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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   快到入夏时候,白日也就长了些,天刚蒙蒙亮起,少年便换好了衣衫,仍旧在神像前行一番参拜,方才出门。
      镇上人来人往,多是一些熟面孔,有些人见了面还是会客气问一句小师傅好,可更多的却是指指点点和暗自嘲笑,可那些心思一向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少年一路走到巷尾,又过了石桥走了好一阵,这才来到一处码头。码头的管事是从前殿中的一位信众,虽然自打建了新殿便再不曾见过面,但总归是有些情分在,便客客气气打了声招呼。少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明了道,“烦请赵老板帮忙引荐一份杂工。”
      码头上,尽是一些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少年往其中一站,更像是过来过家家的,那几十斤中的沙石往身上一落,少年顿时被压个踉跄,却也只能要紧牙关,一步步向前挪动。
      完工时日色晚了些,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跑了好多家店,终于找到一间还未打烊的,这才买好了香烛,匆匆赶回草屋去。
      一进门,便看见老殿司动也不动的躺在塌上,吓得得少年扔下手中的东西,忙跑上去连摇带喊,老殿司咿咿呀呀说了几句梦语,这才懒洋洋的坐起身来。
      老殿司先是乐了几声,还责怪起少年不盼着自己好一些,又赶忙提醒他外面天都黑透了,叫他去把烛火点起来。
      少年望向窗外,红霞染没天际,层层叠叠的云海成波澜壮阔,构成世人同能赏析到的美景。
      少年忽的伸出手指在老殿司眼前摆了摆,那混黄的目光却动也不动,只是直愣愣的目视着前方。少年觉得这模样像是在哪见过,于是侧过头,那明晃晃的长烛前,也是立着那样一双眼,长在万物之上,亦在心口之上。
      所幸草屋中的摆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老殿司摸索几遍,便与身子完好时行动得没有差异,待完全习惯之后便又要去神像前参拜,少年想要阻拦,老殿司却言,诚心中之诚,便不得以借口为借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在码头上成了长工,老殿司却因眼疾越来越少行动,每日少年回来时便早早睡下,少年外出时,又尚未醒来,这样的生活总归是有些颠沛。
      少年常常去到神祠之外久久驻足,总是想着,若是一切如故,那殿还是从前的破殿,那人还是鲜少来往的旧人,那时日仍旧是一天天过下去的时日,该有多好。
      人一旦心中有了贪欲念,那火苗便将迅速疯涨。少年回去新殿前的时间越来越多,从之前的观望,逐渐变成了后来的等待。是的,他在等待些什么,或许是等待着一直以来的信仰向他施以馈赠。等着从前无数人到此处,看似诚心的恳求着的,奇迹。
      可惜那普照世人光,却从不曾为他停驻。
      少年又回到那即不避日又不遮阳的茅草屋前。抬头望去,唯一几片捡来的瓦砾,还被整整齐齐的垫在了神像摆放的位置之上。可惜了,那屋顶还是过于破旧了些。
      推开门缝,依旧能嗅到屋中余留的阵阵米香,只是那柴堆像是烧透了,便多了一些焦味。
      少年前脚踏进门口,后脚便立在门外,动也不动。那凝固的目光停在了一处岿然不动的“雕像”上,从讶异,到呆滞。直到确认那“雕像”再无法发散出一丝带有呼吸的起伏状态,身体才终于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是一副跪坐的背影,立在蒲团上,佝偻着身子,像是已经不能俯得更低。
      少年踏进门,周遭的一切还是同早上出门时无异。他从那锅中盛出一碗粥,余温尤在,烫得进食的手不断哆嗦起来,却还是坚持喝完了一整碗。吃完粥后,少年便将一切东西归置在角落里,又找来了一把生了锈的铲子,将屋内的泥土地翻了一遍,直到刨出来一人大的深坑,这才去搬过那具跪了许久的身体,只可惜,那身体早就凉透了,怎么也扳不直,于是少年只能将那身体侧放进坑,像是安静的侧卧睡姿。
      黄土没身,便是与世间最后一面。少年眼中没有动容,心中亦没有,只是木讷的完成动作。
      少年仰起头,那台子上的神像依旧庄严肃穆,眼中只有前方。于是沉默良久,又道,“他守了你一世,今后,便换你来守他罢。”

      他依旧回去码头做工,只是偶尔觉得神智越来越不由自主的恍惚,直到某日误与人打了起来,清醒之后瞧见自己的一身血,他突然觉得,此处便不能再停留了。
