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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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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暗,随时可以吞并世间一切的黑暗。
“我好像自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等着什么人。”朦胧中,他在独自呢喃。却又被一阵偷偷潜入脑海的声音所打断,那声音很小很轻,更有种说不出来的悦耳亲近,一阵一阵的将他从梦中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四周仍旧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随时可以将事物一切吞并。
他仔细感知,像是能捕捉到阵阵奇异清香。
他起身起找寻,却恍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峭壁边缘。脚下是蜿蜒曲折的暗河,潺潺流水自东向西,归入无尽黑暗。在那河畔的另一面,是大片大片殷红的花朵,情思于花朵之间疯长,散落零星光斑,猩红刺目。
他忽然觉得那妖冶的姿态似曾相识,于是在脑海中回忆许久,恍然间才想起,那花,竟是自己种下的……
在远离人间遥远的万里以外,埋藏着被千年山雪所覆盖的玄灵大陆,那是世间唯一一处上古神境的遗迹所在,传说中,上古神明于玄灵大陆创世飞升,留下一处秘境,封存了许多来自上古时代的神器奇物。
数万年间,三界异族从未停止对玄灵大陆的探索,但那神境却只是给了世人满心期望,便把连带着那些期望与漫天冰雪,永远封存在神秘之境。
各族传言,某只精灵进入神境找到了上古秘术,一念顿悟,于异界之境创世成神。又有言,某个山妖一入神迹便被抽干灵气,最终被千年风雪掩埋,永世长眠于万丈冰川之下。可那些传言从未被印证过,因为从未有谁眼见到从那里活着出来的人。
逐渐的,那些勇闯神境的异族灵,也作为那故事中的一部分,随着三界史记流传后世,终成了三界各族余时闲话。
沧海桑田,星云斗转。直到玄灵大陆的千年山雪积成了万年,那冰封之境便彻底从故事,变成了传说。于是那神境所在之处,便在某一日午后,被传到一个满眼绝望的少年耳里。
他信奉神明,信奉上苍,他日日焚香祈愿,夜夜诵经撰文。他从七岁开始便是如此,旁人入学之年,他便能独自打扫好外院。旁人立志之年,他却惟愿看顾这小小神龛前的四方灯火,生生延绵。他见着世人于此处来来往往,所欲所求各不相同,但大多却并非忠心信奉,每每这时他便心中窃喜,因为他心中有一片信念,便与那些凡人不同。
他将对神明的敬意放在心上,他不曾有所求,若说贪念,便只图一生一世,常伴青灯座下,不死不休。
他犹记得幼年疾苦时是神殿中的老殿司给了自己一念生机,并同样给了那时近乎绝念的自己一句永生难忘的话,“这世间唯有神明,永远不会放弃他的信徒。”
到他十七岁时,终于长成一副温文儒雅的少年模样,老殿司便把一身担子交给了他。
又过了半年,新皇登基,怀着对神明敬意下令修缮天下神祠,砌琉瓦,塑金身。
那城中的县令接令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城郊,将那张修缮的字样的通告封在了大门上,并勒令七日之内未领命之人不得擅自进出。
少年心中欢喜得紧,便终日盘算着那金身华服再塑成什么样式,那神坛上的烛火要亮满多少只……只可惜,他没能亲自等来神殿重建完整,亦没能等来那些与他有着相同信仰的芸芸众生。
第一日,祠中来了三队瓦匠,他命那些粗人小心挪动神像,便是脚尖也不得磕破一点,谁料那些人言语粗俗,动作更是粗俗,愣是将那神坛上的烛火碰倒一排,索性神像并未受损。
第四日,祠中来了许多达官贵人,有人送财送物,有人提诗词,那首俗不可耐的诗词被悬在了神像之上,少年心中想着,还是要尽早想办法拆下来。
第七日,祠中来了一群道士,那为首的道长自称带来了天河神水,以驱逐祠中浊气,那散着奇怪气味的“神水”洒满了神殿,那道士便朝着那座旧神像去,少年赶忙出面阻止,然后他与老殿司,便连同那旧神像一起被丢了出去。
少年知晓,那些人心中不曾有过信仰。神明可见,这样的人终不会有好下场。
一番慌乱慌,便也再顾不得体面,于是一老一小只能托着那位被迫“下界”的神明,再去寻一处神祠。
两人在城郊走了许久,眼看日落西山,老殿司也逐渐没了气力,这才决定先在乡间一处小屋棚内暂时落脚。
少年从屋外寻来了张破桌子,找了些零碎工具修修补补,再擦干净尘土,又将那神像规规矩矩摆了上去。
那神像终于又站在了供人仰望之处,少年望向那满面神采,目视远方的光熠,方才感觉到安心,他跪坐在一堆杂草上,捧起那只绘满银色腾纹的鞋履,才发现竟不知何时被磕破了一脚,他盯着那破口处看了许久,终于寻来一块合适大小的乌木石先做填补。
神像前需夜夜供奉长灯,第一晚,少年寻了无数枝藤,就这样一条接着一条燃了一夜。
第二日,他去了从前的信众那处讨要,找来了许多长烛檀香,便再次日日焚香诵经。
许多日后香线燃尽,他再次去找那些信众,方才得知新的神祠已经修缮完毕,众人皆言那神像气势宏宇,怕是神明看了也会更加欢喜,因此许愿也更加灵验。
他身无分文,连入殿的香钱都付不起,便被拦在石阶之下。院内高楼万丈,人潮涌动,同早先那时,像是增了一批又一批。他向着那香火鼎盛处深深叩拜,将前额深深掩埋在万人踏过的泥土里,如同他日日行礼时那般虔诚。再一起身,便带着一身仆尘离去。
老殿司捧了一盏碎米入锅,待他回来时,米香方才溢满整间草屋,少年理好衣冠,踏进房门,换上一副笑容模样。
看着小殿司一脸疲态,老殿司却是没有多言多问,而是一句一句同他话起当年。
自他还小时,便经常喜欢问问题。
“为何神明总是目视远方,众生难道不是尽在其脚下么?”
“为何殿中要夜夜长明灯火,难道是因为神明怕黑么?”
“倘若神明真的能度化众生,为何这世间还会有人间疾苦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多之又多,每日都要吵到快入睡时才算罢了。
老殿司只得无奈道,“若是神明听了你这些话,定会被烦得再不敢入人间。”
后来,小孩子长成了大孩子,大孩子又长成了少年郎,他的问题一日比一日少,老殿司问起原因,他便回答道,“从前看得东西少,便觉得事事都是问题,如今看得多了,便大多问题都找到了答案,人生且长,余下的便慢慢探究便好了,若再不行,那上天总会有启示。”
这话,像是同当年老殿司与他言说时便了一番味道,从前那话说得是满怀光明与诚挚,后来在少年心中,却多了份不可被任何人亵渎的执念。执念过深,终归辜负自己,少年却言,我这一生,再无其他可以信奉。
这世间,仙途缈缈,人道茫茫,唯有神明在万世之上,理所应当的被众人所仰望。
少年一遍遍搅动着锅中的碎米,那火堆里跳出几个零星火苗,溅在了一旁的杂草上,少年探出一只脚,将那火光狠狠踩灭,又转头看向老殿司道,“殿前的香烛用尽了,明日我早些出去找一些回来,劳烦师父独自在殿前看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