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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卷三 风暴与暗潮 01 ...


  •   麻烦比他们想象得要来得更早。

      “神甫。”赮毕钵罗看了看眼前软绵绵地躺在冰天雪地中的男子,他穿着窄袖束身的白色长袍,胸口、衣角上和领口绣着金色圣徽,腹部衣物上的血迹被掩盖于冰雪之下。如果不是他对生者的气息尤为敏感的话,恐怕这位神甫就要在这么同色的白茫茫中去见他的神祗了。

      侠菩提弯腰拂开男子面容上的积雪,尚存的微弱气息让施法者放下了心,他没有使用见效更快的卷轴,而是给这位受伤者灌下了配制好的药水,在敌我未明的时候,无论怎么样的谨慎都不为过,谁知道放怀里捂暖后清醒的是否会是一条毒蛇呢?

      侠菩提并不想成为寓言故事里的那个农夫。

      何况这位神甫遇袭的地方实在太过敏感了。“离术士塔不到百里。”侠菩提说,没有侵入术士塔的范围却足以把有心人的目光引到这附近的术士塔之上。

      在治疗药水的作用下,神甫的面色比之前要好了不少,呼吸也有力得多,但药水的起效比起背后灵记忆中应有的效果还是差了点,赮毕钵罗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差异,当他的目光扫过神甫的腹部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覆盖在上面的雪花簌簌地散开,露出了一个可怖的贯穿性伤口,而生者看不见的黑气在伤口处盘踞着,与金色的圣光纠缠厮杀——

      “啧。”赮毕钵罗看见这纯粹的光明时禁不住退开了一步,他朝神甫伸出了手,神甫伤口上的负能量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似地涌动起来,下一秒,它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盘踞了许久的地方和自己的敌人,丝丝缕缕地投奔背后灵而来。

      衔尾追杀的圣光则被旁边袖手以待的侠菩提阻拦住了,隐形的护盾拦住了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正能量,它们在短暂的混乱后,终于在远去的敌人和垂死的主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圣物的力量。”侠菩提注视着在正能量的注入下快速愈合的伤口,神色凝重。

      “身份尊贵的人物。”赮毕钵罗说,负能量在他脚边、身上慢悠悠地游走着,暗红色的斗篷上又多了些不起眼但十分精细的花纹,“最起码也是异常虔诚的信徒。”不然根本无法调动圣物的力量。

      而这两者都意味着麻烦。侠菩提转向赮毕钵罗,朝他摊开手:“我想,你必须得委屈一点时间。”

      他的兄弟并不惊讶地点点头,这位穿着暗红色斗篷的青年把手放到了白袍法师的手掌上,在令背后灵本能厌恶的束缚压制上来之前,他动了动嘴唇。

      “我从未介意。”心灵通讯断开时的最后一句留言这么说。

      “一切就交给你了,我的兄长。”

      将背后灵彻底禁锢在识海内的施法者只来得及将双手拢进宽大的袖子中,地上的神甫已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侠菩提敛去眼底的凝重,他按了按几乎要被北地的寒风吹起的兜帽,自然而然地单膝跪在伤者的身边,正好对上那双刚睁开、因周遭环境和自己伤势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碧蓝眼眸。

      施法者体贴地为他施放了一个恒温术,免得伤者侥幸从负能量的侵蚀里存活,却因为北地的冰寒而枉送了性命。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温和地问。

      ***

      “你该明白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并不好。”深海主宰说。

      白袍的施法者坐在书桌对面的客座上,手臂自然地搭在宽大的扶手边沿,听到深海主宰这句话,他歉意地朝自己的叔父欠了欠身,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我想你有你的打算。但贸然接触一个高阶神职者……”术士塔的主人想起自己听闻消息时的一瞬惊悸,口吻不由地带上了稍许告诫般的严厉,“你的举动太冒险了,霞儿。”

      侠菩提静静地坐在扶手椅上,他的姿态不紧绷也不放松,虚心地颔首表示接受叔父的告诫。

      深海主宰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把叹息的尾音压在了牙齿之间,积蓄起来的气势在这人沉默领受的姿态中慢慢散去,他摇着头笑了起来。

      “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无奈地,也是笃定地,对自己的侄子有着足够了解的深海主宰问。

