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无花果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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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大四。
大四开学前几天，许明薇收到了邢哲宏转发的一条推文：8月29日，百花战队队长张佳乐突然宣布退役！
许明薇盯着这个标题发了一会儿愣，邢哲宏的后一条消息很快冒了出来：他发了一个哭泣的黄豆表情，说，百花这下真的要完了。
其实许明薇只知道百花这支队伍的命运和她很相似，并不太了解其内部的构成。在邢哲宏长吁短叹的当口，她迅速地退出了微信，上百度补了个课，这才知道这位刚刚退役的百花队长令人心惊的坎坷经历。她对于百花的虚无缥缈的认同和好感，忽然便具象地落到了这个具体的人的身上。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也和她一样，像是一个上帝的弃儿，一个在无花果树下等不来弥赛亚的信徒。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扑空。”许明薇打完这句话，心中忽地浮起一些不详，便赶紧敲击屏幕删去这行字，生怕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为自己又一次招来不幸的命运。斟酌了半天，许明薇只回复道：“希望他有灿烂的人生。”
许明薇的安慰很苍白。邢哲宏似乎真的因为张佳乐的骤然退役而忧伤了好半天。隔了几天，找包荣兴和许明薇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感慨着这位百花前队长是如何一路筚路蓝缕又是如何魂断蓝桥。
“包哥是不是从没玩过荣耀？”他忽然问包荣兴道。
包荣兴一边把一块浸满酱汁的肘子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没呢。”
“要不要一起玩玩？我就高中时玩过，高考后那个号就废了，还没拾起来呢。”
对于邢哲宏的邀请，包荣兴倒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最近那游戏也忙着练级，没空再开一个啊！”
“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他们每年十二月开新区，到时候正好赶个趟去开荒。”邢哲宏说着，把目光投向了许明薇，“薇神那时候应该也考完试了，也可以一起来玩。”
许明薇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搭腔。
邢哲宏这个狡猾的男人，口口声声说要和许明薇一起考研，但是却从来也不见他复习英语和政治等科目，每天只知道做数学题。许明薇还以为他准备把英语和政治推到考前突击呢，谁承想，大四还没开学，他就顺利地通过了华师大的夏令营，拿到了保研的名额。
他妈的，忘记×大是有推免名额的了。
又一次，许明薇感到了孤单。邢哲宏果然不是她的竞争者，他们从来都不在同一条赛道上。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她的室友们晃荡了三年，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地开始为了未来的生计做打算。一个室友准备回家乡考教师编，一个室友临时起意地决定考研，但她准备得太晚，对许明薇构不成威胁。
玥玥依然是最无忧的那个人，家里已经为她留好了萝卜坑。只是，她和眼镜师兄在三年里几度分合，终于在大四刚开学时彻底败给了异地。一切终结的那天，玥玥这个娇纵了一辈子的姑娘在床上哭得惊天动地。许明薇学不会像其他的室友那样用温暖的言语宽慰她，但却也摸出了几张纸巾，撩开彼此的床帐，递到了她的手中。
玥玥没想到会从许明薇这里得到安慰，愣了一愣，而后哭得更凶了。
许明薇很无奈，简单宽慰了几句，便回到自己床位，在玥玥哭声的干扰下艰难地试图入睡。第二天她还得清早起床去图书馆占座。
虽然许明薇已经备考了两年，可是随着考试的临近，她却又一如既往地感到焦虑。过去两次失败的经历像是挥之不去的鬼魅一般纠缠着她，使她难以入眠。
十一月以后，这种焦虑愈发磨人。英语单词背得想吐，政治分析写得她想吐，连她喜欢的数学题也同样让她作呕。褪黑素失了效，她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脖子上也摸出了明显的甲状腺肿大。这一切的症状都像极了不详的凶兆，仿佛提前预示着她这多年的辛苦与期待又会成为一场徒劳。她背着人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了好几回。
