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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市 ...

  •   霍一白觉得,海风一定是温暖的,或者是湿热。此刻他站在海边,却被海风吹地直发抖,于是他立刻想到,或许面前的不是大海,而是一条河,一条很宽很宽的大河,就像老家附近的那条,河对岸的景色会因为距离变地十分模糊。
      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吵闹声,他回过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棵树。再转过头时,他就没入大海了……他很确定是大海,因为水很温热,周围是一片黑蓝色。
      梦里的景象是不会有颜色的,他这样想象罢了。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深入海底,就发现自己无法呼吸了。他拼力向上游,可是四面八方尽是一望无际的黑蓝色,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他都分不清了。他挣扎着,醒来时也是挣扎的。
      他扯开了蒙头的被子,窗外吹进一阵凉风,吹地他打了个寒颤。梦是假的,吵闹声却是真的。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坐起来,推开门的时候,客厅里是亮堂堂的,这灯光是从陈数的房间里传出来,他的房门敞开着,可他却不在里面。
      这时,大门被打开了,陈数走了进来,他穿着灰色的运动背心和黑色的运动短裤,有些惊讶地看着霍一白。大门被关上的同时,由于气压的原因,霍一白的房门狠狠地砸向门框,霍一白被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了。
      陈数倒是很镇定,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被吵醒了?”
      霍一白点了点头:“外面怎么了?”
      陈数抹了一把脸,无奈道:“烁烁的父母,又吵架了。没事了,回去睡吧。记得关上窗户,风有点大,小心着凉。”
      霍一白愣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
      窗帘被风吹地摇摆不定,床单也不时地鼓胀起来。霍一白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红棕色的实木门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压抑。他贴着房门慢慢蹲坐下来,木门凉凉的,穿透他的背。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到窗口吹了会儿风,他感到头疼,以为是犯困,就上床睡了。可是他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入睡,只是闭着眼睛,感受着时而温热,时而凛冽的风。
      他又做了梦。梦到了霍一梦。不过这一次梦境很平静,也很奇怪。他梦到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树干很粗,恐怕四五个人展开双臂也围不起来。树叶是墨绿色的,形状像是枫叶,但那不可能是枫树。大树扎根在一片草原上,野草参差不齐,长势很好,有的已经齐膝,一片草海之间,只有孤零零的一棵大树。树上垂下许多藤蔓,霍一梦正在藤蔓间荡秋千。她站在藤蔓挽成的结上,站在晨曦雾霭中,四周一片死寂。在霍一白快要醒来时,她转头对他笑了笑。
      他很少在梦中真切的看到过姐姐的脸。

      霍一白醒来时感到脑袋昏昏沉沉,起身后,脑袋的上半部分有些胀痛,他打了个哈欠,想着或许是失眠导致的。
      陈数正坐在餐厅吃早餐,抬头微笑道:“醒了?洗漱吃饭吧。”
      霍一白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走向卫生间。
      “没睡好吗?看你脸色不太好。”陈数出门前问道。
      霍一白正吃着鸡蛋,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嗯,有点失眠。”
      “中午多睡会儿。”
      “嗯。”
      “走了。”
      “嗯,工作顺利。”
      陈数一顿,想了想说道:“嗯……学习顺利。”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耿清年和舍友一起进了教室,几个人说笑着坐到了霍一白身边。陈雪松抢先坐了过来,耿清年便只好坐在陈雪松身边。
      陈雪松拍了拍霍一白的肩膀,笑着说:“兄弟,我今天生日,咱们宿舍几个一起去吃个饭呗。”
      霍一白看了一眼耿清年,耿清年便也凑了过来,笑道:“一起去吧,咱们也好久没聚过了。”
      “好。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就商场对面那条小吃街。新开业了一家烧烤店,是我社团学长一个朋友开的,咱们过去给人家捧捧场。”
      霍一白点点头:“行,几点啊?”
      “七点。反正明天周六,晚一点回来也没事。”
      “好。”
      耿清年问道:“一白,你今天不用去奶茶店兼职吗?”
      “我请个假吧,奶茶店又来了一个小姑娘,她们忙的过来。”
      霍一白感觉白一琮可能也会过去,他一定会帮忙干点什么,但这可能会让林小雅更加手忙脚乱。
      下午没有课,霍一白就先回家了。
      本来,他应该到奶茶店兼职的,可是他太累了。也不困,就是很累。更不幸的是,公交车上没有空位了,他只好拉着扶手,摇摇晃晃一路。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一般,走两步肌肉就开始酸痛。他恨不得瞬移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再也不要起来。
      他到家的时候,陈数正在吃午饭。
      看到霍一白时,陈数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吃午饭了吗?”
      霍一白累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强撑着笑了一下:“吃过了。”
      “下午没有课?”
      “嗯。”
      “你没事吧?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很累是什么样子呢?霍一白想着,脸色苍白倒不至于,此时他也是强打着精神,怎么能被人看出来是很累的状态呢?