      施法者的唇边浅浅地浮上微笑,真心实意的。这场可能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毫无疑问。

      “他离您这儿实在太近了。”侠菩提抬起手比了个过分接近的距离,半真半假地摇头,“离我也太近了。”

      深海主宰被他轻巧的语气气笑了。“这不是你以身试险的理由。”他敲了敲桌子,有点遗憾自己不能去敲敲谁的头,“你可以通知我,也可以通知沃夫族的族长,而不是把自己暴露在神职者的眼皮子底下。如果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哪怕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恐怕也只会迎来最不遗余力的净化——以所谓报恩为名……”

      敲击桌子的节奏慢了下来,术士塔的主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审视着侠菩提,后者坦然地迎接着他的打量。几秒后,深海主宰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

      “你发现了什么?”他问。

      侠菩提沉默了一个呼吸。“他来自宗教裁判所……”他缓慢地说,“还有……”

      惯常的和煦笑意不知何时在他面容上消失无踪,长风卷着雪粒打在高处的玻璃之上,细琐声响中壁炉木柴爆开一声裂响。

      “他的伤,是死灵系专精法术造成的。”火苗低伏,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听到侠菩提放轻的声音在静悄悄流淌,滋生出令人不安的凝重。

      “我感受到了熟悉的痕迹。”

      侠菩提抬起眼,直视着深海主宰。

      “是创罪者。”他平静地说。

      ***

      创罪者的遗物并不只有那些以恶魔语、精灵语、通用语写就的魔法书籍,还有刻印了形象的留影魔法道具。在无数个观摩手札、创罪者遗影的日夜里,侠菩提反复剖析着创罪者的一切影像——施法材料的安置、施法的手势、音节的起伏、中间的停顿——他一丝不苟地学习着模仿着,成千上万遍地重复着,每个动作细节和法力流动都力求一模一样,免得自己在最重要的那场仪式中出现半点差错。

      所以当神甫认出这是死灵系专精法术时,他早已在匆匆一瞥中发现了更多东西,法力的流动,威力的殊异……这些独属于创罪者、或者创罪者继承者才能学习并了解的东西。

      “不会是创罪者本人。”赮毕钵罗说,当他如一缕雾气般从侠菩提身旁凝结出形体时,看上去就好像侠菩提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双生的兄弟凝视着对方,赮毕钵罗把手搭在兄长肩膀上,后者侧身为自己的兄弟让出半边扶手,并轻盈地回握着谁的手背——

      他们自然而然地分享起了同一把扶手椅。

      “同样,不会是裁罚者,”凝重气氛消散了些,侠菩提靠在椅背上,补充赮毕钵罗未完的话语,“不然我们见到的只会是尸体。”

      对面的深海主宰含笑看着他们,“我猜我只要听结论就行了?”他问。

      “叔父不是已经有了结论吗?”侠菩提轻轻巧巧地反问,于是屋子里的三个人(非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夜空,那个方向上矗立着诺加王国的王都赛尔科林,而在王都里,与他们立场永恒对立的敌人盘踞于王座之上,虎视眈眈地窥探着北地和妖化山岭可能虚弱的时刻——

      “国王。”赮毕钵罗轻声说。

      几乎是赮毕钵罗说出这个词汇的同时,深海主宰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大部分关键,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黑沉如夜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收回,落在侠菩提身后的壁炉之上——轰地一下,壁炉里的火焰骤然腾起了三尺之高,金黄的焰体携带炽热的气息自壁炉口倾泄而出,光亮和同样汹涌的战意点亮了术士塔主人的面容,连同那双黑色的眼眸。

      “不过是从来不会光明正大打招呼的……老朋友罢了。”只是小小地放开了点控制的术士和蔼地说。

      赮毕钵罗背对着喷发的壁炉口,他还是懒洋洋地坐在扶手上,双脚有一点没一点地挨着地面,漫天火光中他甚至连闭眼的动作都未必有,但火焰洪流却像被一股无形盾牌拦腰截般,自动避开了他们所在的区域——改道的火焰像水流一样向上溅起,但还不等它流淌向别的方向,侠菩提已经放下了原本拄着面颊的手。

      细微的魔力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过在场之人的感知,书房法阵运转的波动稍纵即逝,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这个房间已经恢复了原貌——没有暴动的火光,没有攀升的高温,壁炉中央的火焰安分地依附着燃木燃烧,一切和十秒钟前一模一样。