包荣兴和邢哲宏都约不出她了。每次有人在三人小群里圈许明薇的名字，她都回复备考繁忙，抽不出时间。
包荣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一回竟然直接跑到图书馆门口堵许明薇。
许明薇在饭点下楼，想去门口教超里买个面包对付晚饭。刚走出门，便在如织人流里望见了包荣兴。他朝她一个大幅度的挥手，一头金发在初冬的夕阳下金光熠熠的，闪动着近乎庄严的光。许明薇有片刻的晃神。
“你怎么进来的？”她上前问他。照理来说，现在学校管得严，想要进校园，必须得刷学生卡才是。
“我问一个同学借了卡呀。”包荣兴轻描淡写地回答。他说得轻巧，但许明薇知道擅自出借校园卡给校外人员是严重违反校纪的行为，她只能寄希望于包荣兴没对那可怜的同学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包荣兴伸手揉乱了许明薇的头发，打断了她的沉思：“走吧走吧，正好饭点，我们去外边吃饭！”
“唔，可是我要复习……”
包荣兴没听见许明薇的嘟囔，或者说他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一边笑嘻嘻的，一边却很强硬地把许明薇拽去了校外下馆子吃饭。在萨莉亚餐厅里，包荣兴很不心疼钱似地一口气报了一大堆菜名。不一会儿，他们面前便堆满了美食。
包荣兴将一盘肥滋滋的香肠塞到许明薇眼前，油汁饱满，在餐厅暖黄的灯下金光灿灿。食欲久违地找上了她，她抓起餐叉，香肠入口，被牙齿碾碎，熨帖她的饥肠。
食欲和睡意成群而来。吃饱喝足后，许明薇忽然便觉得自己头脑发沉、眼皮打架。趁着包荣兴起身去续杯畅饮，许明薇趴在了桌上，本只想眯一小会儿，不料却真的睡死了过去。等再度醒来时，发现天旋地转，家庭餐厅暖黄的灯光不见了，自己正置身于光线昏暗的网吧。
她从网吧的沙发上起身，见自己身上罩着包荣兴的土黄色外套。回过神来后，她大惊失色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时间，竟然已经是十一点三刻，图书馆早就关门了。她想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复习材料，忧心如焚，不确定它们是否会在图书馆关门后被清洁工处理走。但是，最初的担忧过去后，她心里竟又有一种诡异的轻松，像是陡然扔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她在一片键盘敲击声中试图寻找包荣兴。很是奇怪，今天网吧里所有客人的电脑屏幕上都显示着同样的界面。找到包荣兴时，发现他也正兴致勃勃地守着同样黑红相间的登陆界面。
“小明，醒啦！”包荣兴见是她，朝她扬起了个笑脸。
许明薇挠挠头，有些赧然。刚才自己就这么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也不知道包荣兴是怎么把自己搬到网吧来的。她把包荣兴的外套挂在他椅背上，顺势在他身边的空座上坐下：“这是什么？”
“是邢小弟推荐的游戏，荣耀，今天开服。”
许明薇睖睁片刻，才意识到：原来都已经十二月了。
“你之前的游戏不玩了？”
“对啊，我之前的老大afk了，我想了想也该换个游戏玩玩了。正好，邢小弟推荐了这个，马上零点就开服了。”包荣兴用手指点了点登录界面，十区入口按钮还是灰色的。
许明薇盯着登陆界面怔了半晌，她想起了百花，也想起了张佳乐，想起了那个不走运的青年在这个游戏里所投掷的命运。
“不过，小明你现在要回寝室吗？我先送你回去吧。”包荣兴虽然想玩新游戏，但似乎倒也没那么着急，见许明薇醒了，便想要先送她回学校。
面对包荣兴的提议，许明薇想了想，却缓慢地摇了摇头，把正要站起身的包荣兴按回了座位：“不回。我跟你一起玩一会儿。”
破天荒的提议，让包荣兴精神大振。
他急忙迈着大步子去前台帮许明薇买了张新卡，又替她开了个机位，正好挨在他身边。他一边替许明薇开机，一边满怀期待地念叨着，从来没有和小明一起玩过游戏，好期待啊好期待啊，简直像条快乐的大金毛。
许明薇有些笨手笨脚地进入登录页面。此时，伴随着网吧里的倒计时声，2022年12月3日零点到来，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插入了账号卡。许明薇照葫芦画瓢，学着包荣兴的样子刷卡登陆，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命名界面。
包荣兴敲敲键盘，立刻完成了起名，加载进入了游戏。新手村人满为患，包荣兴挤不到发放任务的NPC面前，正在上蹿下跳，扭过头却见许明薇还在对着起名界面发愁，立刻跑来伸出了援手。
“小明，怎么啦？起不出名字？”
