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明洲千月烬》西福禄

60、第五十九章

　　万里苍茫荒芜，唯暗夜之中一盏明灯，缓缓映出眼前一方小小天地，二人落在这片暗境之上，仍是被四周凌冽死气侵扰得一阵心神动乱。
　　“便送到这里罢。”炼云卿说道。
　　般若原是默不作声的，忽而有些迟疑般开口问道，“你是，要死了么？”
　　“嗯。”
　　“可你……是神仙啊，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么？”
　　“世间众生都终有轮回之时，这是天命，任谁都无能为力。”
　　“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你，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般若像是内心纠结了许久，方才将这攥了一路的话说出口。
　　炼云卿微微一笑，脸上竟是浮现出欣慰之相，微微蹲下身子，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的眼睛，“你终于还是记起来了。”
　　昨夜，天际斗转星移，他见到那位仙风道骨的小道长伫立在一众妖怪之外，便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想起了某个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梦境，在那个梦境里，他见过那枚通灵玉，亦见过在那人的挥毫之下，散发着点点灵韵的九天神鸟，也记得那人语重心长的说着，“我虽误打误撞带入了尘世，却不曾与你有过相伴的缘分，更也没理由将一切强加在你身上，可今后因果如何，却要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到底是谁？”般若像是猛然回过神，怅然失神般问道。
　　“你……是为了守护这世间而生的。”炼云卿正说着，便将指尖在般若的额间轻轻点了点，那簇火焰骤然生出一阵红光，竟能击退周遭一切黑暗。
　　“但，这虽是你的命数，却并非一定是你的归途，你生在红尘里，却不曾享过人间深情，在世恩义，总归是这上苍有愧与你。”炼云卿正说着，于是取出怀中那枚透绿色灵玉，交拖在对方手心上。“我这一生做了不少亏心事，可欠你的却是最多的，若有一日，你想要走自己选的那条路，便碎了这枚灵玉吧。”
　　般若静静看着掌中那枚玉石，竟觉得忽然之间有些移不开眼，那于手心之间散开的阵阵凉意仿佛一瞬之间走遍全身，再抬起眼时，那暗夜中的微光已然越走越远，踏上不知何处的归途中去了。

　　层层黑雾被那氤氲之外缓缓而来的光晕越推越远，少年人侧坐在峭壁之上，静静瞧着那支被长河推向忘川尽头的小船，
　　那张阔别已久的脸，像是褪去了经年一别时的苍老之相，竟让少年觉得有些失神。直到那人终于近了些，少年才带着缓缓笑意，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亏心事做多了，难免要一件件找补过来，你也该，体谅体谅为师啊。”船上那人依旧是仙风道骨，却又似是多了一丝冷峻之相。
　　想来当真是阔别太久了，孟良竟是一时没有分辨出心间翻涌着的究竟是思念、不舍、还是遗憾、怨怼，只是那些像是埋藏了太久的千言万语，此时都再难从心头破出，只剩下良久一阵静默，最后方才向着那人开口道，“师父。”

　　静默长空，旭日冉冉在天际露出一角，长宁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少年人着了一身淡青色长衫，一步一行，都带着阵阵荷叶香。
　　“他走了？”黎洲伸了个懒腰，只抬眼看着远处微微露白的天际，却刚好停在了那人的肩侧。
　　“嗯。”洛轻轻应了一声，“众生之路，再长都会有尽头，他强撑到今日，已是不易。”
　　“你我虽在众生里，可却终非血肉躯，既生得一身天灵，便不该做事事都顺应天命之想。”
　　见黎洲难得这般正经，洛便不禁打趣起来，“小殿下野心倒是不小，难不成还想破了九天去那瑶仙台上晃一晃？”
　　“那阿你呢？”黎洲反问道，“你的野心又是如何？”
　　洛总觉得，黎洲的眼眸中像是盛了什么摄人心魄的灵物，看得深一眼，便教人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他总归是猜测到什么了罢”洛心想着，又怅然道，“我，怕是此生再不得回去天界了。”
　　那苍穹里，透出点点曦光，照耀着三界中的芸芸众生，像是将天地牵扯在一起的无数千丝万缕的细线，只是那天河广阔，终是一道隔在众生之间的巨大屏障。
　　洛侧目望向黎洲道，“我回答过了，那么你呢？”
　　“至少此刻，不是别的……阿。”黎洲轻声唤道，“蓬莱路远，难做神仙，那便当我做你的归处吧。”
　　晴风呼啸，带过天际长云，滚滚西去，少年一声轻语也仿佛随风而逝，万籁俱寂下，只剩下两人眼中，久久相望的光。

　　“陆琛呢？我是说那个老头子他去哪了？”苏琎一路骂骂咧咧，狂奔到了长宁殿前，果然连那老头子半个鬼影子也暮气瞧见。
　　“你先别急，有话慢慢说。”
　　苏琎一把拦过洛的肩膀，连摇带拽的晃了许多下，“阿，你告诉我，那老头子是不是又偷跑了？”
　　“你来的不巧。”黎洲无声无息凑近了些，又抬起扇尖重重在那人手背上点了两下，惹得苏琎连呼了两声“好痛”，慌忙将手抽开，黎洲则是满眼嫌弃的帮洛掸了掸肩侧，又回头看向苏琎道，“这会怕是已经渡过轮回池了，再过片刻，是人还是畜生，也差不多要尘埃落定了。”
　　“你说什么？阿，他在说什么？”
　　洛顿了一下，显然尚未想好要如何回答，可此时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不信，我不相信，他可是，可是仙尊啊，怎还要受轮回之苦呢？”
　　“他能撑到今日，已然是不易了……”洛说道。
　　“这个老骗子，他最会骗人了……我要亲自去问他……”苏琎一个踉跄，险些退倒在殿前的石柱旁，于是强定住了身形，便跌跌撞撞踏过长阶，一路登云向西而去。而彼方之处，那烈日亦划破最后一层薄雾气，将光芒，赠以世间万物。
　　黎洲摇摇头，叹声道，“人人都知道一走了之是无用的，却还是要选择自欺欺人，他这个师父，当的实在是不地道。”
　　“又或是，横竖都要让留下的人伤心，便索性让遗憾大过失望好了。”
　　黎洲忽而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看向洛道，“这两个词听起来好不吉利，阿你赶快呸一声。”
　　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从这位小殿下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觉得格外的不自在，于是洛同样是一脸坚毅的看向黎洲说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