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59、第五十八章

　　那灵玉纯洁通透，此时正躺在黎洲的手心上，洛眼见着便顺手接了过来，疑惑道，“竟是不曾雕琢过的，难道……”
　　“实在是过了太多年了，所以这灵玉的个中来历，就连皇极观那位老道长也没办法说清楚。”炼云卿转念道，“可留下这枚灵玉的人是怎样算定数百年后的某一天有一位小道士刚好遇上一个能解自己燃眉之急，又对这枚灵玉产生兴趣的人呢？”
　　黎洲讪笑道，“道长既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又何故非要跳进去？”
　　“因为，我虽然不知道这灵玉的来历，却见过那位六百年前悄悄下界的仙人。”炼云卿正说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向黎洲，那一瞬间，过往记忆不断涌来，黎洲忽然明白为何会觉得自己从前见过这个道士，只是一切过得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私下天界本就是重罪了，可这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将天界未经雕琢的灵玉留在凡间，便更令人难以捉摸其行事何为了。洛只觉得脑中有一丝混乱，亦是没空分神瞧出黎洲此时的心思。
　　众人静了好一阵，灵蕖亦是安静等了一阵，间众人没有再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问道，“那如此说来，仙尊五百年前是为了躲避天界搜寻，这才化作灵体的？”
　　炼云卿怅然道，“自然不是，我是活活被打碎了仙身。”
　　“？？？”
　　堂堂天界仙尊，好歹算是一号人物，竟能被打成这个鬼样子？
　　眼见众人满脸疑惑，炼云卿便悠悠然说起来，“当初我为了隐匿行踪而封禁了法术，可那人却像是算好了一般，直逼着抢走了麒麟殊。”
　　“是那个邪灵所为？”灵蕖追问道。
　　炼云卿点点头道，“嗯，只是那时他比现在要强得太多，所以这几百年里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众人再度无言，但也明白无论这位仙尊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必然是不愿再多说下去，因此再追问也是无用的。
　　炼云卿继续道，“上次分别后我以陆琛的身份进了皇宫，得知那邪灵正在司徒凝的身上，并打算借腹重生，便想着先瞧个究竟……再然后就是你们去了京都城之后的事了……”
　　“那你今日又是怎么算准了时辰过来的？”黎洲道。
　　炼云卿满是无奈般叹了一声气，心想着小殿下不依不饶的性子，怕是也不好再多编说辞，于是道，“如实说，便是我在下界处留过一道封印，本是为了找到六百年前那位私下天界的神仙，也顺道，摸清楚天族的动向罢了。”
　　“如此看来，道长当初的仙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彼时我为了以防万一，便穷尽心力提前绘成了三道法阵，留以自保，只因麒麟殊的加持，苟延残喘罢了。”
　　“道长特地打昏了你那小徒弟，竟只是为了说这些琐碎事情？”黎洲道。
　　“殿下说笑了，贫道只是怕，尚在相见时，不好言别离罢了。”
　　灵蕖忽而起身，像是有些局促般问道，“您要……要走了么？那要去那里呢？”
　　“这里不是我该留的地方，人总要往归处走，不是么？”炼云卿淡然道，可说道后面几个字时，却是饶有深意般看向了灵蕖。
　　是啊，总归要往归处走，灵蕖也好，苏琎也好，哪怕与这三界再多牵扯，总是要回到天界去的，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处。
　　长夜寂静，唯有暖帐中的长烛不时浸在蜡油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炼云卿便这样坐了一整夜，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小徒弟，竟是一点一点在脑海中刻画起他从小到大时的模样。
　　自幼时起，炼云卿便是个孤冷性子，一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便继承了尊师留下的一整座仙府，二便是因他天生便是旷世之才，不过两百岁时便得羽化之境，造出莲花金身，仙格永永远远被供奉在九天外的瑶仙台上，也正因此，他与那些年纪相仿的小娃娃大多都说不到一处去。
　　一直到他八百岁前，他都是独自守在昆吾仙府，终日与书卷为伴，只意在登封造极的法阵境界之上，再辟新径。可谁想不过数十年尔尔，天外忽而明星拖世，变作一只四脚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仙尊府的大门前，那时炼云卿瞧着这个不足半臂长的小娃娃，总觉得靠着他这身惊奇骨骼，日后定能在天上混出一号名头来，可谁成想，这小东西整日除了在仙尊府里到处乱爬，便是见书就撕，见墨就翻，见器就砸。已经长到五十多岁时，仍旧是捧了一把朱砂便作势要往嘴里塞。那时炼云卿只觉得的大概是自己这一世仙途太过顺遂，连上苍都看不过眼，这才落得被这么个小东西终日折磨的下场。
　　炼云卿时常会想着，自他离天后，在那个偌大的仙府中，这个小娃娃是不是也像自己从前那般，独自守着那栋空楼，等一个再不会归来的人。只是藏书楼见不得明火，凤鸾阁通不得夜风，金莲池里的花植受不得凡世浊气，这些他都不曾对这个小徒弟一一交代过。
　　灯芯上的明火在滚烫的蜡液中逐渐湮灭，终化作一缕轻烟，窗外的天际间微微露出雾灰色，涌动的层云亦是逐渐稀薄，炼云卿轻轻扣上门，再转身时，那万里绵延的阴云，已然散尽。
　　“你当真没有话要再留给他了？”洛站在偌大的庭院中，漠然开口，清冷独立。
　　炼云卿淡然一笑，又摇摇头，“有这重逢一场的缘分已是强求，总不能让来世也纠缠在这空谈里。”
　　“可你仙身即毁……”洛抿抿嘴，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便请仙上看着，来世我如何以这凡人身，斗破九天仙穹。”
　　二人相顾无言，洛终是行了尊仙之礼，炼云卿亦微微弓手，就此拜别。长宁殿前，万盏灯烛湮灭，黎明破晓，沉夜如墨散，在这浩瀚长天。
　　“让我送送你吧。”
　　炼云卿闻声，忽而停驻脚步，侧目看去，正是自己预想中的那人。
　　“我从前去过幽冥境，还认得路的。”般若从外殿前的长柱后面探出身子，缓缓了过去。
　　“那便有劳小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