“是啊，不知道叫什么。”许明薇愁极了。她毫无人文情怀和底蕴，平时用的网名不过是自己的名字去掉了姓，简简单单的明薇二字。作为微信名，倒还算雅驯大方，但拿来玩游戏，倒有点不合适了。她凑到包荣兴电脑前，想偷个师，“你起了什么？”
只见包荣兴的角色头上顶着响当当的四个大字——包子入侵。
许明薇笑出了声，还真是一个适合他的名字。
“那你跟我起一样的呗！”包荣兴一边提议着，一边就上手在许明薇的键盘上敲下了四个字，小明快跑。
许明薇倒也没提反对意见，坦坦荡荡地操纵着小明快跑进了新手村。
包子入侵和小明快跑没被分到同一个新手村，他们各自做完了新手任务，胡乱点了些技能，随后在格林之森组了个野队下了一趟副本。许明薇初来乍到，玩得很差，还好格林之森也只是个新手副本，难度并不算大，渐渐地她也熟悉了基本的操作。
玩到了中夜，许明薇又困得遭不住了，重又拿起包荣兴的外套，蜷去沙发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天光大亮，许明薇虽然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但是竟也难得地感到神清气爽，忽然觉得生活又充满了盼头。
包荣兴竟然还在电脑前孜孜矻矻。屏幕上的地图早就不是跟她一起下的那个绿枝掩映的格林之森了，而是一个幽深可怖的山洞，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一只长脚蜘蛛便赫然落在了屏幕前，挡住了包子入侵的视线。
许明薇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低下头不再看屏幕，只问包荣兴：“吃过早饭没？”
“没呢没呢，这些个蜘蛛精不好打啊啊啊——”包荣兴一边专注着屏幕，一边分神回复许明薇，差一点就被蛛网缠上。还好他眼疾手快，堪堪躲过，实在惊险。
许明薇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了，下楼去帮包荣兴买早餐，回网吧时正好在门口遇见赶早班车来上网的邢哲宏。看许明薇一副不修边幅的狼狈模样，邢哲宏笑了：“哟，薇神，你也堕落了！你在网吧刷夜了！”
许明薇朝他笑了笑，并不恼。高三时的她或许确实视网吧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但是现在，她竟然真有了点破罐子破摔的从容。
“你怎么一大早就来网吧？保研后的生活很轻松？”
“这不是荣耀开新区了嘛，我来凑个热闹。”邢哲宏自动过滤了许明薇的讥讽，“包哥他说他也要开号。薇神，你不会也在玩荣耀吧？”
得到了许明薇的肯定后，邢哲宏饶有兴致地上楼，观赏了一会儿包荣兴在蜘蛛洞穴的表演，又让许明薇刷卡登了小明快跑操作了一番。
“你这号没怎么练嘛。”他评价道。
许明薇耸耸肩：“下了趟副本我就去睡了，谁像这个疯子。”她用眼神瞟了瞟包荣兴。此刻，他已经离开了蜘蛛洞穴，一边嚼着许明薇给他带的菜肉包子，一边兴致勃勃地朝着下一个地图骷髅墓地进发。
“要不我俩一起练这个号吧。”
邢哲宏突然的提议让许明薇猛地一愣：“可是……我这是女号。”
“那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男人玩女号很多的，像虚空战队的那个吴羽策你知道不，他玩的就是个人妖号。我们俩一起练，升级能快点，还能和包哥一起下副本做任务。”
包荣兴之前忙着杀松土里钻出的小骷髅，一听许明薇和邢哲宏要陪自己下副本，急忙附和：“好啊好啊！小明邢小弟你们快一起来陪我玩！”
许明薇不知道什么吴羽策，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她没有什么洁癖，有人愿意帮她练级，她倒还求之不得。于是，她放心地把账号卡交给了邢哲宏，约定好晚上交接。邢哲宏一边把账号卡揣进兜里一边对许明薇说：“我之前玩的是元法……技能点我就照着元法给你点了啊。”
“随便。”许明薇丢下这么一句话，先行离开了网吧。
她先回寝室洗漱一番，换了件干净衣服，随后跑去图书馆寻找自己的复习资料。还好，虽然她落在图书馆的资料确实被清洁阿姨拿走了，但是却暂时还没被扔掉，而是放在了失物招领处，她顺利地领回了复习资料。
她今天来得晚，图书馆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她只能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落脚。她早就不是那个会在咖啡店里无知无识地点美式喝的十八岁小姑娘了，她学会了分辨拿铁、摩卡和卡布基诺的区别。她嗅着奶咖香气，垂眸做题，竟觉得灵台清明，往日浊气一散而空，连笔下的数字和公式都重新变得和蔼又可亲。
她忽然就开始期待晚上属于荣耀的时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无花果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