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圣母领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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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薇很快从仰望星空虚无缥缈的理想中找到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目标。
虽然疫情导致万事凋敝，但是却也间接推动了在线教学的发展。从前许多触不可及的讲座，如今改成线上会议的形式，倒也为许明薇提供了旁听的便利。
在邢哲宏的推荐下，许明薇关注了一个数学学科资讯公众号，每天查看各大高校数学学科讲座信息。这一天，她惊奇地发现T大每年例行的数学青年论坛今年也改由线上举办了。虽然论坛设置了会议密码，但是贴心的公众号小编却也设法搞来了密码，在文末评论区一并奉上。
许明薇兴奋极了，急忙转发给了邢哲宏。邢哲宏的回复来得很快：“我也看到了，要不要一起蹭个论坛？我们可以去包哥的网吧订个包间，结束后还能一块吃饭。”可能是担心许明薇有经济上的顾虑，隔了几秒，他又急忙补充道：“包间我请客！”
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包荣兴来省城工作后，他们三个小学同学确实隔三差五就会约个午饭和晚饭，感情倒比以前同窗时更好了。许明薇点头后，立刻在他们三个人的约饭小群里招呼了包荣兴一声，得到了包荣兴热烈的响应。
论坛当天，许明薇和邢哲宏准时到网吧报道。包荣兴下了值班，也饶有兴趣地到他们包间里看热闹。
论坛是学界大牛张以川教授主持的，许明薇和邢哲宏平时上专业课所使用的教材就是由这位教授主编。因此，面对这一场精英荟萃的论坛，他们也都带了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崇敬态度。
包荣兴在他们身后瞅了半天热闹，看不出什么门道，哪怕许明薇摘了耳机为他外放讲座，张以川教授满口的术语他一个字都听不懂，胡乱听了半天，只丢下一句“神马玩意儿”，然后就坦坦荡荡地坐在许明薇身边，开了个机子戴上耳机开始打他自己的游戏了。
这场论坛虽然由张教授主持，但既然名为青年论坛，论坛的主角自然还是朝气蓬勃的青年。本场论坛的发言人一样望去全是大学在校生或刚博士毕业的青年才俊，那群已经冠有教授、副教授职称的前辈们则都担任评议的工作。
在出席人员中，许明薇点了点一个名字，歪过头对邢哲宏说：“你看这个人。”
被许明薇手指点中的地方，写着“罗辑”二字。这个名字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目光右移，在他的所属单位一栏，却赫然是一个中学：“他是中学老师？”
“不能吧。”邢哲宏也摘了耳机，“中学老师应该是没资格参会的，估计是个已经拿到保送名额的中学生。”
邢哲宏说得一点都没错。轮到罗辑发言的时候，他打开了摄像头，果然露出了一张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听张以川不无骄傲地介绍说，这位罗同学虽然今年只有15岁，但是已经独立完成了一份很了不起的研究作品，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啊！
许明薇恭恭敬敬地聆听了罗辑的报告。虽然和其他在场的硕博士生相比，罗辑的研究确实显得稚嫩简单了一点，但是却已经是许明薇踩着风火轮都赶不上的程度。考虑到他的年纪，他能达到这份成就更属实惊人。许明薇看着罗辑运行他的PPT，每翻过一页，他脸上的自信和昂扬就多上一分。刚才看起来那样内向腼腆的一个孩子，站上数学的舞台后，竟是如此熠熠发光。她心中流荡起了许多的羡慕之情，同时也弥漫起了若有似无的哀伤。
在罗辑完成他的报告前，包荣兴正好一局游戏结束，扭过头关心许明薇这边的情况，一看到罗辑，他大喇喇地笑起来，说：“这小孩长得还挺乖，适合当我的小弟！”
当然没人理他。
数学天才少年怎么会沦落到给网管青年当小弟呢？
罗辑的研究得到了张以川教授的大加赞赏。在罗辑之后登场的是一个大四本科生，虽然他比罗辑要大上好几岁，但是有罗辑珠玉在前，他的研究顿时黯然失色了不少。这个戴着眼镜的斯文青年显然自己也十分心虚，读报告的音量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哪怕经过控场人员的提醒，却还是超了报告规定时间五分钟才痛苦地结束报告。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
