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的月亮》山竹不好吃

18、雨

　　周六的奶茶店外卖单比较多。去年的外卖都是霍一白送的，位置大都很近，因为几乎全是校内外卖，偶尔有几单附近居民的外卖，距离也不会超过五公里。
　　霍一白并不喜欢送外卖这个差事，幸而今年学校有毕业生创业，办起了个校园送的小公司，甚至提供送货到寝室的服务。覆盖范围很广，提供多平台服务，有学校的支持，校内推广也做得很好。
　　这下子霍一白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林小雅站在点餐台后查看着上午的营业额，她皱着眉头，不时向窗外瞟几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就拿起手边的会员卡在桌子上磕几下。
　　霍一白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擦桌子的动作就慢了下来，林初静还以为他在偷懒，走过来拍了他一下。
　　“想什么呢？”她笑问道。
　　霍一白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你们女生到了小雅姐这个年纪会有什么烦恼呢？”
　　“嗯？”林初静一脸不解地看看林小雅，又看看霍一白，表情变地有些惊讶，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贼贼地朝霍一白笑。
　　霍一白无奈地笑道：“你想到哪里了？”然后他认真地看向林初静：“你几岁了？”
　　“我刚过了19岁生日啊。”
　　“你这个年纪的女生，有什么烦恼吗？”
　　霍一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初静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烦恼啊，我挺高兴的天天。”
　　霍一白舒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也是，一个人一个性格。”
　　“学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没有。”
　　“那你干嘛问这些？莫名其妙的……”
　　霍一白朝她嘿嘿一笑：“闲得慌，随便想想。”
　　“听小雅姐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当然，要不然我就不来了。”

　　霍一白走到林小雅身边：“看什么呢，姐？”
　　林小雅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看这天，像是要下雨。”
　　遮挡着天空的云层翻腾着，透着苍白的光亮。街道上的落叶被风裹挟，贴着地面顺风而行，除了气温下降，这样的场景能让人更直观的察觉到深秋的来临。
　　“带伞了吗？”林小雅问。
　　霍一白望着街道说没有。
　　“我也没有。看来会是场大雨。”
　　“也可能，下一阵就停了。”
　　林小雅将会员卡放回原位，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昨天刚把店里的雨伞带回家，今天就要下雨。我最近真倒霉……”
　　“碰巧吧。”
　　“那也太巧了……”
　　“可能是你太关注倒霉的事了，如果你多关注一些幸运的事，或许就能忽略这些。”
　　林小雅感到有些惊讶，这些话跟霍一白平时的表现完全大相径庭。他刚来店里的时候很少跟自己说话，偶尔路上遇到了，也只是礼貌地微笑着打个招呼。相处时间长了，霍一白的话才慢慢多起来，偶尔也会同自己调侃几句，但他很少挑起话头。不过林小雅觉得他能主动去接别人的话说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了，如今他竟还能说些道理来宽慰人。
　　“你心态真好。”
　　霍一白笑笑不再说话。
　　“先把外面的桌子搬进来吧。”林小雅说。

　　这个道理是霍一梦教他的。他高中时候常跟姐姐抱怨，觉得自己太倒霉，摊上一个事多的班主任，诸事都不顺。霍一梦就跟他讲了这样的话。
　　他觉得很有道理，心里也就没那么烦闷了。虽然嘴上仍然多有抱怨，但是心里却不会有那么多抵触。
　　这也是他的优点，曾经的优点——很听得进一些道理。他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再艰难的事情也总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可是自从霍一梦去世后，他感到自己完全与曾经的自己分离开了。
　　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或许这一点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开始认为，没来得及到桥头的船是能沉没的，道理就是道理，你听了，心里不认可，那也只是一句废话。
　　毕竟懂的那么多道理的霍一梦，也没能让自己活地洒脱快活，她甚至没能让自己活下去。