      没有解释这是意外或者考验,深海主宰以欣赏的目光观视着两位侄子的表现,赮毕钵罗施放护盾的时机恰如其分,而毫不犹豫选择信赖自己兄弟以及身上防护法术的侠菩提直接控制术士塔的方式也极其粗暴有效,正如深海主宰所一直为之骄傲的那样,他们已然可以在大部分时候为父辈分担肩上的重担,伴随着荣耀也同样伴随着苦涩的职责。

      在七天前国王使者出现的那一刻,他曾对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感到心灰意冷,然而,在看到比他和哥哥做得更好的下一辈时,因分道扬镳而被伤透的心仿佛短暂地获得了痊愈,只留下柔软而平静的情绪拍打着深海主宰的胸腔,于是他的声音稳定地,温和地在书房里响起。

      “霞儿,你的父亲他……”

      紫罗兰一样恬静的眼眸对上了深海主宰的目光。出乎深海主宰意料的是,总会选择沉默不语的赮毕钵罗也细微地调整了姿态,然后将视线转向了自己。

      他不再选择成为一个无关者,而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参与的意愿。

      深海主宰难以说明此刻的心情,但毫无疑问,那一定与负面情绪没有任何关系。在他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他的唇角弯出了个小小的弧度。

      那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如果我说父亲非常地思念您,您大概也不会相信。”侠菩提语调轻快地说,深海主宰把嘴角抿了又抿,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加深的笑意,虽然这里头大半是自嘲,但也不乏真正轻松的意味。在相对舒缓的气氛里,侠菩提朝自己的叔父眨了眨眼,放慢了自己的语气。

      “父亲托我告诉您,”他说,“至少在对国王和教廷的态度上,他和您没有分歧。”

      “哪怕一点。”

      深海主宰仍然微笑着,他拾起了手边的书卷,让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打开的纸张之上。

      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地把这空白的一页给翻了过去。

      ***

      当他们离开书房的时候,深海主宰还坐在那张光滑、颜色玄黑的书桌之后,他抚摩着手里的书卷,并没有抬头,而走上门的那一刻,施法者和背后灵听到他们叔父的声音从背后清晰地传来。

      “在礼仪这一课上,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霞儿。”

      被点名的侠菩提在门口静默了一下,赮毕钵罗看到他稍微动了动头,但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更多的停留,他们静悄悄地合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了术士塔的主人。

      ***

      “我想叔父他……应该知道了。”当他们一级一级地走下似乎永无尽头的台阶之时,赮毕钵罗说。

      作为背后灵,他形影不离地伴随着侠菩提身侧,哪怕有些时候他在刻意地回避着公爵,但该听到的,该知道的,还是一点都没有落下,比如说,裁罚者的信息,比如说宗教裁判所的异常举动,再比如说,公爵从来没有托侠菩提带来什么话语——给他的亲弟弟。

      “哪怕见效甚微,粉饰太平……”施法者安详地说,“也拥有它的意义所在。”

      赮毕钵罗深深地望了侠菩提一眼。这句话单独拎出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鉴于善意的谎言重复了一千遍也还是谎言,但如果人们像他一般见过这个人为之在背后所做的努力,见过这个人因面对最亲近之人的不和而软弱,却如抖去积雪的雪松般重又坚定的样子,那么他们就会明白,或者相信,这个人粉饰和弥补的,终有一日会变成真正的事实——

      他把手安放在了侠菩提的肩膀上,手掌下的肩部结实而平稳,热度透过白色的法袍稳定传递出来,温热的坚韧的触感席卷冰凉透明的指尖——赮毕钵罗本想用这样施加于肩膀上的分量来给予安慰和支持,却在几秒后不无意外地发觉真正被宽慰到的其实是自己。

      因为侠菩提不曾动摇过。

      他们在浓厚的黑暗中,在仿若悬空的星光阶梯上停滞了几秒,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的动作,赮毕钵罗放开了手,而侠菩提静候着,直到自己的兄弟走上前来,到平高的台阶——