许明薇颇为怜悯地凝视着这个可怜的大四学生，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想到，她在人生的舞台上，从来都无缘扮演罗辑这样光芒万丈的角色。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紧随在主角之后的可怜的参照物，黯淡无光、惴惴不安、一个转眼就会被轻巧地遗忘。
但是还是有人给他鼓了掌。
掌声来自他的评议人，正巧是×大数院的副教授郑滢。郑副教授是一位女学者，看起来年纪很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嗓音甜美如浆汁饱满的果实，很是亲切。虽然连许明薇都看得出那位大四学生的报告并不尽如人意，但是郑副教授还是很用力地鼓励了他，随后再温和地指出了他的不足之处，给出了切实而又具体的改进意见，并不像一些爱和稀泥的好好教授那般模棱两可、泛泛而谈。
许明薇顿时对这位副教授好感大增，急忙戳了戳邢哲宏：“这是你们老师？”
“对的，我们院的明星教师，今年刚评上副教授，好多人想跟她读硕士呢。”
许明薇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心里却有一团野火无声地烧了起来。
后来的论坛，许明薇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趁邢哲宏不注意，偷偷低下头用手机查了郑副教授的资料，很幸运地找到了一篇她谈论自己求学经历的文章。许明薇惊异地发现，郑副教授也是小城出身，中考高考接连失利，进入了一所其貌不扬的大学。然而，她却没有因为自己接二连三的失败而自暴自弃，考研时终于一举考上T大，投入了张以川门下，潜心学习，在硕士毕业后又得到国家留学基金去美国读博深造。回国之后，她便留在了这座许明薇心爱的城市，留在了×大。
今天邢哲宏又穿上了那件印着×大校徽的白T了，那抹已经在她的念想中褪色的青绿重新在她的眼底变得生动，宛如枯死的枝桠重新长出了嫩芽。十六岁的自己借尸还魂了，她心中又久违地涌动起了一股激情：对生活的激情、对生命的激情。仿佛上帝终于肯降下天使，为她带来人类终将得救的祝福。
她仿佛看见，自己也一袭正装，像罗辑一样骄骄傲傲地出现在线上会议的一小框方格里，在业界大牛的注目下打开精心准备的PPT，开始自己的讲述。当她的最后一声话音落下，会有掌声响起，她会对上郑滢那双含笑的弯弯眉眼。
她做出了决定。
她想要读郑滢的研究生。
她自忖和邢哲宏还没有熟稔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况且他是×大的学生，他们本来就可能存在竞争关系，她不愿也不便向他透露自己的打算。
但是包荣兴不同。
听完论坛、吃完晚饭，和邢哲宏在×大门口告别后，许明薇很兴奋拉着包荣兴对他说：“我有新的目标了，我想考×大的研究生！”
她眼神发亮，在夜色中闪着粼粼的光。
“噢！”包荣兴果然也跟着她一起兴致高昂起来，“好啊好啊！咱们杀回去复仇！”
许明薇一听便乐了：“怎么又被你说得像打打杀杀一样？”
“本来就是嘛！”包荣兴伸手，揉了揉许明薇的头，“生活就是战斗！”
许明薇点点头。难得包荣兴能说出一句颇具哲理的话——生活就是战斗，生命就是战斗，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斗。
回去的路上，许明薇一边走，一边搜出了郑副教授的照片给包荣兴看。包荣兴竖起大拇指，说这位教授长得好看，也很合他的眼缘，小明你这一次一定没有问题的！
包荣兴的鼓励让许明薇高兴了一小会儿，但也没有高兴太久。
告别了包荣兴，她回到空空如也的寝室，打开灯，刺眼的白炽灯光争先恐后地涌入视野，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丝茫然：目标确实是有了，可是，该如何实现呢？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熬了个夜，在各类网站上搜集考研相关的信息。新鲜又陌生的词汇接二连三地蹦进她的脑袋里，搅得她头晕脑胀、不得安生。
折腾了一个晚上，她大致摸清了路数。想要读×大的研究生，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推免，一条考研。这几年来，推免生在硕士招生名额里所占比例水涨船高，可是无奈许明薇所在的师范实在是太差，她找了半天，甚至在第二天厚着脸皮去问了师姐，才知道他们学校没有推免名额，这条路走不通。