　　到傍晚时，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大风裹着雨水扫进店里，林小雅连忙关上了玻璃门。
　　街灯亮起来，照亮了地上的积水，雨水砸在上面再溅起来，像一把玻璃珠子被人砸下来。
　　白居易形容琵琶女的乐声“大珠小珠落玉盘”。霍一白学这一课时，就想着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个怎样的场景，他幻想大小不一的珍珠落在翠绿的玉盘子里的景象。现在看着外面的景象，似乎更贴切些。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们。
　　林小雅没听清，她点了一支烟，刚将打火机扔进抽屉里。
　　“什么？什么白居易？”
　　林初静笑了起来，一是为霍一白的话，二是因林小雅的反应。
　　“小雅姐，他说雨落在地上，像是白居易写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只不过白居易写的是声音，他说的是画面。没想到学长你还挺文艺。”
　　霍一白有些不好意思，那些话他脱口就出了。
　　林小雅饶有兴趣地望向门外，忽而皱起眉头道：“这雨，把我的烟都染潮了。”
　　“口感不好了？”霍一白问。
　　林小雅点了点头：“你还挺懂？要不要来一根？”
　　霍一白犹豫了一下，摇头道：“算了。”
　　“不错，千万不要学抽烟。”说着，她满脸享受的将烟雾从口中吐出。
　　霍一白和林初静无奈地对视一眼。
　　“小雅姐，那你干嘛不戒烟啊？”林初静问。
　　“戒？哪有那么容易？戒什么都不容易。”
　　“怎么会？烟又不是毒品。”
　　林小雅挑眉道：“你平时特别累的时候喜欢干点什么？”
　　“睡觉。”
　　“戒烟就像是，累的时候不让你睡觉一样。”
　　林初静笑道：“怎么会一样呢？”
　　“一样不一样，染了烟瘾才知道。”
　　说罢，她又望向门外，畅快地说道：“不过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没有客人，也没有外卖。说来也奇怪，这种时候外卖不应该增加吗？”
　　林初静想了想说道：“这么大的雨，如果是我，我应该不好意思让外卖员给我送外卖。虽然说，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林小雅点点头：“确实。”说着，她的神色一变，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她盯着门外街道的岔口，翘起了二郎腿。
　　橘色的灯光下，一个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过来，雨水被吹地改变了轨迹，斜着洒在他身上。黑色的伞倾斜着，遮住了他的脸。
　　待到他进店合了伞，霍一白和林初静才认出他来，正是这几日常常过来找林小雅的白一琮。
　　他牛仔裤的下半截几乎湿透了，拍了拍肩膀上的水，一半抖落掉了，一半渗进外套里。他单手撑着伞，像是撑着一个拐杖，转头朝林小雅笑着。
　　“好大的雨。”白一琮说道。
　　林小雅不理会他，继续抽着自己的烟。
　　他跟另外两人草草打了招呼，就坐在林小雅身边。
　　他刚坐下，林小雅就立刻站了起来，熄了烟放进烟灰缸。
　　“喝点什么？”她摆出老板娘的架势，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
　　白一琮愣了一下，答道：“冰咖啡，少糖。上了一天课，乏的很。”
　　林小雅打了订单，招呼霍一白做一杯咖啡。
　　白一琮将雨伞挂在桌沿，手把划了一下，卡住不动了。他缓步走到点餐台前，付了款后问道：“你怎么回家啊？”
　　林小雅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公交车。”
　　“带伞了吗？”
　　她顿了一下：“带了。”
　　白一琮笑道：“骗人，没带吧。我送你？”
　　林小雅抬起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学校离这里很近吗？”
　　白一琮茫然地摇了摇头，心想这跟他学校近不近有什么关系？
　　“那就不要再跑到这里了，高三学业那么紧张，好好学习吧小孩儿。”
　　白一琮的神色黯淡下来，眼神闪躲地看向林小雅，转而脸上又带了笑，柔声道：“你要是不乐意，我就把伞留给你。”
　　“不用。”林小雅斩钉截铁道。