      “没事,就是有点困,”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有个同学今天生日,晚上要一起去吃饭,就在那条小吃街。很巧的是,他说要去新开的那家烧烤店,我怀疑,或许是那天放烟火那家。”
      “最近新开的也只有那家了。去睡会儿吧。”
      “嗯。”
      霍一白怕自己睡过了头,订了个六点的闹钟。他是打算睡一下午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在下午睡过这么久。在三点的时候他就自然醒了过来。疲惫消散了些许,于是他决定去洗个澡。
      洗过澡后又复习了一下今天上午的课,因为疲惫,一整个上午大脑都没有好好运行。
      六点半的时候,耿清年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已经快到了。
      霍一白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点好了饭菜。桌子就摆在小吃街的旁边,头顶是一排接一排的小彩旗,中间还夹着星星灯。天还没有暗下来,灯也没有亮。
      不知道是谁点了四件啤酒,八个人,36瓶啤酒。
      霍一白本来不想喝酒的,但是他们劝地起劲,好像如果霍一白不喝就是不认这帮朋友,更严重些,如果他不喝,他就是想给大家找不痛快。人家过生日嘛,图个高兴,霍一白也就只好被劝着喝了一杯又一杯。耿清年也不好帮他说什么,只是一杯一杯地陪他喝着。
      两个人的酒量“不相上下”,都很“下”。
      霍一白喝了酒上脸,他本来也白,于是脸颊飞霞,眉眼处也泛起了粉红。
      耿清年喝多了酒,话反而少了,他靠在椅子上,听着其他几个人边喝边吹。过了一会儿,他有些伤感地笑了笑,头倾到霍一白耳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以前,没什么朋友……”
      霍一白喝多了,又很累,迷迷糊糊地抹了把脸:“什么?”
      耿清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
      又过了很大一会儿,耿清年又凑了过来,他撸起了短袖,露出了自己的肩膀。霍一白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的肩膀上有许多深色的圆形伤疤。他曾经跟宿舍的人解释说,是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学着同学拿烟头烫出来的,那时候觉得很酷,现在想想真是傻缺。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很酷。这也不是我自己烫的。”他声音很小。
      霍一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酒精有些麻痹了霍一白的神经,让他的反应总是慢一拍。
      耿清年拍了拍自己的伤疤,放下了袖子。
      苦笑道:“我以前,没什么朋友……真的。我也一点都不喜欢海风。”他的语言很混乱,霍一白听得出他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想要阐述什么,可是他无法好好组织自己的语言。
      大部分人是这样的,起初,拼尽全力想要解释自己,想要让别人明白自己,可是越是急切,越是难以准确表达自己。最终情绪被自己消磨尽了,反而平静下来,觉得无所谓了。
      大人总喜欢教小孩子忍耐,叫他们不要哭,其实,他们不应该命令孩子闭嘴,他们应该教孩子如何表达自己。哭是很泛的一种表达方式,它可以是伤心,可以是委屈,可以是疼痛,可以是焦躁……如果大人教孩子去表达,而不是单纯去阻止哭泣,那么这个世界上或许会少许多郁郁寡欢的人。因为人长大后就很少哭泣,他们丧失了最基础的情感表达权利,却没有学会更好的方式来代替。
      于是大火只在自己心里燃烧,偶尔冒出一些呛鼻的烟。
      “海风的味道很腥,海腥味,烟草味,还有皮肤组织被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记得了……我以为上了初中会好,后来我又以为是上了高中以后,再后来,是大学……可我也不觉得我现在有多好……”
      霍一白凭借着自己的共情能力,想象着香烟烫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禁缩了一下肩。
      霍一白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反而更加直接了当了,他一把握住耿清年的手腕:“我觉得你现在很好。”他认为说自己心里话的时候不适合加上任何表情,尤其是笑容,会显得人不真诚。
      耿清年愣了一下,呆呆地笑了笑,拿起酒杯又喝了起来。霍一白就又陪着他喝了几杯。
      霍一白开始感觉到眼前的景物摇晃起来。他瘫坐在塑料椅子上,思绪混乱,他开始想许多事情。想耿清年平时积极地结交朋友,却又不善于维持反而搞地自己精疲力竭;想坐在奶茶店门口的白一琮,翘着二郎腿能坐一晚上……他又想到自己的梦,苍茫旷野上,霍一梦朝他微笑,姐姐的脸清晰地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想到林小雅说自己电脑摄像头坏掉了,她说:“可是它坏了,坏了就要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可是他又想到,每个人的人生都坏掉了,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坏掉,坏掉了就要修。每个人都在努力,疲惫却又不肯停歇。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哪里坏掉了,或许他也知道,可是他无法面对罢了,谁知道呢。
      不知道林小雅的电脑修好了没有。
      霍一白的胃一阵翻腾,他连忙起身踉跄着冲向烧烤店里的卫生间。耿清年起身想要追过去,却又一屁股跌坐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再没有力气起身了。
      霍一白吐了一会,痛苦地挪到洗手池旁,他感觉世界天旋地转。他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漱口的时候,他感觉这自来水的味道怪怪的,又是一阵干呕。这时,有个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给他递来了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卫生间的灯光很昏暗,那个人背着光,霍一白看到他摇摇晃晃的,不是他在摇晃,是霍一白看到的一切都在摇晃。
      他个子很高,他说:“还好吗?”
      霍一白这才认出他来,不是靠眼睛,而是靠自己的耳朵。他想起第一天搬到小区,晚上买了药回家时,他听到消防楼梯间里传出的声响,透过咧开的门缝,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很害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这个声音让他瞬间安下心来。他说:“别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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