这一生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无缺的美满。只要这一回能够从无情的神明手中讨得一星半点残羹剩饭的幸运，那她也是不虚此行的。
她放下红笔，出门去盥洗室。在洗手台前，她在脏污的玻璃镜前抬头打量自己。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高考那天的早晨，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凶狠的十八岁少女。时光匆匆流走，世界又老去了三岁。已经二十一岁的许明薇依然面色苍白，但是眼神中却只有平静地起伏的潮汐。她努力地对着镜中的自己扬起嘴角，笑了笑，她惊奇地意识到自己笑起来原来挺好看的。她轻轻启唇，无声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加油。
考前最后一天，包荣兴难得地搁置了荣耀，和邢哲宏一起把许明薇叫出去吃饭。每年的研究生考试惯例安排在圣诞节前后，三个人走进城市CBD的商场，四处张灯结彩，冬青的翠叶红果高悬于顶，背景音乐循环播放着圣诞主题的歌曲，世界一片欣欣向荣。
三个人刚碰头，包荣兴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块姜饼人递给了许明薇，说：“祝小明就跟这姜饼人一样，跑得越快越好！”
许明薇低头看着这白眼红唇、憨态可掬的人形饼干，一时哭笑不得。包荣兴说的约莫是他们小时候听过的童话《姜饼人》，可是包荣兴这家伙竟是记一半漏一半——在姜饼人的故事里，姜饼人跑得飞快不假，但结局却是中了狐狸狡猾的计谋，成了狐狸的盘中大餐。
不过，许明薇倒也没有再去斤斤计较这个并不算美满的结局。她收下了这块姜饼人，小心翼翼地将饼干的透明包装袋叠好，塞进了帆布包的夹层中。她心里也蓦然跳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很快乐地笑着、蹦着，它跑啊跑，跑啊跑，逃出了农屋，离开了街道，渡过了河流，没有追捕它的老爷爷老奶奶，没有欺骗它的狐狸，它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小姜饼人，它会去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那里有黄金色的海岸。
邢哲宏见包荣兴送了许明薇礼物，自己双手空空，一时也过意不去，经过商场圣诞集市时，说什么也要进去给考生许明薇买点东西。集市里每一份明码标价的商品都贵得惊人，三个人兜兜转转半天，许明薇实在拗不过邢哲宏，只能红着脸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热红酒，邢哲宏付了账，这才善罢甘休。三个人走出集市，夜色渐浓，晚风吹拂起许明薇风衣一角。她抿了一口手中的热红酒，抬眼见到遍地的辉煌，竟一时有了微醺的错觉。
这里真好，好得不能再好。她想一直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这片晚风中。
也不知道是否真是酒精的助眠作用，三个人还没吃完晚饭，许明薇便已有些睡眼惺忪。两个大男孩见状，便迅速地结束了饭局，将许明薇送回了学校。告别前他们分别对自己说了什么加油鼓劲的话语，许明薇也记不太清晰。她只知道自己很疲倦地回到了寝室，潦草地洗漱完毕，便扑倒在了床上。
这一回，她没有失眠，却是沉入了深邃的梦境。
她又见到了奶奶，但这一回的奶奶不再是十八岁的牧羊女了，而是回到了许明薇记忆中本身的模样：六十多岁，一头银色短发，戴着黑色的头箍，是个山青水绿的小老太太。她一手拎着小包，一手牵着许明薇。许明薇知道奶奶的小包里装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也知道梦里的她们正在走向家乡的教会。那该是许明薇童年的某一个圣诞夜，奶奶提前在圣经里找了一段经文，要她读给所有的教友听，当作是主日学学生的圣诞节目。
那天包妈妈也饶有兴致地带着同样年幼的包荣兴来凑热闹。当许明薇在讲台上抑扬顿挫、颇为做作地读完了那段圣经，还来不及待其他信众有所反应，包荣兴却率先给许明薇叫起了好。小小的男孩起劲地挥动着双手，眼神发亮，灿烂辉煌。
在包荣兴的带动下，其他的教友们也纷纷地为许明薇鼓起了掌。
梦中小小的许明薇站在演讲台上，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脸上烧红，可是心中却油然生出了一种神在内里的幸福。
她想起她方才所读的那篇经文——“我必远游，宿在旷野。”仿佛一句神谕，预示了她未来十余年如旷野般茫茫的人生。
但她必将走出旷野。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走出旷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