看来，只有背水一战了。
还好，她的这个决定做得并不算晚。她开学才升大二，满打满算，她还有两年半的时间可以复习和准备。
她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考研的准备中去。
一开始她只告诉了包荣兴自己的决定，本想瞒着邢哲宏，但某次背英语单词的时候还是被他抓了包。他点了点许明薇手中的词汇书：“准备考研啊？”
许明薇一时沉默。剑拔弩张的刺猬模样让邢哲宏笑出了声：“干嘛啊？怕我和你抢名额？”
被一眼看穿了。这倒让许明薇有些不知所措。
“你想考哪儿？”
许明薇咬着嘴唇沉默，不说话，握着词汇书的手加大了力道，指尖泛白。
于是邢哲宏只能朝她摊开手：“保密啊？那行呗，坦白局，我先告诉你吧，我也打算考研，准备考华师大。”
“哦。”许明薇下意识地舒展了手上动作，“哪个华师大？华东？华中？华南？”
“你这不是废话。”邢哲宏白了她一眼。
许明薇挠了挠头，想起邢哲宏家在上海，那确实只有一个答案了。
“跟你不冲突吧。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想考啥大学？”邢哲宏笑嘻嘻地，“不过，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你是不是想考×大？”
许明薇静默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
“靠，那你还不告诉我，我能帮你啊大姐！”邢哲宏用力地一拍大腿。
邢哲宏夸张过分的反应让许明薇也有些羞愧地笑了起来。
在包荣兴和邢哲宏两个朋友的支持和陪伴下，许明薇的大二大三都过得还算不错：开学后，她平时照常上课自习，偶尔和包荣兴约个饭，偶尔和邢哲宏约个题，和寝室里的姑娘们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君子之交，日子过得自在又惬意。
省城治安好，包荣兴找不到组织，一腔热血没有用武之地。还好，他很快在电竞游戏中发现了乐趣，在游戏里认了个老大拜了个山头，将原先的一股意气都抛掷入虚拟的世界中。虽然沉迷网游也不算好事，但比起真刀实枪的冲锋，在许明薇看来，网游终究是可爱了许多——至少，那里的流血和牺牲都是虚拟的，都是假的。哪怕包荣兴所操纵的角色坠入冰川、葬于火海，只消轻轻点击鼠标，他便又能崭然如新地重新在眼前复活。
他的安全让她很安心。
邢哲宏吃饭时听包荣兴说了几次游戏，闲时跑去网吧找包荣兴上了几次竞技场。许明薇没见过他们打游戏，只听包荣兴评价说这个邢小弟操作不太行，但是理论倒是搞得一套一套的，嘴上念叨的也不知道是神马玩意儿。
抱怨归抱怨，包荣兴倒也乐意带着他这个邢小弟玩。
有一回，许明薇去网吧找包荣兴吃晚饭，没想到邢哲宏当天也在。网吧老板见人多热闹，干脆大手一挥，请他们吃了顿豪华的烧烤外卖。包荣兴吃得开心了，竹签一扔，油手一抹，噔噔噔跑上楼去从老板办公室里借来一把吉他，说要给大家唱唱歌助助兴。
邢哲宏没听过包荣兴唱歌，急忙鼓起了掌。包荣兴得了阳光，当然要绽放灿烂，手指在琴弦上一抹，便是一首荒腔走板的《狮子座》。
邢哲宏倒也没什么音乐细胞，听他唱完竟然还安可让他再来一个。包荣兴得意一笑，正说着我还会一首“下课别走”！
正要上手弹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黯了黯，扭过头，投向许明薇的视线带了点迷茫和询问。
许明薇想起了这首《等你下课》背后的故事。她心中恻然，伸出手，很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平心静气：“唱吧唱吧，我们都爱听周董。”
得了许明薇无声的安慰，包荣兴立刻又亮起了笑脸，横抱着吉他，心无旁骛地唱了起来。
他的节奏错综复杂、难以捉摸，但是许明薇还是设法跟着他打起了节拍，轻轻地跟唱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年会发现，有人默默地陪在你的身边。”
她想起了十八岁那年夏天的那场雨，以及那一隅安全静谧的咖啡屋，属于他们的诺亚方舟。在疾风骤雨里，他们安然无恙地向大海的中心划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圣母领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