      他们并肩往下走去。

      ***

      那面古雅繁复的落地镜依然静立于原地等候着他们,加持了【真实视野】的镜面映出了回归的施法者和他的背后灵,暗红色斗篷的青年径直飘回了自己最爱的窗台边上,没有见他如何动作,百叶窗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冷冽洁净的北风倒灌进来,房间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看看窗外的景象不过是赮毕钵罗归来后的习惯性动作,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反射着冰雪微光的雪地上某一处时,他的眼神暗了一暗。

      “我需要一部分的控制权。”背后灵不动声色地说——在心灵链接里。

      检查屋内法阵运行情况的侠菩提拂去桌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什么也没问。几乎是赮毕钵罗话音刚落,他已经把术士塔的控制权转移给了自己的兄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了赮毕钵罗的知觉,他似乎忽然之间和这座庞大的建筑建立了一种紧密的联系,轻而易举地,他的视野脱离了原本的魂体,飞掠在术士塔内的各地——从中下层浩瀚得似乎无边无际的图书馆、到种植着各种魔法植物的奥术花园,再往上,被束缚于法阵内的召唤生物不安地环视四周,被窥探的感觉令它们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但赮毕钵罗的视线已经穿过了它们,绕过顶层书房里盘踞着的属于深海主宰的巨大威压,他进入了塔尖的探知间——

      在这里,增幅魔法和识破隐形可以让一个术士学徒对术士塔的四周一览无余,更何况进入这里的是并不弱于侠菩提的赮毕钵罗。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个潜伏在术士塔迷阵范围外的召唤生物。

      当赮毕钵罗的目光透过塔壁落到这个生物身上时,距离它最近的术士塔外围迷锁自动开始了运转,躲藏在积雪下方的潜伏者似有所觉,但远在它逃开之前,无声无息的音波攻击已经覆盖了它身周整整二十英尺的范围,白色的积雪嘭地炸开,同时炸开的还有一朵腥臭乌黑的血花,滚烫的污血渗进积雪里,在雪地上留下了块难看的疤痕。

      清除了威胁的背后灵注视着这一幕,神情平淡,像只是修剪了一根长得太过不协调的树枝。

      “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客人。”他说。

      他的意识回归魂体时,侠菩提正站在他的身边凝望着窗外。雪下的很大,雪地上的深黑污迹已经被掩盖上了薄薄的一层。“你猜会是谁?”有节奏地敲着窗台的侠菩提问。

      他的兄弟往窗外的黑暗投去短暂一眼。

      “我们明天就会知道了。”他回答。

      ***

      他们在第二天清晨接到了鬼方赤命所谓的拜访信函。

      说所谓是因为鬼方赤命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久到足以让这个阴晴不定、暴虐残忍的血炮法师失去耐性,因而,在赮毕钵罗检查完信函外壳,并操控着裁纸刀拆开这份信函时,侠菩提已经从窗口远远地看到了血袍法师猩红的衣角。

      他耐心地等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总来的那个小家伙,所以他把朱红的浆果洒在了窗台上,合拢窗户。

      “我们应该让他多等一会儿。”拿着信纸的赮毕钵罗满怀诚意地建议着。鉴于这位鬼方先生打扰了他和兄长回归后的第一个晨间时间,一想到所有的阅读、实验、讨论、娱乐、还有可以在厨房中消磨的时间安排都不得不延后或者取消,背后灵顿时觉得自己的提议堪称宽宏大量。

      “我们的意见一致,可是……”侠菩提慢吞吞地说,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目光仿佛能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鬼方赤命。“可是这么有勇气的实验素材,实在也是不好找啊。”

      呆在外头的血袍法师忽然打了个寒噤,出于警惕,他下意识地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装备——所有的被动法术都好好地处于警戒状态,被揪着苍白长发拖了一路的俘虏也依然昏迷不醒,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没有任何值得他不安的变数——

      他最后把这个寒噤归功于过冷的天气,并给自己和俘虏都加上了一道恒温术。

      十五分钟后,术士塔周边的迷锁运转起来,让开一道路直通塔门之下,像是同意了血袍的拜访。鬼方赤命阴沉沉地扫了这条“道路”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塔门翻折,远远地,就露出了门后白袍的施法者。这回,记得加持真实视野的鬼方一下子就看到了白袍身边的那个青年,和施法者拥有一张相近面容的背后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但这没有什么用,鬼方赤命讨厌这个家伙。

      从第一眼开始。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卷三 风暴与暗潮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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