      少年四处漂泊,清醒时偶尔找些工做,混沌时就尽量找个地方将自己关起来,时间仍旧一天天的过,他渐渐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忘了曾经听过的话,也忘了曾经说过的话,某天他又忽然记起,仿佛从自己来到这世间,便是孤零零的一个。
      偶有一日,少年在街晃荡,偶然听起路边的人说起极北之处的神山上有一种圣花,若花开时,世人愿望皆可被满足。少年一下扑过去,拉住那人询问路途,那人显然被吓得不轻,却也只是草草说了句一路向北走过人际罕至处,再走半个多月,大概便到了。
      少年马不停蹄的走了半年多,那身衣袍越来越单薄,幸而善心人施舍,这才一路颠沛活着到了极北。
      再往前走,便是真的无人之境了。少年心中想着,全然不顾身上只剩下两三日的吃食,只是觉得那心中彼岸,终于要近在眼前了。
      漫天风雪凌冽,打在身上,便留下阵阵酸痛,少年行了两日,三日,四日,渐渐的,他已经不记得时间了,风雪愈来愈大,他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一旦停下,便是最终的归处,他不能留在这里,他还有未完成的心事,那个牵引着他,来到此处的心事。
      神明或许从不曾低头看过众生。
      他心中忽而生出这样的念头,随即便觉得万物从洁白到昏黑,只是一瞬之间。他觉得自己太累了,所以一切从前没有想明白的事,便也没必要再想下去,此刻,他只想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周遭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纯白之境。“我终究还是没能走到么?”少年心中想着。
      “这里有很多东西,你想求些什么?”
      少年闻声看去,竟不知身后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孩童模样的小人。少年盯着他看了一阵,便觉得那小孩子生的不像是凡间孩童该有的模样,他就那样坐在远处,洁白宁静,独自冷清。
      那小孩子脚下堆满无数个做工精巧的盒子,有些盒子里还能透出隐隐光亮,样样都非凡物之品相。他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角落里一只锈迹斑斑的暗红色盒子上。
      “那红色盒子里是什么?”少年问道。
      “一份执念而已。”
      “能做什么?”
      “执念生根,或可倾覆一切,又或许到头终不过一场梦。”
      少年沉默良久,方才问道,“我能拿这个么?”
      “可这盒子并不能助你修身成仙,亦不能让你成为世间首富。”
      “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现实淋漓,不及一场好梦方醒。
      那盒子乘着一缕灵气缓缓飘向少年身前,少年抬手接过,便落到手心中。
      少年望着那盒子,似是想到些什么,又忽然问孩童道,“你要一直在此么?”
      “不会。”孩童木然道。
      话音刚落,那暗红色盒子便发散出一阵光芒,少年腾空而起,被那阵光芒带到天上。漫天风雪中,那孩童的身影逐渐渺小,化做风中一颗砂砾,连带着方才那只言冷语,一同留在了那片纯洁的仙境之中。
      红色盒子引着少年出了风雪之境,越往西行,便越是灵气鼎盛的繁茂之境,可那盒子却没有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远处,长河水似是从天而来流入地脉,四处的花植颜色各异,娇艳欲滴,灵气恣意生长,繁盛似锦处,皆是人间难见的景致。
      那阵红光逐渐弱了下去,少年便觉得缓缓下降,正落在脚下这片奇异的陆地之上。
      少年迟疑了一阵,方才抬手拨开住封着盒子的铜扣,那盒子中间静静躺了一枚红色的种子,隐隐发散着红色灵蕴,好似有股动荡心神之力。
      他鬼使神差的将那种子种进泥土,心中正在期待着些什么,只是在下一刻,那些期望便停滞在脑中,再生不出波澜。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一个凡人之躯,甚至来不及反应。
      他看着遍地疯长的红色花朵,一瞬之间蔓成海,那些从前生长在彼岸的花植瞬间被抽光灵气,枯萎糜烂,最后散做风中黑雾。他听见天地之间尽是悲痛的嘶鸣声,风声残卷黑雾蔓延至天际,将天光遮得一丝不剩。
      目光所及,皆是醒目的红色,蔓延数千里,一望无际。
      他脑中一片混沌,双眼失神,只是心中仿佛有一处声音在低沉道,“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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