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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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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遍遍理着思绪,数百年前的事,有些已经全然忘却了,有些却历历在目,恍若昨日。那无边无尽蔓延的红色花海,恰巧自始至终在提醒着他最不愿记起的那一部分。
“孟良……”
是谁,谁在说话?
他四下看去,洞中空无一人,河面波澜不惊。
“孟良……”那声音还在唤着,像是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他随着那声音喃喃念起来,“孟良,这名字,好熟悉……”
一盏明灯在黑夜中游行,引着无数游灵一同前往彼岸,待那浓雾被播撒开来,一只木舟的轮廓也在明灯的映衬下更加清晰。
他站在高高的峭壁上,等待那盏灯近一些,再近一些,仿佛那灯光,承载了他许久许久的等待。他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却是怎样都想不起来与这盏灯有关的事。
灯下站的是一位摆渡人,乘舟而来,借的是晚阳风。
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生涩,便只是静静的望着。那摆渡人仰起头看着他,目光如炬,深沉又熟悉。
“孟良,今日幽冥境外又接来好多幽魂,等下我就将他们都送去轮回道。对了,我在岸边捡到了一些种子,你说我把它种下来好不好……。”
“这片大陆之上,除了彼岸花便什么也再生不出来。”他心中想着,却并未言说。
“你不回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那人自顾自说了许久,完全没给他接话的间隙,亦或是那少年知道,他根本不愿意接话。
“那我先走了,明日再见。”那人一脸柔和,只是说完了话,便兀自开离开了。
“这人,有些怪……”
一日,两日,三日。他仍旧在混乱的记忆中挣扎,只是那盏灯来的时候,他大半都是清醒的。
每次摆渡人从岩壁下经过,都会同他说上一阵话,他就那样静静听着,像是在听话本故事一般,有时听了觉得好笑,有时听了觉得无聊。可最让他不理解的便是那摆渡人似乎每日经历的事情大都相同,却是还是变着花样想要说得不一样些,只是听得多了,总归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句话。
一月,两月,三月。
再然后是一年两年三年,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是每日这时,那轻舟都会在峭壁地下停上一阵,那少年静静站在船上,三言两语讲着忘川河外的岁月光景。他常常觉得,可惜了整个幽冥之境都被割断灵脉,若非如此,夏雨冬雪,春日秋风,都该是各有各的色彩。但如今,却只剩下鲜艳怒目的红。
那些在彼岸生长的妖花,情思交缠成网,将整片土地紧密包裹住,再容不下任何花植树木。
他厌恶这红色,憎恨这红色,可是无奈,那无边红海,风摧不残,火烧不败,他只能与这厌恶至极的事物接受着永无天日的囚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那盏明灯依旧乘着河风驶过。那摆渡人仍旧一脸春风,仰视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人。
他看着那如炬的双眼,被那深邃的眼眸深深吸引过去,这双眼睛他见过无数次,但却在这一刻突然的分外地熟悉。他逐渐在脑海中刻画出一个名字,又忽的轻声道,“奈何,你是,奈何。”
那人一双眼睛弯成两弯月,喜不自胜,平复许久才说道,“你终于记得我了。”
“我在等你。”他木讷般道,“一直都在等你。”
“洛……阿……”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瞬间失神,试图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却忽然觉得头痛欲裂,那声音竟是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一遍一遍,剧烈撕扯他的记忆。
眼前的一切逐渐朦胧不清,他看着奈何的身影,逐渐混沌,他拼命的想要从石壁上跳下去,却重重瘫倒在地上。
怎么办,我还有些话,不曾对他说完。
他缓缓睁开眼,竟不知何时那人竟已来到了他的身前,他费力的抬起手,轻轻覆上那人的脸颊,木讷道,“我等了许久……”
那人却是愣了一下,良久,方才回应道,“阿,你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风声拂过杂草,吵得人心乱。洛忽的像是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
黎洲抬起一只手,悬再空中一阵,终又放下。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怕是也要试试嬴凡的方法了。”黎洲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坏兮兮的摩拳擦掌起来。
洛看向远方的河岸,在那无尽空洞的黑暗中,每片寸土,或许都深埋着某个人的执念,“我在梦里,等了一个人许多年。”
“诶。”黎洲在洛身侧打了一声响指,“莫不是癔症了?”
“东西不在这里,我想着回忆一下梦中的细节,说不定就能找到离开的方法。”洛侧目望他。
那灵兽吐出的小小光团在两人中间逐渐发散,洛静静看了一阵,默默无言。
“走吧。”
那声音深沉了许多,却在他脑海里发出无比清脆的声响,洛转过身,却看见四边只剩下虚无的黑暗,那微光,连同那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黎洲,你在哪?”
暗夜之中,忽然狂风骤变,卷起无数飞沙走石,在那浓雾之外的黑暗中,涌出无数金色游鱼,自洛身边游过,而后飞向天际,悬落成了漫天星光。
光幕之下,那人缓缓走来,又停在三步开外。
源源不断的灵气从那人体内逐渐发散开,并随着念力的加深而逐渐扩大。
如此耗费法力,便是两人逃身出去,怕是也要散去不少修为。
那人脸上仍带笑意,便唤出一条游鱼,载着声音游向洛耳畔,“你说过,若生出意外,你我二人,能逃一个是一个……仙上你,可要安然无恙才好啊。”
星光弥漫在飞沙流云间,形成了一道屏障,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暗淡下去。那些光芒,几乎快要走到尽头了。
“原以为你会同我一样被困在梦中,可你却救出了我……”
不远处,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像是已在浓雾中等候许久。
洛迟疑道,“你是……孟良……”
那人走进了些,停在黎洲身旁看了一眼,又看向洛道,“看来,你总归是比我幸运些。”
而此时的黎洲却像是一桩雕像一般岿然不动,连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些下。
“我肉身已毁,生魂也四分五裂,此时不过是在梦境中与你对话。”
洛点点头,仿佛经历方才的梦境之后,他与眼前这人竟生出某种默契,有些话并不需要过多表达,他便能知晓其想法。
奈何探出手,便召出一盏明灯来,那光芒皎如日星,温柔而强大,即便在这漫天弥散的邪雾之中,仍旧通透而明亮。
四周一阵恍惚,洛从梦境中抽离出来,黎洲此时正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一般,定在原地不动。洛将他扶回船上,灵兽便将一旁那盏引魂灯衔到灯架上挂好。木舟缓缓行近,前路却比来时要明朗了太多太多。
洛恍然看清,原来方才在那彼岸上沙沙作响的,竟是一大片麦浪。
他像是忽然记起了梦中的某一段记忆。忘川河边,那人撒下了一捧种子,又在那麦芽旁等过了百年千年,那执念逐渐被岁月磨灭殆尽,他像是已近弥留之际,仍旧喃喃念着那个名字,那个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却无法真正唤一声的名字。
“世人只知忘川河上少了一个摆渡人,却无人知,我的奈何再不曾回来过。”
那声音分外清冷,不知是记忆,还是临别时诉说的一句衷肠,只是风声掠过,便一起同那个未完成的梦境,留在了那渐行渐远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