　　白一琮抬手摸着自己的后脖颈，侧身看着外面的雨，已经比刚下时小了很多。再过一会儿，怕是会停的。
　　他转头看向林小雅，她正专心地盯着电脑。
　　“伞留给你了。”
　　林小雅闻声抬起头，只见他转身推开玻璃门隐入大雨中。
　　“喂！白一琮！”
　　他踏着雨水跑开了，消失在拐角处。如果是晴天，一定能在花坛的树影间看见他奔跑的身影，可是像这样的雨夜，空气中又弥漫了薄雾，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漆黑的树丛，橙黄的灯光消失在花坛边缘，被黑暗阻断。
　　林小雅站在店门口，缓缓关上了门。
　　被玻璃门阻挡的大雨声变得有些朦胧，除此之外，店里再没有其他声音。
　　林初静有些惊讶地望向白一琮消失的方向，她看向霍一白，试图从他的脸上寻求相同的感受。可是霍一白此时已经低下了头，他在想还要不要继续完成这杯咖啡，已经快要到收尾的阶段了。
　　霍一白不仅将咖啡做好，还放进了包装袋里，拎起来问站在门口发呆的林小雅：“这杯咖啡怎么办？”
　　林小雅转身看向他：“你喝了吧。”
　　“我不能喝。我喝了咖啡心率会加快，像要猝死一样。”
　　“小静喝了吧。”
　　林初静连忙摇头：“这么晚了，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那放着吧，我喝。”
　　说完，林小雅又坐回原来的位置，重新点燃了一根香烟，翘着二郎腿盯着那把倾斜的雨伞。
　　等到他们打了烊要回去时，雨也没有停。
　　林小雅让他们先走，店里的东西她来收拾。林初静联系了舍友给她送伞，转而要将自己的伞借给霍一白。
　　霍一白推脱着：“不用，我做公交车，淋不到多少雨。”
　　“这里距离车站也有一段距离，你下了车还是要淋雨，拿着吧，我和我舍友一起回去。”
　　“明天如果还下雨，你怎么办？”
　　“放心吧，我住学校，怎么都好说。”
　　霍一白也不再客气，笑着说了声谢谢，接过了她手中那把粉色的晴雨两用折叠伞。
　　林初静挽着舍友的胳膊回去了。
　　霍一白简单把制作台清理了一下。
　　“姐，那我也走了。”
　　林小雅朝他摆了摆手。
　　因为下雨的缘故，奶茶店比平时提前了一个小时打烊。霍一白下了公交车往家走的路上，一个人背着一个吉他包从他身边慌忙跑过。
　　“陈数！”霍一白朝那个背影喊道。
　　陈数停下来，双手挡在额头上方。霍一白跑到他身边，将伞倾向他。
　　“今天这么早？”陈数问道。
　　“嗯，下雨了，没什么生意。”
　　陈数的头发被淋湿了，脸上也挂着些雨水。霍一白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递了一张手帕纸给他。
　　“谢了。”
　　两人并肩走着。两个大男人撑着一把单人伞，其实是很憋屈的，霍一白怕他再淋到雨，于是尽量将雨伞倾到他那边。陈数的个子比霍一白高些，所以霍一白撑伞是有些费力的，更何况他还背着一个高出他半头的吉他。
　　陈数从他手中接过雨伞，雨伞的倾斜方向便改变了。
　　“我记得你出门没有带伞吧？”陈数说道。
　　“嗯，是同学的。”
　　“女同学？”
　　“嗯。一起在奶茶店打工的。”
　　“去酒吧前天就阴了，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我出门前还有太阳呢……”
　　“小心……”
　　一辆车驶过，尽管它已经尽量减速了，可是地上的雨水仍旧被溅了起来。陈数揽住霍一白的肩，一个侧身挡在他身旁，雨水溅到他的吉他包上，顺着向下流到他的裤子上。
　　霍一白皱着眉头望向已经驶远的汽车，心里升起一团怒火。陈数却哈哈笑了几声，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吉他包上的泥水：“怎么回事，你今天跟汽车杠上了。”
　　霍一白嘟囔道：“下雨天开这么快……”
　　陈数附和道：“就是。”
　　说罢，他悄悄观察着霍一白的神情，见他脸上挂着愠色，眼神有些内疚地闪躲着……

　　林小雅坐在靠窗的座椅上，喝完了那杯少糖的冰咖啡。她没有吃晚饭，这杯冰咖啡刺激着她的胃，她感到腹部一阵绞痛。
　　林小雅微微欠身，抬头看到了那把靠在桌沿的黑伞。
　　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林小雅关了灯，锁好店门。
　　她犹豫着，最终撑开了那把大大的黑伞，走进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